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Chapter20

十一月二日, 下午兩點。

随着汽笛鳴響,「鑽石號」游輪駛離了倫敦港,開始其為期十天的海上行程。

這艘游輪屬于中型規格, 船上的客房卻不多, 只有頭等艙與舒适艙兩種規格。

6套頭等艙,每個艙房都是套間,包括了兩間卧房、盥洗室、客廳、書房;10間舒适艙,它只有卧室與盥洗室, 而卧室內擺放了兩張床。

“我打聽過了,船上工作人員合計25人, 另加外聘的劇團7人。”

賓利沒有留在艙房裏休息,開船後, 他就去四處轉了轉。別看客房數量不多, 但游輪上的娛樂設施可不少。賭場、音樂劇廳、壁球場、舞廳、土耳其浴場等等一應俱全, 難怪敢叫鑽石號。

下午茶時間。

賓利就分享起最新消息, “我覺得最有意思的是音樂劇演出,夜莺劇團一直在海上演出, 以經常演出新劇着稱。這次的新劇是《兩萬裏深的愛情》, 據說是人魚相關的故事。”

“挺好的。在海上演出人魚的故事, 很應景。”

瑪麗象征性應答, 她已經看過客房裏的行程指南冊, 其中提到了音樂劇演出。

《兩萬裏深的愛情》不是一夜演完, 而是分為上中下三集。

十天的行程還安排了兩輪表演, 确保有興趣的乘客不會因為錯過第一回 就錯漏劇情。即第一夜演出上集,第二夜重複上集演出。第三夜演出中集, 以此類推下去。

有興趣的乘客并不包括瑪麗。

她帶了一些書上船, 計劃想安安靜靜地渡過十天九夜。但瞧着賓利的模樣, 顯然他被新音樂劇勾起了極高的興趣。

果不其然,下一秒賓利就說到,“明頓先生,今天晚上有安排嗎?如果沒有的話,不如一同欣賞人魚的故事。聽說主演朱蒂的唱功獨具特色,我以前一直沒有機會近距離聆聽。”

現在有理由懷疑賓利之所以會選擇「鑽石號」,就是沖着音樂劇演出來的。

畢竟三百英鎊一張的船票絕不是一筆小數目。如果把音樂劇的票價含括其中,或多或少也能有點值回票價的心理安慰。

此刻,賓利像是微笑天使薩摩耶一般,稍稍歪頭,期盼地看着對座的合夥人。

“每晚的演出只有50分鐘,之後再投入書籍的懷抱也無妨。明頓先生就一起去吧,去吧——”

這都是從哪裏學來的招數。

瑪麗忽然感覺到了達西的不容易,他的朋友都是些什麽人啊!

可是她并非嘴硬心軟的達西,怎麽可能輕易答應請求。“好吧,先說好了只看一輪音樂劇,其他的活動就別叫我了。”

耶!

賓利在心裏歡呼,模仿喬治安娜新養大狗的舉動,果然很有效用。

瑪麗:等一下,是不是有奇怪的誤會産生了。

她僅僅看在船票的面子上同意一起活動,該不會給賓利造成了某種錯覺,讓他誤以為掌握了某種不起的談判技術?

那不重要了。

反正賓利以後總會知道,學大狗賣萌術究竟有沒有用。

時間緩緩過去。

只要沒有煩心事就不會覺得郵輪旅行枯燥乏味。雖然大海都是水,但人在船上總能找到樂趣。

比如第一夜的音樂劇演出,欣賞一次也無妨。

演出內容有點出乎意料,《兩萬裏深的愛情》居然不是類似小美人魚的愛情故事,反而是一部複仇故事。

劇情也算不得太新穎,大致能概括為人魚珍珠拯救了王子,兩者約定要締結婚姻,但珍珠只等來了王子的背叛。

并不是王子移情別戀,而是王子與珍珠結婚後,他套取了人魚族的弱點與財富秘密,随後把人魚族所在的海島給全數剿滅了。

一衆人魚或被俘或被殺,活着的被賣到展覽館成為商品,死了的被肢解分屍高價賣給獵奇愛好者。

只有一條人魚逃了出來,就是嫁給王子的珍珠。

珍珠背負上全族的血海深仇,以靈魂為代價和巫師做了交換,她獲得了複仇的能力。

然後,就是展開複仇行動。

第一夜的演出,幾乎所有的旅客都到齊了。觀衆席上一共25人,包括了一位富家小姐的女仆。

在看完第一場的音樂劇後,大多數人都感覺整個人不太好了。明明是郵輪之夜的浪漫演出,怎麽變成這樣了?

“說好的《兩萬裏深的愛情》?!”

賓利出了演出廳,忍不住開始吐槽,“哪有一點點愛情的味道?我開始懷疑以往的坊間傳言,都說夜莺劇團會帶來特別演出,該不是一場集體欺騙?那些采坑的人立誓騙更多的新旅客。”

瑪麗覺得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而她是少有的認為此類劇情不錯的觀衆。

“客觀地說,正如您白天所言劇團的唱功與演技都很好,這是一場一流的音樂劇演出。更客觀地說,音樂劇也沒有偏題,兩萬裏深的愛情,是人魚珍珠與殘忍王子之間的愛情距離。他們的愛沾染了太多血腥,不管最初有沒有過真情,都只能埋入深海底部,永遠不得幸福。”

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賓利語塞,一時竟然無法反駁。

他沉默了好半晌,在各自回房之前是終于下定決心,“後天夜晚,我還要去看第二集 ,要認真看清楚複仇的具體姿勢。”

“你開心就好。”

瑪麗不甚在意,不論用哪一種方式複仇,結局都是注定的——血債血償,只有死亡。

比起音樂劇內容,她更留意一件事,今夜幾乎所有的乘客都來了,就缺了一個人。

正是住在她房間對面的旅客。聽說是一位獨自出行的女士,連下午茶與晚餐都是房內食用,似乎沒有看到人出來活動過。

是身體不适?還是不喜歡與人群接觸?

瑪麗随意地猜測着原因,在打開自己的房門前,又回頭看了一眼對面。對面仍舊沒有傳出任何聲音,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會看到那位旅客出門。

月沉日出,日落月升,周而複始。

游輪旅行頗為安逸,轉眼已經第三天上午。

十一月四日。

海上起了薄霧。

在接連兩天晴好天氣之後,「鑽石號」遠離了英國海岸線,進入大西洋卻遇上了壞天氣。

今天會下雨。

瑪麗推開窗戶,薄霧中無法仔細分辨天中的雲層分布。

但迎面海風夾的濕氣以及海鷗的鳴叫聲,都預告着幾小時後會有一場大雨。

只要不是倒黴地遇上特大風暴就行。

應該不會有的。回想上輩子的海陸空旅途經歷,她的運氣一直不錯,沒有遇到天氣預報有誤的情況。

這就前往了餐廳。她喜歡今天的早餐菜單,是來自東方廣粵的早茶系列。

上輩子,據她所知類似蝦餃之類的菜式出現在20世紀初。感謝時空變化效應,這個時代東方的美食提前出現,而它們已經進軍到西方世界。

進入餐廳。

就坐的客人和昨天差不多,但不見芬妮小姐。

芬妮小姐與她的女仆阿比,是頭等艙的住客。

這艘船上的六套頭等艙都住滿了,除了尚未出現在公衆視野的那位獨行女士。另外分別住着瑪麗、賓利、老先生盧卡斯、富商席恩,以及芬妮小姐與她的女仆。

有人沒出來吃早飯,奇怪嗎?

并不值得大驚小怪,上午八點半,說不定今天想睡一個懶覺。正如賓利,事前說了不一起吃早餐。

不等瑪麗享用完最後一籠蝦餃,則見女仆阿比神色焦急地出現在餐廳門口。阿比沒有進來,而是環視了一圈,就又步履匆匆地離開了。

這像是在找人。

阿比還能找誰,最有可能是找她服侍的芬妮小姐,但今天芬妮小姐沒有來餐廳。

等到九點半,海面上的霧氣不退反增。

瑪麗離開了餐廳,從船體圍欄望向出去。按照如今的能見度,已經看不清五十米外的情況。

“明頓先生,您好。”

此時,大副眉頭微蹙走了過來,他看到走道上沒有第三個人,略微壓低聲音問。“從昨天夜間十點至今,您有見過芬妮小姐嗎?”

“沒有。”

瑪麗答得幹脆,“昨天晚餐後,從夜間八點起我一直在房內,直到一個小時前才出門來了餐廳。十幾個小時內,我只在夜間十點半讓侍應生白羊送過一次宵夜。”

「鑽石號」包括船長在內擁有25位工作員工,主要分為操作船只與服務客人的兩類。

像是侍應生、清潔員、廚師等合計12人,為了方便旅客稱呼,所幸每個人領口戴上銘牌,是以十二星座的代號為區分。

大副點了點頭,這和白羊的證詞一致。緊接着,他抛出了一個壞消息。

“芬妮小姐失蹤了。今天早晨,女仆阿比醒來後沒有看到芬妮小姐。原本以為芬妮小姐是早起去甲板看風景,但到了固定的早餐時段仍不見人。”

芬妮有定時吃飯的習慣。

她的早餐時間基本在七點半到八點半之間,只要條件允許都會坐上餐桌。

“上帝保佑,船上的其他地方都找了嗎?”

瑪麗想到「鑽石號」的規模,雖然客房數量不多,但整艘船可不小。每個角落都要找一遍需要時間。

随即,她明白大副的未盡之意。“不如您随我一起去房裏瞧一瞧,也許芬妮小姐一不小心走錯房間了。”

搜船并不容易。

娛樂區域與員工區域還能強制搜查,但面對頭等艙的乘客,大副一定是有所顧忌。

大副顯然松了一口氣,遇上通情達理的紳士簡直太好了。

他很清楚所謂的走錯房間是委婉之詞,代替了‘沒有綁架芬妮把人藏在室內’,而坦坦蕩蕩地讓人入內檢查。

“非常感謝您的關切。”

大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稍稍提了一句,“六套頭等艙已經找了四套。之前沒有打擾您用餐,希望您不要介意我們的隐瞞,沒能讓您第一時間對芬妮小姐的失蹤伸出援手。”

聽聽,誰不會說漂亮話?

還真有人不會。

瑪麗與大副一起來到頭等艙所在的三樓,就聽見走廊那頭傳來粗犷的怒吼聲。

“波頓!我為什麽要讓你們搜房!”

青年男人一臉不耐煩,“我又沒有綁架那個女人,而誰知道你們會不會手腳不幹淨地盜取我的商業機密。何況,你們想要查房,我就一定要允許嗎!”

波頓,「鑽石號」郵輪的船長,他努力維持着心平氣和的語氣說到:

“席恩先生,我很抱歉搜查一事讓您感受到了冒犯,但都是為找到一位善良無辜的女士。我願意在能力範圍內補償您,這一行程的船票将三倍退還。”

補償不僅僅給拒不配合的席恩,也包括了其餘所有的旅客。

席恩卻冷哼起來,“難道我會缺九百英鎊?不讓查,就是不讓查。”

‘砰!’

席恩不由分說地重重關上門。

船長看着房門緊閉,臉色也沉了下來。席恩,這個從事鯨魚須買賣的男人真是蠻不講理。他卻不能發火,因為樓梯口有人來了。

大副投去同情的目光,剛剛自己也在席恩門前碰了一鼻子灰,沒想到船長來了也沒用。

此刻,他略微提高聲音,“波頓船長,您瞧明頓先生來了。正是擔憂芬妮小姐萬一不小心走錯房間,主動提議我們快去套房裏瞧一瞧。”

這話的音量不低,隔着一扇門也能傳到客房內。

不錯,就是在冷嘲暗諷。

有人樂于助人,就有人蠻橫無理,比如拒不配合的席恩。

船長瞥了一眼席恩的客房門,轉身笑着前往樓梯口。“上帝贊美您,明頓先生,您真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典範。”

瑪麗:別誇了,再誇也長不出一朵花來。

她只是嫌麻煩,既然問心無愧不如配合查房,免去和這一群人口舌之争。

“兩位請。”

瑪麗來到房前,不着痕跡地先确認了門縫上的頭發絲與離開放置時并無變化,馬上就打開了大門。

三人一起入內。

室內別說沒有芬妮的存在,更是看不到一件淩亂雜物。

閱讀過的書籍被整齊地擺放在書桌上,衣服在衣櫥,鞋子在鞋櫃,沒有其他人前來做客過的痕跡。

“謝謝。”

船長與大副再次道謝,兩人的神色卻不見有多輕松。現在又排除了一套房間的嫌疑,但失蹤的芬妮究竟在哪裏?

“不必客氣。”

瑪麗并沒有提出一起去尋找。有句俗話‘上趕着的不是買賣’,她又不是無案不歡的偵探,留在房內看書不好嗎?

至于芬妮小姐去了哪裏?

說不定是與誰約會未歸。距離女仆阿比找上船長剛剛過去一個小時,現在尚未完成整艘船的清查。

盡管如此,瑪麗還是鄭重建議對船長與大副:“兩位,請別放過每一個角落,包括游輪外側。誰也說不好是否發生了墜海事件。”

座鐘指針,一圈一圈走着。

船外的霧氣不只什麽時候褪去,‘轟隆隆’驚雷炸響于天際。

11:24

正午時分,天空卻驟然變暗。很快,大雨傾瀉而下。密集的雨珠敲擊着船身與海面,發出了噼噼啪啪的聲響。

窗外,風雨晦暝。

門外,有人來尋。

“是我,賓利。”

賓利提高了聲音,“明頓先生,您在嗎?剛剛找到芬妮小姐了。”

風在吼,雨在嚎,讓說話聲變得模糊起來。

瑪麗卻聽清了,開門則見半身濕透的賓利。“你之前去了哪裏?”

“船尾,甲板。”

賓利在得知有人失蹤的消息後,他并沒能繼續翻個身睡懶覺,而是匆忙吃了些東西就幫忙去找人。

截止10:55,完成了對整艘游輪的搜查。

包括那位起先不肯開門的席恩,終究還是讓船長的人進屋走了一圈。

然而,一無所獲。

即便連負一層的貨艙都不曾放過,把一只只箱子打開檢查後卻始終不見芬妮小姐的蹤影,更離奇的是也沒有沖突流血的痕跡。

不只沒有沖突痕跡,也沒有任何人聽到奇怪的呼喊聲。

“船長之前就聽取了您此前的建議,十點鐘派人下海去找,最初什麽都沒有發現。”

賓利說起一個半小時前船員下水尋人,在海面上游了一圈卻毫無收獲。

其實,大家都知道如果芬妮真的墜海了,找到活人或屍體的可能性很小。

因為根據女仆阿比所言,昨夜十點熄燈入睡,一覺睡得很沉,直至早上六點半醒來發現了芬妮不在房中。

這八個半小時之內,都有可能是芬妮小姐的失蹤時間點。

另外,八點半,阿比向船長求援,報告芬妮小姐的失蹤。

簡單計算,芬妮小姐至少消失了兩個小時。這時候再下海去尋,距離墜海點已經很遠了。

賓利繼續說:“10:55,也就是半小時前,三位船員再次下水。這一次他們檢查了整艘船唯一沒有查過的位置——船底。”

船底距離水面約有六七米。除非是魚類,目前世上還沒聽聞有人能在水下呼吸幾個小時。

因此,在船底找到芬妮的可能性非常低。

“偏偏,他們找到了。”

瑪麗也有點意外,“具體是什麽情況?”

賓利的臉色古怪起來,理論上極低概率的情況發生了。

“水手在船底部發現了屍體。芬妮小姐的頭發纏住了船底的鐵管,是讓屍體在海水裏被拖行了數個小時。”

“哦!這真是……”

瑪麗沒多感嘆,只問,“屍體有其他外傷嗎?”

賓利指了指腦袋,“後腦勺有出血傷口,現在水手們在船艙外部仔細查看,也許能找到芬妮小姐的傷口來源。”

卻無法給出肯定保證。

又是海水,又是大雨,即便是芬妮墜海砸到船艙外側的某處,但血跡多半已經被沖刷幹淨。

接下來該做些什麽呢?

賓利先回房,總要把半身濕透的衣服換下來。

不多時,走廊裏響起腳步聲。

瑪麗聽到對面的客房門被敲響了。間隔了六分鐘,她的房門也被敲響了。

“很抱歉,打擾您了。”

來者是船長波頓,“明頓先生,請原諒我的突兀請求。芬妮小姐的屍體被發現了,而現在必須确定她是意外墜海還是遭遇謀殺。我希望能請您幫忙找出真相。”

瑪麗沉默着,難道她長了一張看起來很像名偵探的臉?

船長波頓立即解釋,“我有一位醫生朋友。也許您還記得傑基爾醫生,他有簡單提過一起與豆類相關的謀殺案,稍稍透露了無比智慧的調查者來自何方。”

瑪麗微笑,這算是好事傳千裏嗎?

但和地下金庫一案不同,對于本·奧利弗的案件,她的确沒有要求別人保密。

“OK,您都這樣說了。作為一位紳士,我似乎沒有拒絕的理由。”

瑪麗不可置否地答應了。事實上,截止目前為止,她對這起案件尚未有太多興趣。

此時,只見對面的房門打開了,走出一位黑裙女士。

“哦!請允許,我為兩位介紹一番。”

船長波頓簡短說到,“這是來自倫敦的明頓先生,這是來自巴黎的羅曼夫人,兩位接下來可能要合作一番。

船上沒有專業醫生,羅曼夫人跟從父親學習過些醫術。加之出事的是芬妮小姐,現在正需要一位女性為其檢查一番。”

‘轟隆隆——’

船長的話音剛落,天空又劈下陣陣驚雷。

走廊越發昏暗。

被介紹的兩人卻看清楚了對方。

邁克羅夫特:Well,居然是好心的雨傘先生。

馬修閣下究竟是怎麽選的船次,為什麽沒有事前告知他,船上會有這位的存在?

其實,邁克羅夫特知道不能責怪馬修。

畢竟他曾經扮成「老婦人」之事對外保密,保密等級連歇洛克都不知道,這算是自己坑了自己嗎?

瑪麗看着來者,以其身高、體型、眸色,不得不說與一位街頭偶遇的陌生人有四成相似。

這位羅曼夫人與她曾經送出傘的老婦人,兩者之間是親戚關系嗎?

一時,走廊有點安靜。

船長波頓卻很快打破安靜,“兩位,還有什麽疑問嗎?如果沒有,能否現在就去停屍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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