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交鋒

龍玥走後,遲筱書在座位上坐了很久很久。她望着玻璃外喧嚣而匆忙的人群,思維被無限放空,找不到焦點。靈魂游離在浮空之中,仿佛是另一個遲筱書正在冷漠地審視着自己。

她的腦子裏明明很亂,有無數的畫面在飛速地閃現然後又立刻消失,卻又偏偏安靜地如同墳地。任何思緒只要一出現,就如同石子打進汪洋大海,激不起絲毫波瀾。

她走馬觀花地看着腦海中的畫面,神色冷靜到麻木——

她和龍玥一起慶祝生日,兩個人用兩支吸管喝同一杯橙汁,笑得格外開心;

她生平第一次熬夜,為容北親手制作生日賀卡,卻把自己的手指劃傷,滲出淺淺血絲;

她在龍玥家過夜,兩個人一起洗澡,在雪白的大浴缸裏互相吹泡泡、聊心事;

她和容北一起打籃球,烈日下她一次次用力跳起,卻總是輕而易舉地被他蓋帽;

龍玥第一次因為被人拿來和她作比較而生氣,毫不猶豫地砸了她送給她的水晶發卡;

容北不再一看見她就跑過來扯她頭發,只淡淡一點頭,就與她擦身而過;

龍玥的第一個刺青發了炎,一瘸一拐地從她身邊走過,好像根本沒看到她伸出的手;

容北換了手機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沒有告訴她,當她滿懷期待打過去時,便只聽到冰冷的忙音……

她怎麽就,怎麽就能這麽傻呢?

耳邊不受控制地回響着龍玥那四個字——“癡心妄想”,遲筱書閉上眼睛,在心底長長地,緩緩地,嘆了一口氣。酸澀的感情在體內慢慢發酵,然後一寸一寸地侵蝕了整顆心髒。

她把臉埋進掌心,想用溫暖的力量将那些快要奪眶而出的眼淚統統攔住。

她隐約想起很久以前在書裏看到過的一句話——有些事不适合後知後覺,尤其是心意。

尤其是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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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睫一顫,沉甸甸的眼淚終于還是滾落下來。

淚墜掌心,瑩如珍珠。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許久之後,遲筱書終于勉強止住了眼淚。她進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用濕巾稍稍敷了下紅腫的眼睛,直到整個人看起來精神一些,才重新走出去。在服務臺确認龍玥在半個小時前已經上了飛機後,她略微松了口氣,轉身打道回府。

回學校的路上,她打了個電話給童雨。童雨一聽她沙啞的聲音就察覺到不對勁,立刻緊張起來,“你怎麽了?哭了嗎?誰欺負你了?”

遲筱書心裏一暖,“我沒事,就是有點郁悶。”

“出什麽事了?”

“我……”遲筱書只遲疑了一下,“我發現,我好像喜歡上容北了。”說完,又怕童雨不記得容北是誰,她跟着解釋了一句,“你寒假見過的,就是上次我們去看電影的時候。”

“我當然記得他!我當時不就跟你說過,他肯定喜歡你!”童雨瞬間出離了興奮,“你果然也喜歡他!我就說嘛!你們那時候那樣子,要說沒有JQ,鬼才相信!”

遲筱書本來低落的情緒,被她這樣咋咋呼呼一鬧,倒是變好不少。她也忍不住微微一笑,然後有些忐忑地問:“你真的覺得他也喜歡我?”

童雨仔細回憶了一下,然後萬分肯定地說:“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看你的眼神,簡直就是言情小說裏标準的‘寵溺’好嗎!而且我敢打賭,他上次一定以為你是跟別的男生去看電影,所以才特地跑來見我們的!他根本就是在吃醋啊好嗎!”

遲筱書有些吃驚,努力回想了一下當時容北的表現——以前她根本沒往那方面想過,所以從來沒感覺,但現在仔細一想,好像還真的挺像的……

她心裏禁不住微甜,但轉眼想到龍玥,情緒又一下子消沉下去。

“筱書,是不是有別的問題?”童雨敏感地發問,“你說你喜歡他,那他也喜歡你,這不是剛好嗎?你還有什麽好郁悶的?”

遲筱書猶豫片刻,終于嘆了口氣說道:“我現在很亂,不知道該怎麽辦。容北他真的喜歡我嗎?可是他從來都沒跟我說過,如果只是我自作多情怎麽辦?我不想最後大家連普通朋友都沒得做。”

她停了一下,聲音低下去,“而且,他對別的人也很好,別的女生。”

“別的女生?”童雨嚴肅起來,“是所有別的女生,還是只是某一個?”

“……應該只是那一個。”對其它女生,就是再好也不可能好到像對龍玥一樣吧?

“那對方有沒有可能是他親戚?”

“當然不是!”要真是親戚她還煩惱什麽?

“那對她好是有多好?比對你還要好嗎?”

遲筱書沉默了。

“咦?你說話啊。”

“我不知道。”遲筱書老老實實地回答,“我不知道他到底為那個女生做了些什麽,也不知道……”也不知道他為了她做過什麽。

直到這時,遲筱書才驚覺,自己對于容北知道得還是太少了。他們之間隔了好幾年的陌生與未知,并不是幾天的同室相處就可以彌補的。一想到這裏,她又立刻不安起來。

童雨也靜了一陣,然後突然感嘆一聲,“筱書,你真的是很喜歡他啊。”喜歡一個人,才會這樣斤斤計較對方的心意,也才會這樣患得患失,對自己失去信心。

遲筱書聽了,忍不住苦笑,“是啊,我也是才知道。”就是因為知道得太晚,才會這樣茫然無措,甚至連往前試探着走一步都不敢。因為在此之前,她已經懵懵懂懂地走到了他們感情的懸崖邊,稍不注意,等待她的便會是粉身碎骨。

相比起遲筱書的謹慎忐忑,童雨在感情上無疑是大膽幹脆的代表。她很直接地給出建議,“筱書,我理解你的擔心,但是我覺得,無論如何你都應該去問他要一個準确的答案。胡思亂想只會消磨你的感情,還不如直接問個清楚,即使是拒絕,至少也給了你一個痛快,畢竟長痛不如短痛。”

遲筱書被她說得哭笑不得,“喂,童雨,你這真的是在安慰我嗎?”

“忠言逆耳嘛!”童雨得意地笑,“總之你也別自己一個人瞎猜了,趁早問清楚,要是他也喜歡你,你倆就趕緊談戀愛去!遲筱書,你也是快二十的人了,再不戀愛就晚了!”

“知道了,戀愛達人!”

跟童雨的一番通話,無疑為遲筱書增添了不少決心。看着離自己越來越近的校門,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在心底做了一個決定。

然而,還沒等她消化掉自己的這個決定,她突然瞄到校門口的一個人影,那是——

“等一下!停車停車!”遲筱書手忙腳亂地付了車費,然後從出租車上沖了下來,但沒跑兩步,她又遲疑地停下腳步。

是不是她心裏太想念,所以才會出現幻覺?那個人真的會是……可是他明明早上還在家鄉不是嗎?

就在她天人交戰的時候,那人卻似乎感應到了她的注視,轉頭朝她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的一瞬間,遲筱書清晰地看見,他的目光一下子灼熱起來。那種被直直凝視的感覺滾談地烙在身上,根本不可能錯辨。

真的是他!

遲筱書只覺得她一向引以為豪的腦子此時卻有點不夠用了,她輕聲喃喃,仿佛還在做夢,“容北?”

下一刻,篤定的喜悅驟然而起,她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喊道:“容北!”

容北早在看見她的一瞬間就已經向她走來,聽到她的喊聲,腳下步伐立刻加快。走到近處,他目光灼灼地盯住面前的女生,半晌後,低啞着聲音輕輕喊了一聲:“遲筱書。”

遲筱書笑起來,然後用力點點頭,“嗯。”

“遲筱書……”又是一聲仿若嘆息的呼喚。

話音未盡,遲筱書便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遲筱書一怔,臉上騰地熱起來。以前她不知道和容北擁抱過多少次,從來沒有過任何不自在的感覺。現在果然是心境不同了,居然連抱一下她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雖然很不好意思,但她還是沒有絲毫遲疑地回抱住了容北的腰。

女生柔軟的身體靠近來的一瞬間,容北渾身一僵,然後陡然加大力度,狠狠地将懷裏的人更緊地抱住。

他俯下頭,将臉埋進女生的肩窩,直到重新嗅到那種幽暗而不易察覺的體香,才終于感到心底一松,仿佛有什麽一直懸着的東西重重落地,瞬間無比安心。

靜靜相擁了好一陣,遲筱書才意識到這是在人來人往的校門口。她心裏一驚,立刻紅着臉掙紮起來,容北順勢放開了她。

他後退一步,上上下下地仔細看她,好半天後才故作苦惱地嘆了口氣,“你怎麽曬這麽黑?”

等半天結果等來這麽一句話,遲筱書本來的滿心歡喜瞬間凝固,她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

“我說你黑啊。”容北說着,甚至還伸出胳膊和她比了比,“看看,現在就只比我白一點點了。”

“容!北!”遲筱書咬牙,“誰黑了?我這是最健康的小麥色!你到底懂不懂啊!”

容北啧啧評價,“遲筱書,你少自欺欺人了,黑就黑吧,又不丢人。大不了你以後嫁不出去,我勉為其難娶你好了。”

遲筱書的羞惱立刻轉為尴尬,面上表情格外古怪,“你、你說什麽?”

容北摸摸鼻子,笑道:“沒說什麽,我餓了,你趕緊帶我去你們食堂見識一下吧。”

遲筱書卻沒有以前那麽好糊弄了。明确了心意的她,現在怎麽看容北怎麽覺得有嫌疑。

她眯起眼,慢悠悠地說道:“先等一下,我有事情想問你。”

“什麽事?”容北被她似笑非笑地看得莫名心虛,“不能先吃飯再問嗎?我真的餓了。”

“問完了再吃飯也不遲。”遲筱書不上當,“你什麽時候來的?”

容北打了個哈哈,“這個不重要,不重要。”

“怎麽不重要?你不老實交代,今天就別想吃飯了。”

容北見糊弄不過去,嘆口氣,只好如實回答:“剛到一會兒。”

“來幹什麽?”

“來……”容北一頓,“來參加一個短期培訓班。”

遲筱書一怔。

“真的,你們學校信科院在五一節組織了一個培訓班,我報了名,結果被選上了。”

遲筱書可以設想很多種回答,卻絕對沒想到這一種。她心裏一空,正想若無其事地笑一笑,卻突然捕捉到容北眼裏複雜的神色,猛一醒神,一針見血地問:“那你等在校門口幹什麽?”

容北愣住了,眼中飛快地浮現一絲猶豫,卻又瞬間隐沒。然後他輕松地笑了笑,說:“我剛去宿舍放了行李,然後打聽了你的宿舍想去找你,結果你舍友說你出去了,我就想到校門口來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遇到你,結果我運氣還真好,竟然真的碰到你了。”

如果不是遲筱書早有警覺,說不定真的就被他給騙過去了。這人的表情語氣全都無比自然,真不知道是長久練習的結果還是真的天賦異禀。

遲筱書心裏輕哼一聲,面上卻毫無防備般輕輕一笑,“的确好巧,正好我也在想你呢。”

容北眉尖一挑,“想我?”

“是啊,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跟你說。”

“嗯?”

遲筱書笑容更深,好整以暇道:“我是想告訴你,我要有男朋友了。”

容北的笑容僵住了,眼神驟然一深,這一次卻是無論如何也掩飾不了了。片刻後,他有些僵硬地笑了一下,“哦,是嗎?恭喜你啊,不知道是誰那麽倒黴居然被你看上了?”

遲筱書将他的表情變化盡收眼底,心底暗自松了口氣的同時,卻又忍不住泛起一絲綿長的酸痛。如果不是這樣仔仔細細地觀察,她可能永遠都不會發現,這個人在面對自己的時候,竟然有這樣隐忍而深刻的情緒。她何嘗不知道他為什麽如此小心翼翼?她剛剛弄清自己心意的時候,不也是這樣惶恐不安嗎?

一念及此,她也沒了繼續逗他的欲.望,輕輕嘆口氣,“走吧,我帶你去見他。”

容北眼神晦澀地望着她,低低應了聲“好”。

遲筱書帶着容北向活動中心走去,一路上,兩人誰也沒說話。

上到活動中心三樓,她停在一間房間的門口,轉頭看向身邊沉默得幾乎沒了存在感的人,“到了。”

容北這才慢慢回過神來,眼神裏還有些茫然,下意識地喃喃道:“到了。”

“你……”遲筱書鼓起勇氣,“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

容北垂下眼,靜靜地站了一陣,終于開口問:“你很喜歡他?”

“嗯。”

“那他呢?他也喜歡你嗎?”

“應該吧。”遲筱書繃緊了聲音,“但是他從來沒跟我說過,我帶你來就是為了讓你替我加油,我想親口跟他問清楚。”

容北面色平靜,手卻已經不由自主地收到背後,緊緊捏成了拳頭,青筋暴起。

“那你……喜歡他多久了?”他的語氣愈發輕。

遲筱書抿了下嘴唇,“我也不知道,我是突然發現的,不過應該在那之前就喜歡了。”

“是這樣。”容北近乎自言自語地低聲說,“原來是這樣。”

遲筱書又等了一會兒,見他不再說話,忍不住追問一句:“你就沒有別的想說了?”

容北眨眨眼,擡起頭,面色顯得格外平靜,甚至有些不正常的平靜。他微微一笑,笑意卻格外飄忽,“嗯,加油,我相信你一定會成功的。”

遲筱書看着這個好像頃刻間就成熟了許多的男生,心裏有些酸痛,卻也有些終于要守來結果的期待,她點點頭,“那好,借你吉言了。”

說完,她轉過身,一下子打開了門。

作者有話要說: 提問:門打開後會出現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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