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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紀塵了解陳利一般,陳利對他也甚是熟悉。

安軍目前已經退無可退,若是這座城池再守不住,不出五日,晉國大軍就會踏足安國皇宮。

朝廷态度明顯,那便是求和。她們甚至在兩個月前就背着陳利派人跟穆殷交涉,只要她同意退兵,安國無條件同意她所有要求。

陳利哪怕沒看那些往來的書信,也能猜到穆殷跟安國皇帝提的條件是什麽。

安國這十年能有今日這般發展,陳利功不可沒。他不僅是難得的謀士,私底下更是跟安國皇帝暧昧不清,說安國在陳利掌控中都不足為過。

穆殷讓安國把他交出去,是要殺人誅心。

先是被自己控制的徒弟背叛,再是被情人狠心舍棄,這十年來他所擁有的東西件件失去,對于陳利來說,這比殺了他還難接受。

今日這場戰事若是再敗,要麽穆殷覆滅安國,要麽安國把他交出去換得幾日茍延殘喘的機會。

那位會怎麽選擇,陳利根本無需細想。

男人跟權力和性命比起來,算個什麽?

自然是什麽都不算。

陳利從來不是一個束手就擒的人,哪怕是步入絕境,他也不會坐以待斃。

今日這局他布了數十日,幾乎是從紀塵重新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一刻起,陳利就為他量身定做了這個甕。

十年前這局既然能困死紀家妻夫,那十年後正好可以送她們一家三口團聚。

随着多次磨合,如今紀塵已經能獨立帶兵跟長臨打配合戰了。

他本就是弓箭手擅騎射,正面厮殺不占便宜,但對于遠程操控的追擊跟伏擊卻是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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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長臨具有指揮權,出于戰局安排,她讓紀塵提前等在陳利等人的退路上。

按以往幾次經驗,每回陳利都會先一步退出戰場離開,這才人去帳空。

這次長臨在前,紀塵斷後,就不信陳利能插翅飛出去。

紀塵守着那條必經之路,過了足足一個時辰,終于等來陳利。紀塵按約定好的,讓人放信號彈通知長臨。

馬車裏陳利依舊是那副清冷模樣,面對伏擊神情沒有絲毫慌亂。

下人打開車門,陳利如貴公子一般,舉止優雅的彎腰從裏面鑽出來站在車上,雙手習慣性的交疊貼在小腹處,緩緩開口,語氣如常,“塵兒,你今日這般作為,可是想起了什麽?”

不然沒法解釋他為何突然這般恨自己。

上回讓李希以他為籌碼要挾穆殷的時候,陳利就隐約覺得紀塵好像有些不對勁,抱着寧肯錯殺也不放過的心思,才對甄将軍下令說若是紀塵有反常舉動,當場誅殺。

誰知李希個蠢貨,生生壞了他的計劃,讓紀塵全身而退的回到穆殷身邊。

紀塵坐在馬上看他,沉默了一瞬,說道,“是。”

“果真是想起來了,”陳利輕聲感嘆一句,并不覺得有絲毫意外,仿佛無論出什麽事他都能以這副表情淡然處之,“那真是極好。”

紀塵看着相隔不遠的陳利,握住缰繩的手指慢慢收緊,指骨崩的發白,幾乎是用盡全力才壓制住心頭翻湧的情緒。

這個人,自己曾經拿他當父親一樣對待,每回受傷都幻想着他能摸摸自己的頭說兩句軟話。

哪怕他對自己苛責冷漠,紀塵也能絞盡腦汁的為他找借口,說他只是對自己要求高,并非不愛自己。

可誰曾想,自己落得這個局面,全是拜他所賜!

紀塵既恨陳利,也氣曾經在他身上尋求親情的自己。

“我父母對你那般好,你當初怎麽狠下的心?”紀塵胸膛重重起伏,嗓音低啞,眼尾憋的發紅。

“他容不得我,我自然不能讓他活着,”陳利神情淡淡,語氣理所應當,“我與阿姐青梅竹馬,若是沒有他,阿姐怎會不願接受我?塵兒,這事怪不得我。”

“情愛之事向來沒道理可講,就如你與穆殷,”陳利突然将話題引到兩人身上,直視紀塵的眼睛問,“若她喜歡的是曾經的紀欽而非現在的你,你又能比我冷靜幾分?”

沒人比陳利更清楚紀塵這十年來的性格變化有多大了。說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都有可能。

而這些,都是他有意為之的結果。

曾經埋下的種子,在今日總算迎來了收獲。

紀塵呼吸頓住,眸光輕顫,心髒因為他的話不可抑制的緊縮了一下,明知道陳利是在攻心,可還是受到影響。

他反應極快,當下穩住心神反手拿過背後的長弓,握在手中,箭緩緩搭在了弦上,對準陳利胸口,“任你說破了天,今日我也不可能放你離開。”

“塵兒,你到底還是慌了,”陳利像是笑了下,平直的嘴角掀起一點弧度,“另外,今日不能離開的人是你。”

他話音落下,紀塵這才發現自己的兵馬早已被人隔着距離借助地勢掩飾團團圍住。對方人數之多與他和長臨預估的截然相反。

按他跟長臨的估算,陳利的大隊人馬應該留在前面禦敵才對,而非随他撤退。

除非……

紀塵神情一凜,猛的擡頭看向陳利,臉色頓時嚴肅起來。

除非他将本該守城的人全都偷偷調了過來!

可這樣也就意味着他直接放棄了皇城的最後一道防線,背棄了朝廷選擇了他自己。

見紀塵二話不說直接松手放箭,陳利躲回馬車裏。

箭釘在車門上,正是他剛剛站的位置。

這車好像是經人特殊打造,以紀塵的力道射箭,卻只能穿過半個箭頭。

“你與你父親一樣,都跌在情愛上。”陳利惋惜的聲音從車裏傳出來,“注定要步入相同的結局。”

陳利下令讓弓箭手準備,語氣淡漠,“圍殺紀塵。”

安軍弓箭手立馬上前半蹲搭箭,目标直指馬背上的紀塵。

“少将軍。”紀塵身旁的副将剛才見情況不對,想催馬探路看能否撤退的時候才發現她們原本想螳螂捕蟬卻被人黃雀在後了。

“他應該是早有準備,這才将人埋伏在我們身後,”副将問紀塵,“少将軍,我們該怎麽辦?”

“盡力拖,拖到長臨将軍發現情況不對來支援。”紀塵眸光沉沉,又放了一個信號彈。

長臨那邊應該是被陳利用計拖住了,暫時沒能過來。紀塵現在能做的要麽是殺出重圍,要麽是拖到別人來支援。

他們設想過陳利可能會在城內留一手,畢竟那是安國的最後防線。誰知道他就這麽輕而易舉的舍棄了城池,選擇将人放在圍殺自己身上。

也許從開始他次次早一步人去帳空的時候就在布局下棋了,直到今日長臨派紀塵前來阻攔他撤退,才算真正的收子。

當年的紀父,可能就是中了同樣的計謀,這才圍剿射殺。

紀塵心髒沉到谷底,可越是這種情況他越是冷靜。

他要活着回去,穆殷還在等他。

“我設法擒住陳利,你們幫我掩護。”紀塵飛速下令,同時箭矢射殺了對方的一名長弓手,“下馬!”

這時候若是還坐在馬上,就猶如一個活靶子等着被人瞄準。只有雙方開始厮殺,才能避免被人射成篩子。

紀塵将弓背在身後,掌心一拍馬背飛身躍下,剛落地便動作利落的抽出長靴中的匕首揉身逼近陳利的馬車。

由他開頭,身後衆人有學有樣。紀塵等人靠近馬車,陳利這邊的長弓手只能暫時停止射擊,改成近身作戰。

到底是人數懸殊太大,光是人海戰術就足夠消耗紀塵等人的體力,更何況利刃無眼,總能傷着碰着。

紀塵的手臂被刀劃了兩道,脖子上也被箭矢擦出一條細長的血痕。他逐漸呼吸沉重體力不支,別提身後衆人了。

陳利作勢要耗死她們。

“我們一定能等來援軍,一定能!”不知道誰大喊了一句,“保護少将軍,殺啊!”

紀塵深吸口氣,調整位置,找到馬車車窗,擊殺幾人後反手摸弓抽箭,對準車窗又射一箭。

沒用。

箭最多沒入整個箭頭,更多的就不行了。這樣根本殺不死陳利。

遠攻不行,近戰卻無法靠近,紀塵掌心裏沁出一層的汗,後背微微發涼。

直到忽然聽見遠處傳來翻飛的馬蹄聲——

衆人精神一震,眼睛瞬間亮起來,“援兵來了!援兵來了!”

鐵騎的聲音最是好認!

原本面露萎靡頹廢之态的晉軍頃刻振奮起來,殺聲震天。

短短半盞茶的時間,鐵騎幾乎以橫掃的姿态清除半數安軍,将她們逼至馬車周圍。

晉軍趕緊攙扶掩護重傷的戰友退到紀塵身邊。

援軍趕來,她們總算迎來了生機。

“好像不是長臨将軍的人。”副将遙遙看去,見鐵馬額前是黑紅色印記,怔了一下說,“像是,像是……”

她看向紀塵,啞聲說,“像是殿下的親兵。”

紀塵呼吸頓住,頭腦瞬間一片空白,下意識朝馬頭上看去。

果真是黑紅色印記,與長臨的鮮紅色不同,倒是跟阿七曾經拿出來的令牌是一個顏色。

穆殷來了。

紀塵脖子僵硬的朝援軍來的方向看去。

僅僅這麽一會兒,局勢就已經徹底翻轉,陳利的人馬被鐵騎團團圍了起來。

鐵騎隊列分開,有輛馬車緩緩從中間駛過來,坐在前面趕車的人正是阿七。

陳利同時打開車門從車內出來,隔着敵我兩隊人馬看向對面,臉色徹底沉下來,顯得格外難看。

穆殷披着件黑紅色大氅居高臨下的站在車上,視線往下掃向狼狽不堪的紀塵,像是随意一撇,沒做過多停留,随即看向陳利,神情愉悅,“陳叔,好久不見呢。”

她臉上帶笑,眼底冰冷,高高在上的站在那兒,任由朔風卷起她大氅袍角往後拉扯。

紀塵怔怔的擡頭看着穆殷,莫名覺得自己跟她之間的距離忽然間遠了好多。

尤其是她剛才毫無感情的短暫一瞥,看的紀塵心頭發涼愣在原地,連指尖陷進掌心裏都不知道,仿佛沒了知覺。

兩人已經冷戰好幾日,紀塵想着等今天捉住陳利後就跟穆殷把話說清楚,好好哄她跟她解釋,可誰知道卻中了陳利的計謀,落得滿身傷痕。

別處還都掩在衣服下,可脖子上的血線卻是明晃晃的傷口。

她應該是生氣了。

紀塵薄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睛直直的看着穆殷,半寸都不肯移開。

她一定是生氣了。

馬車上,穆殷神色慵懶,雙手甚是随意的抄在袖筒中,語氣如老友敘舊般跟陳利說,“您真是捉迷藏的好手,讓孤足足找了十年吶。”

當年陳利經常帶紀欽去皇宮走動,跟貴君關系很好。他哄小孩子們玩的時候最喜歡讓她們玩捉迷藏,盡管每回穆殷都不參與。

“三殿下。”陳利目光掃過周圍,一眼便能看清當前局勢。

他本以為紀塵必死無疑,到時候他帶着兵馬去哪兒都行,誰成想穆殷卻突然殺了出來!

最後的一絲希望也被她給摁滅,陳利眸光沉沉,咬緊後槽牙下颚緊繃。

他收回視線時,正好從紀塵身上掠過,不由眸光閃爍,擡頭看向穆殷緩聲開口,“三殿下為了捉我,竟是連欽兒都舍得拿來當誘餌。”

“由他探路将我引出來,讓自以為是黃雀的我變成您手裏的那只螳螂。”

陳利擡手緩緩鼓掌,“這十年間,殿下真是成長了許多,用計越發狠辣,連自幼便放在心尖尖上的欽兒都可以拿來冒險利用,當真是舍得。”

“欽欽?”穆殷聞言垂眸看向車下不遠處的紀塵,正好跟他目光相對,不由笑了,“陳叔哄孤高興呢,紀少将軍生而為國為民為疆場,哪裏是眼裏心裏只有孤的欽欽呢。”

“孤的欽欽,早已丢了,”那熟悉的音調帶着股漫不經心的涼薄,“這位是紀塵,紀少将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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