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裂痕
“筱書,你沒事吧?”魏都走上前來,擔憂地問。
遲筱書勉強一笑,“沒事。”頓了頓,“對不起,害你被連累了。”
魏都溫和地搖搖頭,“不過是被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沒什麽大不了的,你也別在意。”
遲筱書的聲音愈發疲憊,“那就好,我還有事,要先走了,你和你朋友好好玩。”
“我送你吧。”魏都說着,伸手來扶她的胳膊。
遲筱書下意識地閃躲了一下,低聲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你陪你朋友吧。”
魏都看着近在咫尺的蒼白面孔,抿了抿唇角,終于若無其事地笑起來,“嗯,那你路上小心一點。”
遲筱書胡亂點了下頭,轉身離開。
魏都望着她突然間顯得有些憔悴的背影,忍了許久的一句話終于還是破口而出,“筱書!”
“……容北是誰?”
遲筱書的背影僵硬在原地,半晌後,淡淡答道:“一個朋友。”說完大步而去。
魏都在心底深深一嘆,唇邊逐漸浮現出苦澀的笑意。他不是不知道不該問,但是遲筱書聽到那個名字時的神色讓他根本控制不住質問的沖動。那一瞬間,她的表情幾乎令他……害怕。雖然他平時也隐隐感覺到兩人之間還存在着隔閡,但從沒有哪一次,像今天一樣讓他産生如此深刻的危機感,這是自重逢以來,他第一次那麽清晰地察覺到他可能會失去她,
那個容北,對于遲筱書而言,絕對不止朋友那麽簡單。
遲筱書說有事,其實完全是随口推托之詞,她只是不想再在這種時候還要去面對魏都這個讓她同樣束手無策的人。于是告別魏都後,她徑直回了宿舍,不顧外面陽光正盛,頂着鄭楚楚無言擔憂的目光,爬上床鋪倒頭就睡。
這一覺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第二天早上遲筱書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整個腦袋都充血得有些發腫。她看眼表,還不到五點,外面天空還是一片死氣沉沉的灰色,涼風習習地從打開一道縫的窗戶鑽進來。
“唔——”鄭楚楚突然嘟囔一句,在床上翻了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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遲筱書借着昏暗的光線看看對面床的蚊帳,一時間竟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怔怔發了陣呆,她才猛地伸手拍拍自己的臉,翻身下了床。
簡單洗漱之後,遲筱書站在陽臺上,面對着晦暗的天空,做了個緩慢的深呼吸。即使是夏季,清晨的空氣也依然是冰涼的,吸進肺裏很容易讓人産生一種整個人被泡在冰水裏的錯覺,卻意外地非常舒服。
遲筱書覺得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突然,被她放在室內桌面上的手機嗡嗡地震動起來。她怕吵醒了鄭楚楚,便快步跑進去抓起手機,再三兩步跑回陽臺,輕輕合上門,然後看也沒看便接通了電話,“喂?”
那邊靜了一下,然後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隐隐帶着一絲沙啞,“……喂。”
遲筱書愣住了。
她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拿開手機仔細一看,屏幕上竟真的顯示着兩個熒光字——容北。
遲筱書突然覺得喉嚨有些幹澀,她咽了口唾沫,盡量保持着平靜開口,“是你啊。有什麽事嗎?這麽早打來。”如果不是她今天意外早起,根本不可能接到這個電話。
容北又沉默了片刻,才低聲說:“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嗯。”
“你這兩天在廣州?”
“嗯。”
“那你……今天有空嗎?”
遲筱書漸漸地握緊了拳頭,聲音卻仍然平靜得沒有波瀾,“容北,你到底想說什麽?”
容北一頓,然後突然低低地叫了一聲她的名字,“筱書。”
遲筱書心底狠狠一顫,眼眶竟控制不住地濕了。
她咬咬牙,用力将眼淚逼回去,“你說。”
“筱書。”容北的聲音裏有明顯的遲疑,“剛剛我接到電話,龍玥她被抓進警察局了,就在廣州。你如果方便,能不能去把她保出來?”
遲筱書僵立在原地,一股寒意騰地從腳下竄起,瞬間席卷了全身。
“你……”她驀地咳嗽一聲,才終于理順了氣息,可以發出聲音來,“你打電話給我,就是為了這件事?”
“筱書,現在能幫她的只有你了。她不肯打給你,所以我才……”容北頓了頓,突然苦笑一聲,“本來我這個時候打給你,也沒想到你竟然醒着……”
“她不肯打給我,所以她就打給你?”遲筱書的心一沉再沉,剛剛壓下去的淚意又開始洶湧,“她沒有父母嗎?她那些朋友呢?她為什麽別的人都不找卻偏偏找你?”
“筱書,我知道你不想見她,也氣她不争氣,但是她畢竟是龍玥,我們不能看着她被拘留對不對?無論如何,你先把她保釋出來,然後我幫你一起教訓她,好不好?”容北的聲音愈發低緩,甚至溫柔。
然而遲筱書一個字都聽不進去。她在沒有人看得見的地方拼命搖頭,渾身發抖,眼淚撲簌簌地掉,聲音卻冷得可怕,“不是這樣的,容北,事情不應該是這樣。”
明明曾經的三人組已經分道揚镳了不是嗎?明明他們已經不再是彼此最堅固的後盾了不是嗎?明明是他主動疏遠她,即使是在他們那麽親密地重逢共處之後,仍然毫不猶豫地疏遠了她,甚至整整幾個月沒有任何音訊,不是嗎?
為什麽現在卻要讓她知道,原來他還一直扮演着另一個人最忠誠的依靠?
為什麽龍玥會以那麽理所應當的保護者的姿态,說“我真的替容北不值”?為什麽龍玥在出事的時候,不找別的人卻第一個找到他?為什麽他可以為了龍玥在淩晨四點半打電話給她,如此低聲下氣地求她去幫她?
為什麽要在她以為他們都一樣失去了彼此的時候,卻騙騙教她得知,這一切都只是她自以為是的笑話,不是他們失去了彼此,而是他和龍玥一起,一起放棄了她?
原來是他們兩個都不要她!
遲筱書哆嗦了兩下,漸漸控制不住嘶啞的哭聲。她狠狠咬住下唇,在哭腔洩露的前一秒,猛地将手機狠狠摔了出去。
然後她蹲下.身,用力抱住頭,緊緊咬住膝蓋上的布料,在清晨凄寒的風裏,孤獨地嗚咽出聲。
早晨七點半,當龍玥被放出拘留室,簽字确認被保釋時,看到的是一個從未見過的冷漠的遲筱書。她的眼睛還微微泛紅,明顯前不久才狠狠哭過一場。即使是站在廣州五月炎熱的陽光下,她身上也毫不掩飾地散發出無比冷漠的氣息,就好像她面對的不是一個認識多年的曾經摯友,而是一個毫無意義的陌生人。
不,即使是面對陌生人,遲筱書大多時候也是禮貌而友好的,而此刻她的态度,更像是在面對一個連看都願意看一眼的人。
龍玥站在臺階上俯視她,卻絲毫感覺不到平常跟人作對時的那股痛快,反而有種淡淡的索然。她小聲地啧了啧嘴,嘟哝一句,“沒意思。”
她伸手将背後的內衣帶子理順,然後趿拉着腳步走到遲筱書面前,微微擡頭看這個明明比自己小一歲卻在很多時候都被人認為要成熟得多的女生,譏諷一笑,懶洋洋道:“原來是你。”
遲筱書甚至沒有低頭看她一眼,只平靜道:“走吧。”說完,她當先轉身坐進了身後的出租車。
龍玥揚揚眉,倒也沒擡杠,跟着坐了進去。
“去機場。”遲筱書淡淡開口,出租車立刻發動。
龍玥皺眉,“我不去機場。”
遲筱書的口吻愈發冷淡,“車錢在我身上,我說去機場。”
龍玥微微眯眼,伸手摳住門把手,“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跳下去。”
遲筱書扭頭看向窗外,“愛跳不跳。”
說完,她合上眼,兀自打起盹來,竟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龍玥見她如此,反而不敢再有所動作,低聲嘟囔幾句不知道什麽話,最後幹脆也閉上眼假寐。
出租車在一片沉寂中到達目的地。
一下車,遲筱書就領着龍玥去買機票。龍玥本來還想再鬧一鬧,但不知為何,面對着遲筱書如同看一個死人一樣平靜如死水的目光,她竟然沒了一貫無法無天的勇氣,堵了陣氣,卻也不得不心不甘情不願地買了回鄉的機票。
離飛機起飛還有兩個小時,遲筱書帶着龍玥進了機場的麥當勞,随便點了點東西吃。她吃了兩根薯條,實在沒有胃口,便停下來看着玻璃窗外的人來人往發呆。
坐在對面的龍玥将聖代吃完,擡頭看她一眼,終于忍不住擡腿踢了踢她,“喂。”
遲筱書看向她,不說話。
龍玥受不了她那種眼神,用力皺眉,“你能不能別那麽看我?很讨厭知不知道?”
遲筱書平靜道:“你也很讨厭。”
龍玥從沒想過會從遲筱書口中聽到這兩個字,不覺一愣,随即仿佛聽到什麽笑話般大笑起來,誇張的笑聲甚至引來了店裏其他客人的注目,她自己卻絲毫不以為意。遲筱書複又轉過頭,不再看她。
笑過之後,龍玥的聲音裏重新恢複了一貫的鋒利,“你終于肯承認了,遲筱書。”
遲筱書仿佛沒聽到她的話,整個人化成了雕像一樣坐在那。
龍玥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着:“從小到大,你什麽都做得比我好。周圍的每一個人都在不停地跟我說,你要向遲筱書學習,你看看人家遲筱書,遲筱書、遲筱書、遲筱書……我就好像是你陰影裏的一條小蟲子,我做什麽都是錯,而你做什麽都是對的,恐怕所有人都覺得你連放的屁都是香的!”
她輕描淡寫地說着粗俗的話,好像剛剛自己不過是開了個無傷大雅的小玩笑,“可是沒用的,遲筱書,如果你以為你這樣就可以贏過我,那你就真的太蠢了。”
“你看,我什麽都不用做,只要稍稍不聽話一點,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過來。任你表現再好、再完美,也沒有人會再去看你一眼!他們都只看得到我!我才是他們真正在意的中心!即使是你最看重的容北,也不過如此!”龍玥說着,得意一笑,“我知道你今天為什麽會出現,因為容北找你了對不對?你看,容北可以為了我去求你,可他為你做過什麽呢?遲筱書,你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經退出了!被抛棄了!”
遲筱書微微閉上眼,臉色卻愈發冷漠。
“被抛棄的人就應該有被抛棄的樣子,何必再不要臉地死纏爛打呢?”龍玥的聲音突然奇怪地顫抖了一下,然後一下子注入無限惡意,“遲筱書,做人別的可以沒有,至少也要有點尊嚴。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吧,別再癡心妄想了。”
說完,她唰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機票,轉身朝外走去。最後一句話悠悠傳來——
“機票錢我是不會還給你的,就當是你交學費了,遲筱書,從今以後,希望我們不再見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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