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歸依
姚雪聞言,有點兒驚訝地望着秋辰。
秋辰瞥了他一眼,起身來到鏡前。他定定地望着鏡中自己的模樣,冷淡道:“你可別會錯了意。有的時候,活着可比死了受罪。”
姚雪一時間甚至不知道該做出什麽樣的反應。這些天相處下來,他總覺得,對方其實并沒有面上表現出的那般狠戾。
姚雪一邊想着,突然覺得肩膀處隐隐作痛。他這才想起,他的肩頸處先前被陳伍洋砍傷了。他不自覺地擡手摸了摸肩膀處,卻發現那處傷已經被處理過了,繃帶纏得十分利落,末尾處還打了漂亮的結,無疑出自秋辰之手。
……姚雪的心情越發複雜了。
那邊秋辰并沒有注意到姚雪的這番動作,他正在查看脖頸處留下的齒痕。那道齒痕雖然不深,卻十分明顯。秋辰有些憤恨地從銅鏡中看向姚雪,姚雪在他的目光威壓下有些不自然地偏過了頭。
姚雪心道,自己方才……又失心瘋了。
是不是因為中了蠱的緣故,為何自己總是會做出這種失控的舉動?他坐在榻沿,有些百思不得其解。而且,眼下兩人的狀态,一個坐在榻沿,一個坐在鏡前,就好像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一樣。想到這兒,姚雪又無端端生出不少绮念,心中躁動起來。
他擺了擺頭,站起身來,剛想要往門邊走,就聽見房門被拍得震天響。
秋辰有些不耐地走過去,隔着門不悅道:“又是什麽事?”
門外那人嚷道:“國師!不好了!雍國不知道從何處埋伏了軍隊,眼下已經在武陵郊外紮營了!”
秋辰猛得推開門,有些吃驚道:“怎會如此?”
那名侍從又道:“雍國稱涼國殺了武陵太守陳伍洋,便撕毀了盟約。這些軍隊似乎也是早就安排好的。”
秋辰聞言,心中終于明白了過來。原來自始至終,這一切都都是雍帝為了讨伐涼國設的一個局。雍國從來就沒想過要把五城讓給涼國,這次交接,也不過是為了引誘他和顧星進入雍國,再尋了時機一起除去。
秋辰在心裏冷笑一聲,他終究還是低估了寧遠帝的狡詐程度。簡單收拾了一番之後,他匆匆趕去了大殿。
姚雪因為“兩不離”的關系,也跟在後面,秋辰似乎很着急,并沒有多理會他。
秋辰走進大殿,看見顧星,先是狠狠剮了他一眼,這才問道:“現在情況如何了?”
顧星卻不緊不慢地在那兒擺弄着沙盤,頭也不擡道:“打仗的事,國師莫要過問了吧。”
秋辰因為憤怒,雙目布滿了血絲:“不要過問?若不是你一時沖動殺了陳伍洋,雍國怎麽會有理由打過來?”
顧星不以為然道:“無論雍國有什麽動作,應戰便是。以我們這次帶來的兵力,會打不過?”
秋辰怒道:“這次他們出師有名,兵力又比我們多,如何得勝?”
顧星終于擡起頭來,望着秋辰傲慢道:“領兵打仗的是我,國師只要把戰争所需的蠱蟲拿上來便是。”
秋辰聞言,微不可查地遲疑了一下。
他近來身體還沒有恢複,并未養出能支撐一場戰争的蠱蟲。涼國這次只帶了一萬兵馬,守城交接自然是綽綽有餘,但都不是精兵強将,并不能對付雍國前來的數萬大軍。
顧星還是察覺到了秋辰的異樣。他盯着對方,眼裏滿是刺探:“國師,你該不會是……做不出蠱來了吧?”
秋辰一僵,反問道:“你在胡說些什麽?”
顧星起身朝秋辰走過來,在他耳畔輕聲道:“不論用什麽方法,限你三日內把蠱制出來,等我打贏了仗,到時候你想要誰,都無所謂。”他頓了一頓,語調裏滿是愉悅:“可若因為蠱不夠的緣故,誤了戰事,到時候陛下怪罪下來,你我可都擔待不起。”
“至于你養在屋裏那個,正好當做一個籌碼,送回雍國去,也方便給你多争取一點時間。”
秋辰一時間并未回答,似乎是在考慮。與此同時,那只小蠍子慢慢地從他的袖口爬出來,到了他的手上。
他微微蹙眉,挑起眼睛望向顧星:“若我說不呢?”聽聞顧星要将姚雪作為交換,秋辰的眉眼間滿是煞氣:“誰也別想動他。”
顧星目光一凜:“那可由不得你了。”他猛的擡起手示意,頃刻間,數名蒙着面的黑衣人從大殿的各個角落裏無聲無息地走了出來。
秋辰見狀,只是不緊不慢地伸手,從袖口中掏出了些什麽,飛快地向那群黑衣人扔去。
他扔的是能使人瞬間喪命的蠱蟲,一旦被接觸到,必死無疑。
可是那幾個黑衣人卻不躲不閃,就這麽任由蠱蟲融進了體內,甚至連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秋辰看到蠱蟲居然對那些人居然不起作用,心下暗暗吃了一驚。與此同時,幾個黑衣人已經來到了他的面前。
顧星笑道:“他們都是接受過特殊訓練的死士,不會輕易中蠱。”他慢慢地走上前來,語調裏滿是愉悅:“國師,是你輸了。”
……
姚雪并沒有被放行進大殿,只是站在殿外等候。殿裏說了什麽他聽得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兩個人似乎是起了争執,可是後來又沒了聲息。
他此刻的心情很複雜。寧遠帝走得每一步棋都很對,現下雍國有極大的可能奪回失去的城池,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陳伍洋的死之上。
陳伍洋無疑是寧遠帝的人,為其赴湯蹈火,萬死不辭,因此,陳伍洋要取他性命,應當也是受寧遠帝指使。
姚雪心中雖這麽想,卻也不敢十分确定。日思夜想的母國軍隊就在城外,他猶豫再三,還是下定決心,說什麽也要回到軍中,再将一切查清。
上次從秋辰那兒拿的解藥,他一直偷偷藏了一顆,眼下正是用的機會。他拿出一顆藥吞了下去,正想暗暗離開,沒承想房門突然開了,顧星從裏面出來,對着一旁的幾個侍從,指着姚雪道:“給他休整一番,晚些時候送到雍國的軍營裏去。”
從屋裏出來的只有顧星一人,并未見到秋辰。姚雪對涼國态度的突然轉變感到有些蹊跷,向顧星道:“這是你們國師的意思?”
顧星卻只是朝他冷笑一聲,轉身離開了。
姚雪心中感到有些異樣,稍微猶豫了片刻,還是跟着下人走遠了。
他重新換上了雍國達官貴人所穿的華服,被一隊人馬送到了雍國駐紮在武陵城郊的大營。
姚雪隔着很遠的距離就看見寫有“雍”的軍旗飄揚,心中一時間感慨萬千。但是他心裏又有些惴惴不安。一方面,他對雍國人此刻的态度并沒有底,也無法确定寧遠帝是否真的想除去他;另一方面,方才他從武陵主城離開的時候,并沒有見到秋辰,讓人覺得有點兒不對勁。
護送他的人向軍營的守衛說明來意,不多時,幾人便被請進了主營。
姚雪擡眼向前望去,在主營中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另外一員副将,季汐。
季汐此刻站在帳中,只是冷冷地看着姚雪和涼國的侍衛走進帳中,眼裏晦暗不明。
姚雪心中越發忐忑,同時他也注意到對方的服制發生了變化,從副将變成了主将。
季汐比他要小兩歲,和白羽是同年。他生得很秀氣,一雙鳳眼有些上挑,看起來很不好說話。
事實上季汐并不是不好相處,他只是脾氣硬,對心中認定的人就百般地好,對讨厭的人,便極其地壞。
姚雪十七歲入王都,二十歲當上将軍,從那時候起,白羽和季汐就常伴在他的身側,到現在也有四五年了。白羽性子活潑,平日裏時常圍在姚雪身邊聒噪,季汐性子與他相反,大多時候都極其冰冷,但是他待姚雪和白羽都很好。他不太愛說話,時常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守着。
姚雪想到這兒,有些熱切地看向季汐。這次伐涼,他只帶了白羽一人。許久沒有見到季汐,不管怎麽說,他的心中還是十分高興的。
涼國的使臣向季汐簡單說明了來意,大抵就是,願意将姚雪作為戰俘歸還,同時陳伍洋的事只是誤會一場,希望雍國退兵,不要再朝武陵進攻。
季汐聽完,只是冷笑一聲,轉頭向旁邊的部下道:“将這些涼人全都拖下去,斬了。”
姚雪看他這樣武斷,感到有些詫異,同時心裏的不安越來越重,便道:“雍國自古以來不斬來使,你連這都忘了麽?”
季汐終于轉過頭,對上姚雪的目光:“怎麽?看到我殺了涼國的人,心疼了?”
姚雪對季汐的反應簡直有些摸不着頭腦,對方看起來性情大變,完全是在無理取鬧,他有些氣惱地上前兩步,怒道:“你他媽在說什麽?”
季汐似乎不欲與他多言,挑起一雙眼睛瞪着他:“我只問你一件事。白羽還活着麽?”
姚雪聞言,猛地頓住了。
“我不知道。”過了半晌,他低低地道。
這個回答似乎在季汐的意料之中,他冷笑一聲,道:“人人都傳你通敵叛國,傳你和那禍世蠱王有染。看來此事果然不假。”
姚雪望着季汐,震驚得無以複加。過了半晌,他才顫着嗓子道:“我沒有。”
“別人這般想我也就罷了,怎麽連你也……”
季汐打斷了他:““你帶着兩萬兵力去了北地,可是沒過幾日,那兩萬人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唯獨你活了下來。而那之後,你又日日和那蠱王在一處,這些,可有半句是假的?”
姚雪盯着季汐的眼睛,焦急道:“涼國的人用了可以致幻的蠱,讓軍隊大潰,又将我俘到了他們的都城朔安。這些日子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怎麽逃回來,怎麽為他們報仇。”
他真誠道:“我知道你在乎白羽。你和他,都是我的副将,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怎麽會棄他于不顧,又怎麽會叛國?”
姚雪的話似乎刺激了季汐,他一下子變得很激動,紅着眼睛吼道:“少在這裏假惺惺的!你已經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骠騎大将軍了!我也不再是你的副将!而白羽,”他的眼睛裏滿是痛楚:“白羽再也不會回來了!”
姚雪望着季汐,一時間僵在原地。
季汐說完,似乎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态。他稍別過頭去不再看姚雪,稍微冷靜了一些,又道:“你知不知道,陛下已經下旨,無論死活,只要是抓住你的人,便可封萬戶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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