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沖突

雖然寒假才見過一面，但龍玥此時的模樣已經跟那時大不相同，所以遲筱書第一眼看到她的時候，真的沒把她認出來。

原本染成黃色的長發被剪成了尚未及肩的短發，薄薄一層，重新染了亮麗的紅色，如同龍玥本人的性格一樣不馴。廣州的五月很熱，她只穿了一件大紅色吊帶背心和牛仔熱褲，裸.露的手臂上有一個青色刺青，是妩媚的玫瑰形狀，左腳腳踝突出的骨節處，還有一個小小的翅膀紋身。

龍玥的五官生得極好，無論是眼睛還是嘴唇，都像芭比娃娃一樣精致，哪怕是在她曾經很胖的時候，也絲毫掩蓋不住她本人的豔色，何況現在她已經瘦了很多，雖然個子有些矮，但仍然不妨礙路過的人紛紛朝她投來驚豔的目光。

遲筱書遠遠望見她，一時間竟不太敢走上前去。但幾秒鐘後，對方也同樣注意到了她，揚起修得分外漂亮的眉毛，不冷不熱地打了個招呼，“來了。”

遲筱書點點頭，走過去，有心說幾句話拉近一下距離，卻被對方直接堵了回來，“找個地方吃飯，我餓了。”

遲筱書便帶她去了自己常去的一家小餐館。老板和遲筱書很熟悉，一看她來了便笑道：“帶朋友來吃飯啊？還是老樣子？”

遲筱書微微一笑，颔首道：“不用了，來個辣子雞和麻婆豆腐，謝謝。”

點完菜，兩人在遲筱書常坐的位置落座後，一時間竟沒有話說。龍玥一直盯着店堂裏忙來跑去的服務員看，不說話，遲筱書想要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如果說幾年前她們還能聊聊明星和八卦，現在卻是連這一丁點共同話題都沒了。

店裏的人不多，菜很快就送了上來。辣子雞和麻婆豆腐都擺在了龍玥面前，辣子雞裏只有綠油油的青椒，看不到半點幹辣椒的影子。

龍玥看一眼菜色，帶了絲譏諷地笑了一聲，“喲，連辣椒都省了。”

遲筱書神色一頓，随即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是啊，廣州天氣熱，這邊人做菜都不放幹辣椒的，不過青椒也夠味了。”

龍玥懶懶地夾起辣子雞裏的一塊青椒，随口嚼了，然後一皺眉，撂了筷子，擡起手臂啪地打了個響指，“老板，來瓶啤酒！”

遲筱書一怔，立刻扭頭沖正要走過來的老板道：“等等！我們不要酒！”

“遲筱書。”龍玥冷冷地盯着她，“你少管閑事。”

遲筱書的面色跟着沉下去，“你在別的地方喝酒我不管，但在我眼前我就不能不管。”

“你以為你是誰？你憑什麽管我？”龍玥冷笑，見遲筱書想要反駁，立刻說了一句，“你還以為這是當年？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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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筱書的話頓時噎在喉嚨口。

當年……原來她還記得。

五年前的夏天，龍玥和父母鬧翻，執意要離家出走。遲筱書意外聞訊趕過去的時候，正好将她堵在門口。她死死拖住她不放手，卻被一向力氣比自己小的龍玥硬生生拖出去老遠。

當時的龍玥氣得雙眼發赤，連聲音都在哆嗦，“遲筱書！你放手！你憑什麽管我！”

遲筱書也氣，心口痛得不行，眼淚跟不要錢一樣往下砸，“我呸！龍玥，如果你不是我朋友，你就是求我我也不會管你！”話雖如此，手裏卻是半分也不肯松開。

那天鬧到最後，龍玥到底還是被她拖回了家，心不甘情不願地和父母言歸于好。

但這件事，就此成了遲筱書和龍玥之間的禁忌，誰都不願再提起。因為當時，她們其實早已暗中分道揚镳許久，猛然間爆發出如此強烈而極端的感情，對于這兩人來說，都不是一件值得驕傲的事。

既然都疏遠了，又何必再說“其實我還在乎你”，又何必再自甘下賤地盼望對方回頭呢？對那個時候的她們而言，驕傲和顏面，總是最重要的。

而如今……龍玥有事不會再找她，而她也早就沒有了拖住她死也不放手的勇氣。

遲筱書眼底一黯，只覺得渾身上下力氣一空，頃刻間連說話的欲望都沒了，只冷眼看着老板在龍玥的再次要求下送上來一瓶啤酒。

龍玥握住啤酒瓶的瓶頸，不等老板拿來起子，直接拇指用力一撬，便啪地一下将瓶蓋頂飛出去。她仰起頭，就着酒瓶咕嚕嚕喝下去一大口，然後噔地将瓶子往桌上一頓，沖有些發怔的遲筱書嘲諷一笑，“怎麽？看呆了？”

遲筱書抿了下唇角，沒說話。

龍玥撇撇嘴，也不再說話，轉眼看向玻璃窗外稀稀落落的人流，時不時地喝一口酒，漸漸地，面露索然。

桌上的菜很快涼下去，一瓶啤酒也迅速見底，遲筱書終于出聲問道：“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曾經的她們即使沒事也要天天膩在一起，現在卻不同了。

龍玥仰頭将瓶子裏的最後一口酒喝盡，然後才開口，“找你借錢。”

遲筱書微微皺眉，“你借錢幹什麽？”倒不是她不肯借，只是她突然想起來上次遇到那兩個混混說龍玥欠錢喝酒的事情，一時間便警醒起來。

“你管得倒寬。一句話，借不借？”

“我借給你錢，我當然要管。你不說清楚你打算幹什麽，我為什麽要借給你？”見她不肯正面回答，遲筱書愈發覺得有貓膩。

龍玥側眼盯着遲筱書看了幾秒鐘，驀地嗤笑一聲，“倒是比小時候精明不少。”

遲筱書一僵。

小時候，她是三人組中最大大咧咧也最好騙的一個。三個人一起去公園玩，明明每個人身上都揣了錢，但她總會被龍玥騙得先花光自己的錢，然後是容北的。每次回家之際，必定只有龍玥身上還有餘錢，但她偏偏不願意拿出來讓大家坐車，一定要三人一起走路回家。遲筱書吃了許多次虧，卻都不以為意，甚至下一次還樂颠颠地跟着一起去，現在想來的确是蠢得很。

龍玥見她不肯借錢，也不多糾纏，站起身懶懶抻了抻胳膊，涼聲道：“不肯借就算了，我走了。”

說着，轉身朝外走去。

遲筱書回過神來，立刻快步追上去，“等等！你要去哪兒？”她都沒錢了還到處跑？簡直不讓人省心！

龍玥腳步不停，冷笑着回應了一句，“我說了你少管閑事。”

遲筱書心裏有氣，卻又不能真不管她，便伸手去強抓她的胳膊。龍玥一直留心着她的動靜，見她沖過來，一下子扭身朝旁邊閃開。

兩人這一拉一扯之間，已然跑到了店門外的街道上。遲筱書收勢不及，猛地向前栽去，卻正正栽進一個路人懷裏。

“喔——！”周圍立刻響起幾個男生的哄笑聲。

遲筱書趕忙站直，擡頭正準備道歉，卻驚訝地發現——“魏都？”

魏都同樣滿面訝色，眼睛裏卻有幾分驚喜，“筱書？怎麽是你？”他上午離開之後，本來打算回學校收拾行李，結果竟在A大校門口遇到了幾個久未謀面的初中同學，幾人便一起出來吃了頓飯，順便敘敘舊。誰想一從飯館出來，竟被遲筱書撞了個滿懷？

遲筱書雖然意外，卻還惦記着現在最要緊的是龍玥，當下朝魏都抱歉一笑，“不好意思撞到你了，我們等下再說，我現在有點事。”說着，她轉身去尋龍玥。

龍玥本來閃身到了一旁，正準備趁亂走人，結果竟看見遲筱書和魏都言笑晏晏的模樣，臉色瞬間陰沉下來。眼見遲筱書轉身朝自己走來，她冷冷一笑，先開口說道：“你男朋友？看不出來啊遲筱書，你也會動春心了。”

這話有些難聽，更何況牽扯到了別人，遲筱書本來和緩的神色也一下子嚴肅起來，“龍玥，你說話注意一點，魏都不是我……”

“我呸！你他媽敢做不敢當了？”龍玥狠狠啐了一口，神色間竟有幾分憤恨，“遲筱書，算我看錯了你！”

她聲音不小，魏都和他身邊的幾個男生都聽了個一清二楚，當下就變了臉色。魏都更是跟着遲筱書走過來，皺着眉想要開口。

龍玥一見，立刻眯起眼，梗着脖子迎上去，“怎麽？被我說中了想要打人？來啊！能讓老娘怕的人還沒出生呢！”她扭頭瞪向面色已然難看到極致的遲筱書，“遲筱書，你找的好男人啊！”

“龍玥！”遲筱書氣得渾身發顫，猛地伸手推開已經沖到自己面前的女生，“你夠了！看看你這幅樣子！你的家教都到哪裏去了！”

話一出口，兩人的動作都是一頓。

瞅見龍玥的表情，遲筱書心底一涼，滿腔怒意瞬間消失，反而升騰起一絲後悔。

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說過的最具有攻擊性的話，更何況，攻擊的對象是以前好得和她穿一條褲子都嫌肥的龍玥。

場中詭異地安靜了幾秒鐘。

“……好，好，好。”龍玥一邊慢悠悠地說了三個“好”字，一邊緩緩向後退去，只是死死攥住的拳頭卻是控制不住地顫動。

她的眼神從原本的鋒利變成了一種無法言表的暗沉，死死地定在遲筱書的臉上。

“遲筱書，我今天算重新認識你了。”她勾起唇角，笑容冷似刀鋒，竟讓人不敢直視，“我真的，真的，替容北不值。”

那個名字一出口，無論是遲筱書還是龍玥，都忍不住顫了一下。

遲筱書迎着龍玥冰冷的眼神，心裏突然生出一股恐慌，好像有什麽東西正在從自己的手中脫落，而她根本無力把握。

“你……”她的聲音抑制不住地抖，“你什麽意思？”

龍玥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轉身大步離去。遲筱書想要拔腿去追，卻絲毫沒有力氣，唯有僵硬在原地，眼睜睜看着那個小巧而瘦削的身影迅速消失在人海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