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對他告狀

容樾自床邊撚起一片花瓣,下意識地同昭歌頭上的小花做起對比。花瓣落在他指尖,片刻如雪般融化,身體劇痛後的不适如被輕柔滌蕩。

他心裏一直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從她出現開始,她身上的每一處,都像是為他準備而來,一開始他不殺她,确實是為了她的心脈。本欲徐徐圖之,殺人取心。

他也确實聽說陳國民間異術頗多,單是他心口便自種了一棵月光樹,所以并不覺得昭歌頭上的花有多麽稀奇。

到底是什麽背後的人,對他了解至此?容樾的眸子越來越涼。

本來無甚在意,一個細作而已,他留得,也殺得。有些事情,可問,也可不問,他索性便問了。

“孤只問一遍,你到底是誰。”

聲音冰涼透底,宛若經年不散的積雪,昭歌聽起來忽然有些慌了。

容樾看出來了她的慌張,也看出依着她的性子,定然會胡诹一通來诓騙他。腹語堆砌了成片的威脅與恐吓。

“容樾,你吓到我了。”

張口之際,忽然看見小花吐出的這句話。

容樾:“……”他想要她的命,她卻關心他吓她了。她腦子裏都是什麽?

“是這樣,我确實是陳美人,身體不太好,被家裏賣到大越作了細作,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王君的事情……”昭歌把眼淚蹭在他的胸口,“我也沒有辦法,我想活着,一直活着,活到其他人都死掉,活成個老妖怪…”

容樾忽然想起她被明珠欺負得丢了半條命那晚,幾乎當的是真心說的話。

“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醒過來,我會不會死掉呢。”

她那晚偏頭看他,語氣很輕:

“可是我想要活着的,我身體不好心髒也生病了,活着很難的,只能為一些很壞的人做事情才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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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輕的聲音,漂在虛浮裏,抓不住,容樾強迫忘記,好像多想一秒,心裏的窒息感都會埋沒他。

胸口上被蹭的一片濕色,容樾沒太在意。想來方才她的話,五分真也摻着五分假。

“既如此,你身後是誰?”

完了……

忘了這個關鍵問題了,昭歌咬唇,費勁想說誰破綻最少,誰和容樾最敵對呢?

容樾等着她回答,箍着她腰的手想抽出來,但又怕打斷她編謊話的思路,便由着她。

“你…”

容樾話頓住。

他一早知曉她長得美,以前小時候無甚震撼,如今稍有些不一樣。

明明清純的面龐,挂着淚珠,又夾雜着可憐邪惡的感覺,尤其當她楚楚可憐望着你,滿心滿眼都是你的時候,你很難懷疑她就是在欺騙你,哪怕知道她謊話連篇,他都會不去選擇相信事實。

“啊,怎麽了,你說?”昭歌笑,專心致志望着他。

容樾忽的擡手蒙住她的眼睛,“不要哭了,醜的人眼睛疼。”

昭歌哦了一聲,過了一會兒又說,“腰。”

容樾松開手,心神久久不寧,閉上眼睛。片刻後昭歌又回來,小心翼翼掀開被子,從他的身下緩緩抽出自己的發帶,貼心地給他蓋好被子。

粗粗收拾後便出去,顯示撞上了目光深長的李德祥,昭歌摸摸鼻子,“王君身體不太好,煩請公公将陸醫署請過來。”

李德祥悠遠地唔了一聲。

照熟悉的路線回去時,昭歌已經進不去自己的客房了,羽林郎将自己的房間圍的水洩不通。

昭歌連忙拉了個人,竟然是文舒夫子,他老人家老淚縱橫,“昭歌小殿下同大梁非魚大師遇難,至今下落不明……”

文舒夫子像是一夜老了十來歲,寬松袍子下一雙腿艱難撐着這幅身子,“是老朽對不起小殿下……”

若不是他讓她幫忙照顧非魚,也不至于是下場,照她的性子,免不了替師長打抱不平去找非魚不痛快,說不定因此丢了性命。

昭歌試探說:“說不定只是貪玩……”

文舒夫子搖頭,今早于懸崖下發現非魚極其徒弟岸葉的屍體,兇手兇殘至極屍體不忍直視。順帶着,還在兩人附近發現了昭歌小殿下随身攜帶的小荷包,怕是兇多吉少。

早知如此,便不诓她來了。

還用替她證明成績清白作為交換條件,那樣鮮活的一條生命啊……文舒夫子頓覺自慚形穢。

昭歌一摸腰間,啧,荷包果然丢了。

文舒夫子馱着背緩緩遠去,望着他的背影,昭歌內心忽然有些愧疚。

【昭歌:666,那兩人是不是容樾做的。】

【管理員666:是,倒也不用在意,那兩人本就該死。】

【昭歌:所以……容樾昨晚的異常,同那兩人有關系。】

【管理員666:确實,容樾那個人有心魔,昨日給你開buff,你沒有夢見?】

昭歌仔細回憶了一下,有些記得,有些忘了,她狐疑說道:“什麽輝夜島……血獄營之類的?”

她做夢很少記得內容。

【管理員666:寶貝兒,你的夢,來問我?】

昭歌踢着小石子沉思,有一搭沒一搭地走着,忽然就撞到人了,擡頭一看,人有些眼熟,脫口而出:“顏姐姐?”

顏美人揉着自己被撞疼的肩膀,其實昭歌沒覺得疼,但不知道為什麽顏美人惡狠狠的表情讓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她不好意思,興許自己皮糙肉厚沒覺得疼,“對不起,方才是我着急了,顏姐姐,實在對不起!”

“顏姐姐?誰是你顏姐姐?”顏美人狐疑看她兩眼,偏頭望了眼昭歌要去的方向,心裏忽然有了偏狹的猜測:“你不會是昨夜王君寵幸的那位陳美人吧?”

她同後宮那些個美人鬥了那麽久,怎麽忽然冒出了一個陳美人坐享漁翁之利,她急忙趕過來,可就是為了見這位陳美人一面。

王君征戰多了,免不了各國送些美人拉攏,有許多花瓶似的擺設養在琳琅樓裏,左右王君也從不寵幸,她也不将那些人放進眼裏。

昨夜王君在靈犀寺寵幸了一位陳美人,消息傳到王庭,她絞盡腦汁,猜想莫不是琳琅閣裏的哪個小賤蹄子偷偷溜出來勾引王君。

只有這個可能了。

細致的丹鳳眼一吊,顏美人将即将離開的昭歌的領子拉住,誰承想昭歌的衣服薄,又是細紗,經不住這一拽,圓潤的肩膀便裸露在空氣中,男人的咬痕刺痛了顏美人眼睛,她登時怒火中燒:“這是王君做的?”

昭歌沒想到她如此替自己打抱不平,實誠地點點頭,憤憤道,“很疼,真的很疼!”

瞧這耀武揚威的語氣,顏美人長長的指甲掐進了肉裏,皮笑肉不笑,“既如此,你我便是姐妹,方才的事情便不必在意。”

昭歌點點頭,堪堪将衣服提上,但是撕壞了,還是隐約能看出些印子來。

她想找個沒人的地方,讓666把自己變回去,“我還有事,先走了。”

她走的方向,顯然是王君在靈犀寺的兵營。顏美人哪裏能讓她如願,“既如此,是順路的,不妨作伴。”

順路?

她都不知道自己去哪裏?順哪門子路?

“你知道我要去哪裏?”

顏美人暗地翻了個白眼,作親昵狀挽住昭歌,“當然是陪妹妹去尋王君,小別勝新歡,分離這片刻,妹妹定然思念王君得緊。”

昭歌:“……”她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你聽我說,我沒有……”

顏美人懶得聽昭歌炫耀昨夜她和王君如何如何,拉着昭歌往前走,靈溪寺緊挨着斷崖,路過斷崖處,顏美人眼中精光一閃,一個極端的想法出現。

她忽然停下來,借口方便,又悄悄回來,趁昭歌想事情,一雙手緩緩接近昭歌。

昭歌忽然回頭,笑,“姐姐這麽快?”

顏美人吓了一跳,讪笑道,“是啊是啊。”

昭歌挑眉,但笑不語。

“走吧。”

她想去找容樾了。

就忽然,想告個狀。

容樾率兵臨來靈溪寺,是一年一度集中處理俘虜,借佛祖超度戾氣與亡魂,這樣仁慈的規矩,也不像是他定下來的,卻是自他起開始有的。

怪人。

今日新一批的俘虜差不多處理幹淨了,一個血淋淋的頭顱滾到腳邊,顏美人失聲尖叫,緊緊抱着昭歌的胳膊,叫的人耳朵疼,昭歌揉了揉耳朵。

尖叫聲引來容樾淡漠如死水的目光,士兵遞來浸過冰水的絹布,擦拭身上沾染的污血。

昭歌別開顏美人,提着小裙子,踮着腳自血污中跳過去,接過來絹布,絹布冷的手心發涼,容樾的肌膚卻炙熱滾燙。

周圍傳來其餘士兵起哄的歡呼聲,昭歌臉發燙。

帕子擦拭後背時,容樾忽地一躲,自她手中接過絹布,漫不經心,“何時這些事又需要你來做了。”

昭歌當然知道他在嫌她煩,可話聽在顏美人耳朵裏就變味了,怎麽王君忽然寵幸起來這個幾乎沒有出現過的陳美人,寵愛到連這樣子的活兒都舍不得她來做?

昭歌感覺自己後背好像要被灼穿兩個洞來。昭歌故意接過來副将遞過來的衣服,替容樾系上,似有若無将肩膀被扯破的地方給他看。

隔了會兒,李德祥拿來腰封,顏美人見狀想搶,卻被容樾自己伸手拿去了,被他眼尾斜斜的一睨壓的不敢呼吸。

容樾兀自系上腰封,慢條斯理,被昭歌滿懷期待的目光盯着,才終于開口道,“肩膀怎麽了?”

顯擺了那麽久。

昭歌眼睛星子般亮了一下,接着水漣漣的眸子蓄着水,摟住他的腰,臉埋在他胸膛上,指着顏美人,顫抖着唇跟容樾告狀:

“欺負我!”

顏美人瞪大眼睛:“?”她哪時候欺負她的!

容樾眸子望過來,冷漠得宛如一汪死去的湖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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