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孑然
姚雪在這一刻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在心裏一直是以為秦洛早已戰死在了北地。
對方打扮成一副小厮的模樣,手裏拿着一個托盤,只不過托盤上的杯子盤子都被他摔在了地上。
他站在門口,?目光震顫地看見姚雪和秋辰糾纏在一處,張了張嘴,?正遲疑着要不要喊一聲“将軍”,?就看見姚雪已經站起身朝他大步走了過來。
姚雪背對着秋辰,?朝房間的門口走過去,?一邊朝秦洛使眼色,一邊假裝不悅地道:“怎麽辦事的?毛手毛腳的。出去。”
他顧慮秋辰發現什麽端倪,?朝着秦洛用氣音說了一聲“國師府西北角”,便在秦洛困惑的目光中把門關上了。
姚雪回過身,?秋辰已經坐起身來,?将袍子拉回了肩頭,?眯着眼睛朝門口看過來。
“哪來的蠢貨?他都看見了?”秋辰不願讓別人看到自己這副模樣,眼裏殺意畢露。
姚雪生怕秋辰想對秦洛下手,趕忙說:“許是新來的,走錯了房間。”
秋辰也懶得深究,?冷哼一聲,?似乎不想再理會姚雪,?徑直走出了房門。
姚雪三兩步跟上秋辰,一邊偷偷在人群中尋找秦洛的身影,一邊穿過了大廳。兩人的唇上都破了一處,?秋辰的唇又微微腫了起來,姚雪的嘴角也挂着傷,兩人方才在房中做了什麽,昭然若揭。
花樓裏過來過往的人都頻頻對兩人側目,?不少客人看見秋辰,眼睛都直了。姚雪見狀,心裏感到一陣不舒服,朝秋辰走近了一些,将人擋住了。
老鸨又谄媚地跟上前來,秋辰看都沒看她,只是從袖口掏出一把金珠,随手一扔,在人群的吵鬧聲中揚長而去。
姚雪跟着秋辰又上了車,秋辰這次沒有趕他,姚雪便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他自從方才看到秦洛以後,腦子裏便亂成一團,北地一戰時的場景又再現在眼前。
過了半晌,姚雪終于忍不住問秋辰:“先前在北地的時候,你們抓了多少戰俘?”
秋辰被他問得一愣。他先是有些遲疑地望了姚雪一眼,随後趕忙別開了目光,沒好氣道:“還能有誰?就你一個。”
姚雪心中也料到秋辰不會說實話,但還是不甘心地繼續追問道:“你在北地的時候,攻下白城用的是什麽蠱?”
秋辰聽了這話,終于把看向窗外的視線收了回來,微微勾了勾嘴角,有點兒好笑地望向姚雪:“你這麽問我,是覺得我會告訴你麽?”
姚雪只是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認真道:“你自然可以選擇,說還是不說。只是,若你有什麽想問我的,我定會如實回答。”
秋辰聞言,半是詫異半是疑惑地望向姚雪。
姚雪只是道:“有些事,我現在就可以告訴你。”
他側過身來,面對着秋辰,看着人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我不喜歡方宛謙。以前沒喜歡過,現在也不在意。”
秋辰聽了這話,目光一滞。他先是難以置信地望向姚雪,對上對方灼熱的眼神,便又慌忙避開了人的眼睛,低頭看向地面。
姚雪注視着秋辰的側臉,繼續道:“還有,先生和你母親的事,舉頭三尺有神明,我在這兒對天發誓,我家是真的不知情。這件事頗有蹊跷,若你……若你願意,我們再去查一查,将真相尋出來。”
秋辰聽到這裏,手已經緊握成了拳,他依然低頭盯着地面,身上微微發顫。
他沒有回答姚雪,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聲音都有些打顫:“那你,那一天,約我去天泉山,原本是有什麽打算?”
姚雪聽秋辰這樣問,神色在一瞬間也黯淡下來。
他那一天既然約了秋辰出來,自然是有話要對他說的。
只是……一切都早已時過境遷,事到如今,他已經沒有辦法說出口了。
車停了下來。
秋辰沒有等姚雪的回答,他側着身,一縷鬓發垂了下來,遮住了半邊的臉頰,使整張臉都籠罩在一片陰影中。他微微頓了一頓,最後輕輕地開口:“我早已不信什麽神佛了。”
秋辰沒再多言,只是掀開車簾,傾身下了車。
姚雪在原地怔怔地坐了一會兒,直到小厮疑惑地前來詢問,才走下車來。
姚雪默然回到房中,想着秋辰方才微微發着顫的模樣,只覺得心痛得無以複加。
七年的時光如同流沙逝于掌心,将兩人越隔越遠。現如今,姚雪不知道秋辰想要的究竟是什麽,他也沒有勇氣去想,自己究竟給不給得起。
或者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将當年的事徹查一番,将真相還給秋辰。可是,他的心中又有一個聲音在叫嚣,他不甘心只是如此。
時光難以倒流,人也無法變回過去的模樣,可是姚雪卻覺得,自己心中的欲念只增不減。
房間在國師府的西北角落處,今日上午,他已經将這個信息傳達給了秦洛,秦洛在這些事上向來機靈,姚雪相信不出幾日,對方一定會想法子來見他。
姚雪坐在桌前,望着桌上倒扣的茶杯,回想起七年前的往事。
玄德十九年,煙陽城。
姚雪那一年十七歲,初入王城,面聖時因為提起秋辰犯了皇帝的忌諱,被罰關了一個月的禁閉。
他那時候除了惶恐不安,更多的卻是感到潑天的憤怒和悲傷。
他想去查秋辰究竟去了哪裏,是被寧遠帝藏起來了,還是因為旁的什麽原因失蹤,他即刻就想去查清楚,一刻也等不及,可是寧遠帝把他關了起來,不讓他離開王宮半步。
雖然居所十分華貴,吃食也給的是極好的,姚雪卻有些悲哀地發現,寧遠帝一切的所作所為,都是在強迫他忘記秋辰。不光是寧遠帝,姚雪後來慢慢地發覺,他身邊的所有人,甚至放眼整個煙陽城,都不會再有人知道秋辰了。
他每日只是坐在桌前,看着他買來的那只香囊,沉默地注視着白色布面上繡得有些粗糙的桃花。
時間極其緩慢地往前走着,第三十日的一早,房門口的侍衛在一夜之間盡數撤去了。
無人理會姚雪,他魂不守舍地走出皇宮,來到煙陽城人聲鼎沸的街道上。
他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在那一瞬間覺得,自己什麽都沒有了。
姚雪在內心深處終于感到了一絲恐懼。事到如今,他也不得不正視心中的那一道聲音:秋辰,或許将成為他生命中再難追尋的一個幻影。
在那一刻,姚雪只覺得大腦裏像是有數不盡的尖刀向他刺下來。日光照進他的眼裏,姚雪擡起手,用手背遮住眼睛,他恍然間透過指縫看見,眼前是一座花樓。
白日的花樓依然熱鬧,每個從裏面出來的人,面上或多或少都帶着笑,看起來快樂至極,全然忘記了憂愁。
姚雪心中微動,半眯着眼睛,慢慢地走了進去。
他拒絕了那些穿得桃紅柳綠的曼妙女子,只是要求道,要墨發白衣的。他滿心滿眼都是秋辰的模樣,等那群姑娘當真打扮成墨發白衣的模樣,他又猛然覺得惱怒至極,将桌上的酒杯盡數掃到地上,讓她們滾。
姚雪一個人坐在酒桌前,喝了一杯又一杯。他之前沒怎麽喝過酒,只覺得酒液辛辣刺激,喝下之後,整顆心都燒得難受。
他便是在那時候第一回 看見秦洛的。
秦洛比他小兩三歲,那時候也就十四五的模樣,正被人用藤條追着打。
姚雪昏昏沉沉地側耳聽了一陣,似乎是對方犯了什麽錯誤,把什麽不該放的人放走了。
他聽了一陣實在覺得吵得很,便從桌前站起身來,來到走廊上,想讓他們都滾遠一點。可是一看到秦洛渾身被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他突然就又不忍心了。
秦洛一雙黑眼睛很有神,此刻正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姚雪,眼裏滿是恐懼。
姚雪一下子就想到了自己這一個月以來的處境。借着酒勁兒,他劈手把身旁人手中的藤條奪了,又将秦洛拉到身邊,拿出荷包,把裏面的銀子盡數倒在地上,語氣強硬道:“這些夠不夠?他,我買了。”
那些人忙不疊地趴在地上去撿銀子,姚雪便拉着秦洛出了花樓。
秦洛簡直不敢相信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只是有些懵懵地看着姚雪。
天色漸晚,太陽已經落山,空氣中微有些涼意,迫使姚雪冷靜了一些。
姚雪自己也沒比對方大多少,他先前也沒做過類似的事,此刻摸了摸鼻尖,望着着對方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垂着眼睛道:“我沒有名字。我娘是花樓裏的人,我記得……應當是姓秦。”
姚雪聽到這裏,有些遲疑道:“那……你跟着我了,你娘……”
秦洛和氣地笑了笑:“她前幾年被人贖了身去,早不記得我了。”
姚雪這才堪堪反應過來,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秦洛卻不以為意,向他行了一禮:“公子大恩,從今往後,公子樂意喚我什麽,便喚我什麽,我任你差遣。”
姚雪望着對方這副模樣,突然覺得在偌大的天地之間,自己總算不是孓然一身。
他微微想了一想,最後道:“那你便叫秦洛吧。”
秦洛笑着應下來。
姚雪也朝他淡淡笑了一笑,似是想起了什麽,又問道:“他們說你放走了什麽人?”
秦洛聽姚雪提起這事,又有些畏懼地縮了縮脖子,輕輕點了點頭。
他稍微想了一想,還是決定告訴姚雪:“先前花樓裏有一位姑娘,她原本是打雜的,但是好像被哪位來花樓的公子哥看上了,她死活不同意,就被關在了樓上。那位爺與花樓裏商定了價錢,三日後來接人。我沒同那位姑娘說過話,只是負責給她送飯,有一日我發現,她的房間裏滿是銀針和利器,我怕她尋短見,便偷偷将她放走了。”
姚雪之前沒怎麽接觸過這樣複雜的人□□故,一時間只是默然點點頭。
秦洛生性活潑,見姚雪性格好相處,便索性又道:“我從沒見過生得這麽好看的姑娘,若公子能早一天來,興許還能碰到她。他想了想又道:“公子這麽好心,說不定……”秦洛說到這兒,轉了轉眼珠,嘿嘿一笑,不往下說了。
姚雪聽了這話,心中微動,只是肯定道:“遇人危難,當救則救,理應竭盡所能。”
他說到這兒,輕輕勾了勾嘴角,擡手拍拍秦洛的肩膀,溫聲道:“走,跟我回家。”
作者有話要說: 洛:善解人意,大方聰明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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