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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塵升了将軍,這兩天凡是見到他的将士都會道聲恭喜。所有人都在為紀塵高興,除了他本人。

紀塵覺得自己腦子裏好像塞滿了事情,混亂的堆砌在一起,抽不出半點思緒,可同時心又空的厲害,像是缺了一塊,用多少軍務都彌補不上。

兩種複雜的感覺交織在一起,使紀塵根本靜不下心,整個人仿佛浮在水裏處于半溺水狀态,煩躁的很。

“将軍!”巡邏小隊迎面碰見紀塵,全都停下來拱手行禮。

紀塵面無表情的點頭,表面看來紀将軍臉上清冷嚴肅沉穩內斂,其實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心裏是多麽的惶惶不安。

今日該用什麽理由跟穆殷搭話?

是軍務,還是自己的慶功宴,亦或是問她晚上回去睡嗎……

從擒住陳利到現在,已經過了足足兩天,穆殷沒主動跟他說過一句話。

繞是紀塵硬着頭皮跟她搭話,得來的也不過是她慵懶瞥過的餘光以及漫不經心的輕“嗯”鼻音,再多就沒了。

仿佛以前她看着自己眉眼含笑喚“欽欽”的日子不過是紀塵的幻想。

每回對上穆殷那雙興趣乏乏的眼睛,紀塵就控制不住的手指緊攥心髒下沉,心底深處有股沒來由的慌亂害怕。

這樣的穆殷是他沒見過的,可阿九她們卻說這是她的常态。

穆殷向來對誰都是這樣,懶洋洋的沒什麽興趣,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任何東西能有趣到入了她的眼。

連自己也不能。

曾經紀塵的身影就倒映在這雙偶爾帶着星辰光亮的眼睛裏,如今這雙眸子一片灰黑,既沒有光,也沒有他。

離帥帳越近,紀塵越退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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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遲疑的站在營帳門口幾步遠的地方,心裏比第一次跟她做那事還顯得局促拘謹。

想靠近,又不敢。

兩人如今隔着這個距離,紀塵還能自我安慰穆殷是同他生氣了,只要她氣消了就會理自己。

可一旦說開,紀塵連這份幻想都沒了。

穆殷萬一真的不要他了,該怎麽辦……

“将軍。”守門的兵瞧見紀塵後,幹脆利落的給他行了個軍禮,中氣十足的嗓音問道,“您是要見殿下嗎?”

本來紀塵站在原地遲疑不決,這會兒直接被她堵死了退路。

這人聲音之大,連周邊的巡邏隊都能聽見,更何況裏頭的穆殷。他若是在這兒站了半天卻不進去,顯得更尴尬。

紀塵硬着頭皮點頭,人還沒進去,手指就已經緊張忐忑的攥了起來,“我有事跟殿下說。”

“殿下在裏頭呢,将軍請。”那人側身退到一旁,讓出路。

紀塵深吸口氣,心提在嗓子眼,緩慢擡腳邁進帥帳。

帳內格外安靜,好像沒人一般。

紀塵環視了一圈,這才發現長案後面靠在椅背裏的穆殷。

她身上蓋着大氅,好像睡着了。

懸着的心輕輕落了下來,紀塵松了口氣,意識到不用面對清醒的她,紀塵比剛才放松了不少。

他輕手輕腳的走過去,站在旁邊安靜的看着穆殷。

她真的生的極好看,好看到讓他舍不得移不開視線。

要是沒吵架多好。

紀塵腦子裏忽然閃過這種念頭。

要是沒吵架,自己這會兒就能伸手去碰她的臉,讓她去床上好好睡。

可這會兒,他好像連開口說這話的資格都沒有。

紀塵眼睫落下,心尖泛酸,已經開始後悔了。

“紀将軍。”她忽然出聲,打破營帳裏原本還算安靜溫馨的氛圍,同時驚的紀塵屏住呼吸眼睛睜圓。

“你是打算站這兒看多久?”穆殷緩慢睜開眼睛擡眸看他,眼底一片清明沒有半分睡意。

所以從他進來到現在,她都是醒着的。

紀塵指尖顫了一下,莫名覺得臉上發熱,抿了抿唇,沉默了瞬息後,低聲說,“對不起穆殷,我錯了。”

穆殷饒有興趣的擡頭看他,嗓音裏帶着股剛睡醒的懶意,“哦?錯哪兒了?”

她這幅樣子倒像是又回到以前,回到他所熟悉的,會笑着伸手拉他坐在她腿上的那個穆殷。

紀塵看的鼻尖一酸,眼眶發熱,莫名有種想哭的沖動。

“錯在不該忤逆你,執意要上戰場,錯在不該受傷,”紀塵輕輕吸氣,回想兩人吵架的原因,悶悶的說,“更錯在不該讓你不高興了。”

好像就這些。

要是從一開始沒上戰場,應該就沒有後面的這些破事。

“啧,”穆殷定定的看着紀塵,忽然嗤笑一聲,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她擡眸看紀塵,眼裏沒有半分笑意,“答案不對呢紀将軍。”

紀塵這是為了哄她高興先妥協而已,穆殷若是心軟了,這回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那他這個有事憋着不跟她說的壞毛病一輩子都改不了。

紀塵愣怔的看着穆殷,目露疑惑滿臉茫然,“不就是這些嗎?”

她不讓他上戰場,他為了能親手捉陳利執意要去,然後才有後面的這些事情。

“我若真不想讓你上戰場,大可以把你關在屋子裏,鎖在那床上做到你下不了床,”穆殷笑容溫和,說的話卻格外陰寒,“甚至親手打斷你的腿。”

“我有太多見不得人的法子了紀将軍,”穆殷手肘抵在椅子把手上,指腹撐着額角,仰面看向紀塵,“我都沒用呢。”

紀塵對上她這幅懶散勾魂的模樣,眼睫煽動,心髒莫名漏跳一拍,鬼使神差的去想象,若穆殷真這般對待他,他會不會生氣。

“那你怎麽沒用?”他低聲問,神色有些不太自然,耳根莫名發熱。

穆殷歪頭看他,眸色漆黑如墨,“我是想呢。可我更想要将軍主動對我敞開心扉。”

紀塵眸光閃爍,頓在原地,“我……”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

耳根上的熱意如潮.水般緩慢退去,心開始收緊發涼。

“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他攥着手指。

堆積如山的情緒亂成一團,一股腦的堵在胸口,紀塵不知道該怎麽抽絲剝繭的跟穆殷剖白心意,也不知道怎麽面對兩個截然不同的自己。

他太不想失去了,但又沒跟人學過該如何正面的去表達自己的想法。他習慣萬事憋在心裏慢慢消化。

穆殷耐心十足的等着他,卻等來紀塵逃避似的一句話,“穆殷,咱們能不能先和好,等以後再說這些?”

等以後?

這個以後難道要等他下次什麽都不說,只執拗的上戰場,然後等她去收屍的時候再說?

穆殷閉上眼睛,臉上笑意消失,“紀将軍若是不肯與我坦誠,下次無事別再過來。”

什麽叫做無事別再過來?

這句話像盆寒徹透骨的冰水,将紀塵從頭到尾澆了個徹底,凍的他薄唇微顫,嗓音低啞,“為什麽?”

她連營帳都不回了,若是再不讓他過來,是打算永遠不見他嗎?

紀塵垂在身側的手指慢慢收緊,呼吸沉沉,眼睛執拗的看着穆殷,想問她剛才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要是他始終不知道怎麽開口坦誠,她就永遠這麽不冷不熱的吊着他嗎?

“穆殷,”紀塵盡力壓抑住所有情緒,啞聲說,“你還要我怎麽樣,我都認錯了。”

他都願意改了,連戰場都可以因為她不再去了,她還要怎麽樣?不就是不知道怎麽表達嗎,她至于嗎?

紀塵這兩天連覺都沒睡好過,想的全是她,這會兒聽了這話心情難免暴躁,就像是唯一一條通向她的橋卻被她單方面砍斷了,獨留他隔着一段冰冷的距離遠遠看着。

看她允許別人進來,看她同別人說笑,最後再看她喚另一個陌生男子的小名嗎?

紀塵咬緊牙齒,忽然往前一步,伸手摁住穆殷一邊的椅子扶手作為支撐,俯身偏頭就要吻她。

像是急于通過這種舉動去跟她确認什麽似的。

就在兩人唇瓣即将貼在一起的時候,穆殷忽然伸手捏住紀塵的下巴,攔下了他。

穆殷一手搭在另一邊的椅子扶手上,一手鉗制住紀塵,面無表情的看着他,眸色濃的像團化不開的墨,遮住眼底所有情緒。

她握緊扶手的那只手手背青筋暴起,指骨崩的發白,面上卻甚是平靜的松開紀塵,忽視他輕顫的眸子跟發紅的眼尾,吐出兩個字,“出去。”

紀塵楞楞的看着她,自己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好半響兒才找回身體的控制權。

直起腰往後退的每一個動作他都能聽見自己骨頭咔吱作響,整個人宛如一個破舊的木頭箱子,每動一下都用盡全力。

他主動求.歡被拒了。

按理說紀塵本該覺得屈辱,可這會兒他什麽情緒都沒有,腦子裏一片空白,心像是被重錘砸過,現在只感覺到陣陣麻木。

他木讷的往外走,從帥帳出去,路遇兩個巡邏隊,最後才到自己的營帳裏。

紀塵掀開厚布簾子進去,直到身後的風聲跟目光都被簾子攔在了外頭,他才慢慢感覺到鈍痛麻木的心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後知後覺的開始疼。

由起初的輕微刺痛,到收緊心髒的驟疼,短短幾個呼吸,那股密密麻麻的酸楚便鋪天蓋地席卷全身。

紀塵繃不住的單手捂着臉蹲在地上,甚至連往前多走一步的力氣都沒有。

他咬緊唇,哪怕嘗到腥甜味都沒松口。肩膀輕顫着聳動,有淚水從指縫裏滲出來,濡濕整片掌心。

穆殷,不要他了。

他的三姐姐,不願意要他了。

那一瞬間天好像都塌了下來,所有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肩膀上,又疼又沉,壓的他喘不上氣。

紀塵本以為哪怕沒了父母,這世上還有穆殷呢。他要牢牢的握住她,不能讓她知道自己變了,不能讓她覺得自己不如小時候,他得把心思藏起來,把已經想起過去這事隐瞞下來。

所以他執意要上戰場,打算親自擒住陳利,只要大仇報了心裏的石頭落地,也許他就能安心跟她解釋原因了。

他倆以後還有那麽長的時間呢,他總能跟她說清楚。

可現在沒機會了。

穆殷等了他十年,找了他十年,現在不願意等他了。

只要一想到這個事實,紀塵心髒就寸寸收縮,疼的呼吸輕顫。另只手沒忍住摳緊手臂,企圖用身體上的疼痛去壓過心頭的窒息感。

之前得知陳利是殺父仇人的時候,紀塵也沒這麽崩潰過,更沒覺得這樣絕望。

他的世界好像一下子暗了下來,再也找不到那縷漂亮的星辰光亮了。

紀塵不知道自己在營帳裏蹲了多久,甚至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只知道他跌跌撞撞的拎着酒壺去找穆殷的時候,被她營帳門口的守衛給攔了下來。

對方依舊是白天的那個大嗓門,這會兒正驚詫的看着滿身酒氣的紀塵,吶吶道,“将軍您醉了,要不先回去休息呢?”

這麽沖的酒味,得喝了多少啊!

醉?

紀塵腦子遲鈍的很,反應過來後才短促的輕笑一聲,神情苦澀又嘲諷。他連穆殷都失去了,哪裏還在乎自己醉不醉的。

“我要見穆殷。”

他将酒壺扔在一邊,不知道從哪裏掏了把匕首出來,一副準備硬闖的架勢,“讓她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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