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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少優感覺自己這一覺睡的很沉很舒服,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帳內黯淡一片,莊麟半倚在榻上,手裏端着一本兵書細細品讀,昏黃的燭光搖曳着,被他的身軀遮擋了大半,只留有一圈柔和的光線,将他的輪廓渲染的分外溫柔。

君少優眨了眨眼睛,慢慢起身坐在榻上。莊麟察覺到身後的動靜,回身笑道:“你醒了?”

“什麽時辰了。”君少優捂着脖頸搖了搖腦袋,只感覺身上一暖,原來是莊麟随手将榻下的狐皮大氅披到他身上。

“西北嚴寒,帳子裏也發陰。這大氅被我架到火盆兒上烤了許久,你這會子穿來就不會覺得寒浸浸的。”莊麟一邊說着,一邊伸手為君少優攏了攏身下被子,道:“你身子孱弱,又剛剛睡醒,還是緩一會兒再穿衣洗漱罷。”

君少優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身上大氅,再次問道:“什麽時辰了,大将軍回來了嗎?”

莊麟展顏笑道:“西北邊界廣闊,且時下正值北匈奴不斷尋釁滋事,因此巡視時間比往日延長了好些。大将軍心思缜密,行事嚴謹更甚于旁人,所以巡視時間更長。你很不必着急。”

君少優點了點頭,伸手拽下身上大氅起身下地,穿戴整齊,盥洗已畢。向莊麟說道:“總讓災民們睡在破廟裏也不是一回事。你也說了近日來北匈奴不斷南下滋事,騷擾我朝邊境。那破廟恰在城外,四周無甚遮擋處。倘或北匈奴此時進犯,這些災民無異于待宰羔羊,毫無反擊之力。”

莊麟沉默片刻,對君少優所言深以為然。只是西北現下情況如此,能支撐災民吃穿已是勉力,倘或再為災民興建房屋,當真是力有不逮。

君少優又道:“我剛來之時,打眼兒瞧見南面城牆處多有損壞坍塌,怎地未曾修繕過?”

莊麟嘆息一聲,還不是錢字所累。大褚建國不過十幾載,幾乎年年都有征戰出兵之事,國庫空虛,永乾帝為名聲計不肯重加賦稅,為難的自然是下面的臣子。縱使能臣幹吏無數,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西北邊塞本就窮苦困頓,又遭遇雪災一事。官府衙門只顧着赈濟災民,少死兩個人,來年考核之時少受些責難,誰還有精力看顧城牆一事。

且連年征戰,朝中早已入不敷出。上頭每年給的糧饷有限,但死傷的戰士卻越來越多。林惠将軍為千軍主帥,自然看不得麾下将士為國征戰一世,死殘之後卻三餐不繼,家屬窮困潦倒。唯有拆東牆補西牆,甚至不要臉面為些商賈北入草原行保駕護航之事,方才能保證十萬大軍吃飽穿暖,死殘之将士家屬幼有所養,老有所依。再多的,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正所謂一文錢難倒英雄漢,不是毫無道理的。

君少優默默聽了半日,開口嘆道:“世人皆言盛世康泰,卻不知這安樂平和之後,又有多少人耗盡心力。”

莊麟微微一笑,開口說道:“不管怎麽說,日子總算是越來越好的。”

君少優颔首,又是一陣沉默。

少頃,有傳令兵通報林惠将軍攜麾下兵馬回營,正在帥帳等待欽差大臣。莊麟聞言,遂帶着君少優前往帥帳。一路上,迎面遇見幾股巡邏的将士,君少優心有所思,目不斜視擦肩而過。并未看到将士們不由自主打量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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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人都曉得君少優以男兒身嫁入永安王府為妃之事,原本對其人不以為然。更不屑于莊麟為美色所迷惑,行此有悖人倫世禮之事。豈料今日瞧了君少優所帶之災民,各個精神飽滿行事有條不紊,俨然一支各司其職的隊伍般。不覺對君少優起了好奇之心。

莊麟留意到諸人暗自驚奇嘆服的目光,不覺挺了挺胸膛,榮有幸焉。

一路無話行至帥帳,只瞧見四下已鋪席設案,案後端坐無數将領,唯有下首右邊兩張案席空餘,當前上首端坐一位年約不惑之中年男子,面色白淨,蓄着短須,淵渟岳峙,不怒自威。正是骠騎将軍林惠。

莊麟與君少優上前,颔首見禮。林惠暗暗打量君少優一番,颔首笑道:“果然是翩翩少年尓。”

遂開口為君少優引見帳中将領,其中有君少優之前就見過的,也有一些生面孔。君少優與諸人一一厮見過,只聽林惠将軍笑道:“欽差一路風塵辛苦,本将軍已備了酒宴為欽差接風洗塵。還請欽差入席。”

君少優含笑道謝,開口說道:“将軍叫我少優即可。”

林惠滿意笑道:“也好。”

君少優與莊麟二人雙雙入席,林惠舉手輕輕拍了兩巴掌,立即有軍中雜役端着杯盤自帳外魚貫而入,将剛剛做好的菜肴并美酒一一端上。君少優細細看過,不過是慣常的蒸羊肉和些混酒罷了。大抵是大鍋亂炖的緣故,羊肉蒸的有些老,且不入味,酒水也很渾濁,還帶着些酸腐味道,喝下去只覺酸澀。但帳中将領卻都推杯換盞,吃的歡快,可見莊麟之前所言西北困頓一事,并不虛妄。

見君少優只顧着打量諸人而向少動筷,林惠舉杯遙敬君少優,君少優展顏回笑,将碗中酒水一飲而盡,又夾了兩筷子羊肉放入口中。舉止随意,形色淡然,并未自诩清貴就流露出鄙夷神色,也未曾套近乎表親近就刻意學着他們的粗魯舉止。舉手投足間不經意帶着一股優雅從容、揮灑契闊的味道,分外引人注目。

莊麟知曉君少優向來是個食不厭精脍不厭細的人,今日之酒菜恐怕難以下咽。但見他依舊一臉雲淡風輕,品味美酒佳肴之态,不覺眼含笑意。上首默默打量君少優的林惠也暗暗點了點頭。

看一個人心性如何,最主要就是觀其行,品其事。軍中火夫燒菜的手藝如何他清楚。就連莊麟剛到西北的時候都有些難以下咽,而看來就被嬌生慣養的君少優竟然能面不改色全部吞食,且與諸多将士喝酒交談的時候也并未流露出時下文人對武将的輕忽怠慢、鄙夷之色,單只這養氣功夫,就讓林惠覺得舒坦。

所謂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才思敏捷備受稱贊的年輕人他見得多了,大多都有些恃才傲物、不合時宜。更兼眼高手低,誇誇其談者。雖有莊麟在前不斷為其美言,但林惠此前依舊倍感煩憂。一則是怕君少優年少輕狂,恃才傲物,且身上見着皇命欽差不服管教,二來也怕君少優性子桀骜,難與其餘官宦将領共事。如今看來,倒是他多慮了。

林惠滿意的點了點頭,接下來便以舅父打量侄兒媳婦的目光衡量君少優。只覺得這少年容色雅致,氣質高華,果然是難得一見的美人。且言談舉止親切柔和,叫人觀之如沐春風。不過杯盞功夫,竟然引得席上諸多将領談笑呼喝,推心置腹起來,可見其長袖善舞、八面玲珑。也怪不得能迷得自家侄兒神魂颠倒的。

林惠這般想着,不覺回頭瞧了眼莊麟。只見這人正一臉癡癡的瞧着他媳婦,面前的杯盞幾乎空了也不自知。當即好氣又好笑的搖了搖頭,懶得理會。

酒過三巡,彼此之間推杯換盞交談熟絡,席中一位面色黝黑,胡子拉碴的将領朗聲笑道:“少優出身公府,自幼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恐怕不習慣我們這粗糙的膳食罷?”

君少優展顏笑道:“所謂膳食,第一等重要的便是用以果腹,其次方能談及色香味一事。如今西北雪災,多少百姓衣不蔽體,易子而食。我等坐于帳內,還有肉食渾酒可以享用,已是幸事。”

那将領哈哈笑道:“少優言下之意,還是覺得這酒菜不好哇。”

帳內其餘将領也都嘻嘻笑看過來,他們已用這問題難倒了不少從京中過來的官宦。如今舊事重提,也要難為難為這被莊麟捧到心尖尖上的人。倒無惡意,不過玩笑尓。

只是再玩笑的話,如果應對不當,心中芥蒂隔閡也是免不了的。君少優輕勾唇角,開口說道:“少優笨嘴拙舌,并不太會說話。不妨講個混笑話與大家聽,權作一樂尓。”

一句話引得衆人好奇起來,紛紛說道:“少優但說便是。”

君少優道:“兩個窮困潦倒的乞丐,一個總是怨天尤人,苦大仇深,另一個則每天笑口常開。一天,倆人于城中讨要米飯之後,回城外破廟休息,這個苦大愁深的就問笑口常開的,這日子都過的這般困頓了,緣何你能這般喜樂?另一個笑口常開的便說,我并不覺得日子過得悲慘,相反的,我覺得世間幸事尤多。”

衆多将士聞言,紛紛住口不談,轉頭看着君少優,一臉的津津有味。

君少優繼續笑道:“那怨天尤人的聽笑口常開的這般回答,不覺驚詫。開口問道:我們兩家都窮的揭不開鍋了,你還覺得是幸事?那笑口常開的便道:看和誰比罷。就如此時,你我餓了,能從好心人手裏讨要個肉包子,我倆分而食之,不必向旁人一般餓着肚子,便是幸事;你我冷了,能在這破廟離燃一堆柴火垛取暖,而不必風餐露宿于野外,便是幸事;你我想如廁,就一個坑,我搶于你先蹲上去了,便是幸事!”

衆多将士正聽的入迷,陡然聽到君少優最後一段話,一時不防勸愣登住了。過了半日,方才回味過來,不覺哄堂大笑。林惠将軍用手點着君少優的方向,開口說道:“怪道世人稱贊少優才思敏捷,有機辯之能。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君少優聞言,莞爾笑道:“一個光腳的田舍奴,總是抱怨老天不公,将世人分三六九等,有的人能安享榮華富貴,有的人卻連只鞋子都穿不上。直到有一天他遇見一位下肢殘缺的人,方才知道能四肢健全已是幸事。”

“少優并無虛言,若與京中美酒佳肴相比,這肉忒難吃,酒也忒難喝,難為你們竟吃了這麽多年。可若與城外災民相比,他們只能吃清粥米糠,我等卻能大魚大肉,豈非幸事?可見這天下事,都是比較出來的。世人際遇,亦都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且在京中時,縱使美酒佳肴瓊漿玉液,可宴席之上機鋒往來,也有食不下咽處。這裏酒菜雖粗糙,但交談契闊,相互投機,連飯菜也好下咽了。”

頓了頓,又道:“這便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的緣故了。”

林惠聞言,拍手笑道:“好一個酒逢知己千杯少。為這一句話,我等要飲盡此杯方可。”

衆人聞言,皆舉杯将酒水一飲而盡。一時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接連與帳中将士喝了三大碗濁酒,君少優開口笑道:“啓禀大将軍,少優今日入城,四顧之下,但見城牆破損,多有坍塌處,心中憂慮甚矣。遂生出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林惠聞言,饒有興味的挑了挑眉,開口笑道:“少優有何計策,但講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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