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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少将軍”四個字猶如千斤重的秤砣,一字一頓的掉落在紀塵心頭上,砸的他頭腦發懵,眸光輕顫。

以前紀塵最不喜歡聽穆殷喊的兩個字就是“欽欽”,如今她當真不喊了,他卻頭回這麽心慌。

穆殷收回目光不再看紀塵,懶懶的望向陳利,“既然久別重逢,孤自然要請陳叔回去敘舊。”

她擡手示意鐵騎,漫不經心的笑了下,透着股不言而喻的威脅,“陳叔是個體面人,自然知道拒絕孤是什麽下場。”

穆殷重新坐回馬車裏,車門關閉。阿七坐在車上,狐疑的看了看還站在車下的紀塵,又看看身後車內的穆殷,神情茫然。

“主子,”他聲音清脆,吶吶說,“主君還沒上車呢。”

您怎麽把門關了?

阿七話音落下,周邊好像瞬間安靜了下來,沒人敢吭聲,只能聽到風聲嘶吼。

紀塵眼睫煽動着垂下,慢慢握緊手裏的長弓。

身側受傷的那只胳膊沉的好似擡不起來,血更是凝固成痂黏着皮膚跟中衣。

他忽然覺得好冷,身上的銀甲仿佛變得格外單薄,所以周遭的每一縷風才能透過縫隙拼命鑽進他身體裏。

紀塵現在可以肯定的是,穆殷是真的生氣了。

跟這次比起來,以前她冷着臉跟自己說不開心的時候,都是吓唬他而已。

時間好像過去了很久,又好像不過瞬息之間,車內終于響起那熟悉的聲音,“哦?孤倒是把少将軍忘了呢。”

“請少将軍上車。”

阿七這個小傻瓜哪裏看得懂兩人間的不對勁,見穆殷發話了,立馬屁颠屁颠的打開車門,将腳凳擱下,朝紀塵喊,“主君快來,車裏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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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塵怔了一下,眼睛透過阿七看向他身後的馬車,兩只腳的腳掌像是被人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他費了好大的勁,才擡起如同被灌了鉛的兩條腿踩着腳凳爬上馬車。

車內穆殷像以前一樣,挑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在身後軟枕上閉目養神,聽見他進來,連眼皮都沒動過。

紀塵剛坐在車窗邊,就聽到外頭有人低聲問,“主子,陳利身邊的人如何處理?”

紀塵聞聲掀開車簾朝外看,陳利雖說沒劇烈反抗,可也不肯束手就擒,他的人圍在馬車周圍手拿兵器嚴陣以待。

“全殺了,”穆殷終于睜開眼睛側眸看向紀塵,聲音輕描淡寫,“一個不留。”

紀塵攥着車簾的手微微一緊,扭頭回眸看她,正好對上穆殷的眼睛。

馬車緩緩駛離身後厮殺的戰場,紀塵放下車簾坐正,抿了抿唇,輕聲喊,“穆殷。”

“紀少将軍,”穆殷歪靠在身後軟枕上,掌中握着手爐,明明是副熟悉至極的姿态表情,可一開口卻是将兩人間的距離推至萬裏之外,“你該喚孤殿下。”

說罷穆殷再次閉上眼睛,車廂裏重新安靜下來,若不是瞥見她拇指習慣性的摩挲手爐,紀塵還以為她睡着了。

穆殷不再說話,紀塵也沒有開口。兩人沉默的坐在馬車裏,像又恢複到今天之前那副冷戰的模樣。

紀塵的長弓剛才交給了阿七,這會兒他垂眸看着自己微紅的掌心,莫名覺得心髒收緊鼻頭發酸,受傷的手臂隐隐作痛。

他低聲問,“你是不是生氣了?”

紀塵覺得他并沒有做錯什麽,陳利是他的殺父仇人,更是造成兩人今日這幅局面的兇手,若不能親自擒住他,紀塵心裏能耿耿于懷的遺憾一輩子。

再說上戰場受傷根本就是常态,紀塵沒覺得有什麽。就算紀家沒發生變故,他将來也會追随雙親的腳步走上疆場,踏上跟今天同樣的道路。

若穆殷不希望他上戰場,不喜歡他身上有傷,那她一開始就不該同意這門親事。

紀塵胸口悶的像是堵了團不透氣的棉花,心跟浸了水一樣沉,脖子上細長的傷口在溫熱的馬車裏微微發麻。

他捏緊手指,“今天這事是我跟長臨大意了,這才被陳利設計埋伏。”

穆殷擡眸看他,“僅僅這些,沒別的事情要同我說了?”

紀塵微怔,目露茫然。

穆殷笑了下,打算讓他死個明白,“你分明想起了十年前的事情,為何不同我說?你與陳利的仇恨需要親手了結,所以無需我這個外人插手過問?”

“不是……”紀塵呼吸頓住,瞳孔放大,下意識的解釋。

她知道了。

“欽欽,”穆殷幽幽嘆息一聲,攔住他的話,“你剛才跟我說話的口吻,像極了屬下一板一眼同我複命,解釋此次戰敗的原因。”

“我要的,”她直視紀塵的眼睛,“僅是這些?”

紀塵張了張嘴,眼神不敢跟穆殷對視,垂眸別開視線躲了下,啞聲道,“我,我只是還沒想好怎麽跟你說。”

他雖然想起了過去,卻回不到過去。他怕穆殷喜歡的人不是現在的他。這些話,紀塵不知道怎麽開口。

穆殷啧了一聲,笑容涼薄,“少将軍剛才跟孤解釋戰敗原因的時候,嘴倒是利索的很。”

紀塵頂着她的目光,頭沉的擡不起來,心擰成一團,酸酸楚楚的疼。

到了營地後,紀塵從車裏下來,穆殷站在車上看他。

兩人一個擡頭一個垂眸,穆殷輕聲開口,就在紀塵以為她會喚“欽欽”的時候,她喊的卻是“少将軍”。

“少将軍既然執意要做臣子,”穆殷笑了下,聲音輕輕,“那孤成全你。”

她下了馬車擡腳踏入大帳,同時四位大夫提着藥箱快步走過來給紀塵包紮傷口。

紀塵扭頭朝後看過去,就看見穆殷頭也沒回,甚至全程沒開口過問一下他傷情如何就離開了。

江湖郎中給紀塵處理手臂上傷口的時候,見他垂眸低頭紅了眼睛,還以為是疼的,忙說,“忍着些忍着些,馬上就好了。”

紀塵沒吭聲,只是別開臉看向別處。

要說紀塵剛才還不明白穆殷那話是什麽意思,直到她派人将陳利送了過來才懂。

陳利長發披散,略顯狼狽,雙手雙腳都被人用鐵鏈捆綁住,随着走動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

“殿下讓屬下把此人交給少将軍。”來者拱手給紀塵行禮,“殿下說少将軍攻城有功,正式封您為将軍,三日後再辦慶功宴。”

紀塵頓了一瞬,輕聲問,“穆殷呢?”

對方答,“殿下正在帥帳裏處理軍務。”

穆殷給了紀塵将軍的頭銜,将他所要的陳利派人送來,甚至允許他像長臨一樣擁有在戰場上發號施令的權利。

她将他要的一切都給他了,唯獨把自己收了回去。

紀塵心鈍鈍的疼,保持着剛才的姿勢站在營帳裏,連過來傳令的人是什麽時候走的都不記得。

等他再回神的時候,只看見自己跟陳利兩人留在營帳裏。

陳利唇色蒼白,見紀塵看過來像是笑了下,盡管淪為監下囚,他依舊如貴公子一般腰背挺直姿态矜貴,“欽兒,恭喜你得到你想要的虛名。”

紀塵看他,陳利平靜極了,“現在紀将軍可以殺了我為你父親報仇了。”

“那太便宜你了,”紀塵說,“我要讓你體會到什麽才是真正的痛苦。”

“晉國都說紀家的陳公子宛如頭頂月光,皎潔無瑕不可亵渎,”紀塵看着陳利,“我會帶你重新回到晉國,讓全天下人都看清她們眼裏光風霁月的陳公子,私底下到底是個什麽樣的人。”

死對于陳利來說太輕松了,有時候活着才是真正的折磨。

陳利眼裏難得出現慌亂。

他一生要強,寧願死也不願意有人對着他指指點點。

他了解紀塵,紀塵同樣了解他。

“欽兒,我總歸是養了你十年。”陳利深吸口氣,盡量聲音平靜,“你連讓我死的體面一些都不願意嗎?”

紀塵想起穆殷,想起她居高臨下看他的樣子,心髒像是被繩索寸寸收緊,箍的血肉生疼,“若沒有你,我怎會變成今天這樣?”

“欽兒,欽兒——”

紀塵在陳利的聲音中掀開簾子出去,同時吩咐門口的将士,“看好了他,別讓他自盡了。”

“是!”

紀塵說完後茫然的站在營帳門口,一時間不知道該去哪兒。他看向穆殷的帥帳方向,抿了抿唇,擡腳走過去。

到了營帳前面,紀塵才發現長臨跟阿九兩人筆直的跪在外面。旁邊阿七委屈着一張小臉,噘嘴蹲在阿九身邊,想碰她又像是顧忌着誰而不敢伸手。

紀塵疑惑的看着兩人,“你們怎麽跪在這兒?”

長臨忙擡手朝紀塵比了個“噓”的手勢,低聲說,“這次決策失敗,沒能提前洞察陳利的計謀,殿下罰我倆在此反思。”

雖然她跟阿九都覺得穆殷罰她倆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害紀塵受傷了,但誰也不敢說。

紀塵擰緊眉頭,沉默了一瞬,撩起衣擺同兩人跪在了一起。

整整跪足了兩個時辰,天色已經完全黑了,穆殷才開口讓她們起來。

長臨跟阿九相互攙扶着離開,阿七扶着紀塵回到營帳裏。

等阿七出去後,紀塵坐在床邊卷起褲筒才發現膝蓋都快跪紫了。

外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紀塵微愣,以為是穆殷回來了,眼睛頃刻亮起來,那一瞬間好像身上所有的傷痛全都不見了,心都輕盈雀躍的往上飄。

直到阿七哈着手進來,将懷裏的藥瓶遞給紀塵,“活血化瘀噠。”

他見紀塵還望向自己身後,也跟着歪頭看過去,“主君在看什麽?”

“穆殷呢?”紀塵問,眼裏還抱着一絲希望。這個點她也該回來睡覺了。

“主子已經休息了。”阿七說,“她說這個帳子以後留給你睡,她睡在帥帳那兒,連枕頭被子都準備了一套新的呢。”

紀塵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難以置信的看着身後床頭兩人并排放着的枕頭,眼裏光亮慢慢暗淡下去,喃喃問,“她不回來了?”

穆殷的确沒回來,紀塵在床邊保持着一個姿勢等到後半夜,也沒見她回來看自己一眼。

心裏好像空了一半,呼啦啦的進着冷風,吹的紀塵身子發抖,手腳冰涼。

兩人從重逢到現在,除了前段時間紀塵去安國那次,還沒像今天這樣不睡在一起過。

紀塵低頭坐在床邊,脖頸跟胳膊上的疼痛壓的他脊背微彎,眼睛怔怔的看着膝蓋,視線莫名有些模糊。

他忽然有個念頭。

那就是,穆殷不想要他了。

她連睡他都不願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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