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劍落地, 懷中人重重壓了過來,謝清遠的心髒跟着那聲劍響聲,一起靜止了一般。

他扶着顧息醉肩膀的那只手下意識的要輸送靈力, 但猛地頓住,剛剛顧息醉“別攔我”的話,與幾百年前他探入顧息醉靈府修複魂魄時,顧息醉說的“別救我了師尊”的聲音,重疊不斷重複在他耳邊。

思緒紛亂, 謝清遠緊緊扣住懷裏的顧息醉,原本晴空萬裏的天空,瞬間飄滿漫天的白雪, 飄飛紛亂,村民們被雪迷的眼睛都要快睜不開了。

村民們想要逃回自己的屋子躲雪,漫天白雪卻又在一瞬間靜止,停滞在半空中, 這番奇景,仿佛時間靜止了一般,村民們看呆了。

陸謙舟看着這漫天靜止的白雪, 又看向眼前不遠處的謝清遠與顧息醉, 明明裝死的是顧息醉, 可是就這樣看着,謝清遠卻比顧息醉更加冰冷僵硬。

他擡起手, 抓住天空靜止的一粒白雪,靜靜看了一會兒,又狠狠捏碎,手腕處原本已經被謝清遠法術冰冷的粉碎的繩子,漸漸又繩子的虛影出現, 若隐若現。

顧息醉敬職敬業的裝着一個死人,按照陸謙舟給的劇本推測,他這個“渣男”為了證明忠貞而死,衆人一定會十分驚嘆,場面一定會一度混亂,劇情将進入到一個重要的高.潮,村民們感動的眼淚正在積蓄,激動人心的時刻就要到來。

他認真裝着死,一動不動,只是等了好一會兒,四周都一片死寂,安靜的不行,安靜的連一絲風都沒有。

這會不會也安靜了,顧息醉怎麽想怎麽覺得這劇本走向實在不對,他想要睜開眼睛看看,又不敢睜。

一頓胡思亂想後,顧息醉想到了一個可能,之所以會這麽平靜,會不會是謝清遠以為他真死了,生氣之下把村民都殺了?

這個想法一起,就立刻被顧息醉否定,怎麽會,絕對不可能,之前那坡縣掌門他就誤會謝清遠了,謝清遠都沒有殺,這次更不可能殺這些村民了,村民若是都死了,他們也會完全被困在這個幻境裏。

謝清遠只是看着冷而已,其實心藏蒼生,顧息醉這般想着,想着可能是謝清遠實在他死了之後,這場戲該怎麽演下去。

作為這個場景的靈魂人物如果一直面無表情,可能村民們也會跟着一起面無表情,顧息醉在心裏嘆了一口氣,謝清遠毫無演技他時知道的,陸謙舟怎麽也不在一旁提醒一下謝清遠該怎麽演。

睜眼怕露餡,好在兩人靠的夠勁,顧息醉可以直接接着身體接觸,傳心音給謝清遠:“師尊,你哭一下。”

心音一傳,顧息醉感覺謝清遠的身體越發的僵硬,良久,謝清遠回了一句微帶沙啞的聲音,聲音像是從遠古不斷靠近過來,緩慢重複了一個字:“哭?”

顧息醉終于等到了謝清遠的回複,立刻回:“是。”劇本講究的就是流暢性,面無表情太長時間,跟網卡了一樣難受,村民們那些感動的淚水都快要憋回去了。

“我為何要哭?”謝清遠冰冷的聲音帶着點茫然,那個哭字也越發生疏,仿佛哭這個東西與他從來沒有什麽關系一般。

顧息醉聽的心急,再拖下去這劇本怕是真的要垮了,他以為謝清遠沒有理解劇本,想着原劇情中謝清遠的那些面無表情表演,深吸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的擔心急切,耐心引導謝清遠:“因為你愛我。”

謝清遠再次開口,聲音冰冷帶着沙啞,似是無意識的跟着顧息醉重複,艱澀的一字一句重複,每個字音的發出都很艱難:“我,愛,你?”

顧息醉從這三個字裏聽出了荒謬的意味,放在現實中确實很荒謬,但現在是在劇本,只能稍微忍一下這荒謬,他開口還想再引導,一滴冰冷的液體落在了他的臉頰。

那是眼淚?謝清遠落淚了?顧息醉心中還有疑問,就聽到了四周村民一片驚嘆之聲:“我看到了什麽,神仙落淚了?”

“太美了,配着這漫天的飛雪。”

“盡管只是落了一滴淚,可是我的心跟着好難受。”

“這出軌渣男算什麽,也配神仙為他落淚?”

“天若有情天亦老,原來天上的神仙也有眼淚?”

“神仙終于經歷了情劫,流下一滴淚來,受盡了磨難終于要歸位了嗎?”

“太感人了,太不容易了。”

……

随之而來的是一片感動的哭泣的聲音。

顧息醉高興的同時又是一陣無語,合着鬧那麽大,只要謝清遠落一滴眼淚,村民們就能自動腦補一副神仙仙境,感動的痛哭流涕。

“真的要歸位了,歸位了!”

哭泣中突然傳來村民們一陣激動的聲音。

謝清遠的身後當真出現了一天通往天上的路。

顧息醉心中也跟着歡喜,只是他沒等到謝清遠的動靜,以為謝清遠擔心自己的徒弟徒孫,趕緊用心聲安撫道:“師尊,你先出去,我與陸謙舟還有另一套劇本,馬上也能出去。”

回應他的是一陣寂靜。

顧息醉還想再安撫,忽然感覺自己的身體一陣淩空,謝清遠直接将他打橫抱了起來,顧息醉裝死人裝到底,一動不敢動,任由謝清遠抱着。

黑暗中他感覺謝清遠轉過了身,而後又停住了。

顧息醉猜想,謝清遠想強制帶着他一起離開,怕是不行,如果這不行的話,那他之前想的用繩子帶着陸謙舟一起離開,怕是也行不通,況且現在繩子還碎了。

陸謙舟的話也證實了顧息醉的猜想:“你要強硬帶別人,這路便沒了。”

顧息醉也跟着緊張,用心聲傳話給謝清遠,勸說道:“師尊你先出去,出去後可以直接抓住那施展幻境的人,到時說不定我與陸謙舟都不用再演劇本,就能直接出來。若我們三人強硬留在這裏,外面的人掌握不到,在這裏還要重新想一個能夠顧息醉全兩邊的劇本。我與陸謙舟實在……”

顧息醉還沒勸完,就感覺腳下一實,已經落了地,身子又一傾斜,靠在了另一個人的懷裏。

“很快。”謝清遠用心聲回了顧息醉兩個字,随即村民們又是一陣驚嘆,什麽飛升歸位的感嘆語此起彼伏。

顧息醉想謝清遠應當是離開幻境了,很好,事情已經成功了三分之一。

他心中欣慰着,陸謙舟低沉的聲音響在耳畔,恭敬對他說:“師尊,失禮了。”

顧息醉立刻明白,陸謙舟是要演接下來的劇本了,顧息醉想着謝清遠離開時那“很快”兩個字,心中忽然很想拒演了。

原本的劇訂好的劇本是,陸謙舟說出真相,其實他們倆昨晚根本沒什麽,村民們會發現他們錯怪顧息醉了,同時為顧息醉對愛情的忠貞所感動。

但後面他們探究,村民們不一定會感動,或許只是對顧息醉有些愧疚,于是陸謙舟又加了一部分戲,寫陸謙舟要強吻死去的顧息醉,這下村民們定然激動,要把顧息醉從陸謙舟身邊奪走。

到時陸謙舟再打一波助力,控訴顧息醉為什麽要這麽對他,為什麽對謝清遠那麽好,到底心中也只有謝清遠。

村民們本來就被陸謙舟的行為激的激動了,再聽這麽一番顧息醉處處為謝清遠着想的眼淚,尤其是從第三方聽到的,就很容易被感動。

劇本寫的很好,就強吻這一點,顧息醉一直都很在意,時刻都想把這段戲删掉,換成擁抱都可以,可是陸謙舟一定要保留這段戲,村民們的同情激動情緒才會被放到最大。

好不容易以死名志,表明一心一意,貞忠的顧息醉,死了以後竟然被陸謙舟這般輕薄,人都死了卻沒守住那最後的貞忠,村民會非常激動。

顧息醉覺得很有道理,心嘆陸謙舟不愧是劇本天才,但心中依舊很想删掉這段戲。

現在有了謝清遠那句“很快”的話,顧息醉心中的那想法就更加強烈了,顧息醉用心聲回:“不急。”

陸謙舟冷笑了一聲:“不急?徒兒看師尊勸謝清遠離開,倒是急的很。謝清遠離開時,是對師尊說他很快就會回來?”

顧息醉心中感嘆,怎麽這都被陸謙舟猜到了,總歸這也是一個好消息,也沒什麽要瞞,顧息醉用心聲從容淡定的回了一個“嗯”字。

陸謙舟笑了,他垂眸,深深看着懷中閉眼寧睡的顧息醉,擡手,滾燙的指腹擦過顧息醉嘴角的血跡,低頭,附在顧息醉耳邊低聲問:“師尊什麽時候,這般依賴人了?”

顧息醉恨不得咬了那擦他嘴角的手指,他要是完全依賴謝清遠,他現在就能當場表演一個詐屍,徹底黃了這接下來的劇本。

這劇本有機會不演,為什麽一定要演呢?謝清遠說的很快定然就是很快,說是等一小段時間謝清遠還是不來,那他們再繼續演劇本也不遲。

陸謙舟那麽聰明,怎麽就想不通這點呢?

顧息醉深吸一口氣,顧息醉全大局,還要耐心勸一番,陸謙舟卻已經有了動作。

帶着熱度的手指直接落在了顧息醉的衣領上,一顆一顆的解開顧息醉衣領的扣子,灼熱的鼻息噴灑過來。

閉眼,眼前一片黑暗的顧息醉腦中一片轟隆巨響,這筆劇本的還要嚴重,陸謙舟到底要做什麽。

随着滾燙呼吸靠近,顧息醉瘋狂傳給陸謙舟心聲:“大膽,住手!”

陸謙舟果然很聽話,住手了,滾燙的指腹落在鎖骨上,緊緊落下,另一邊依舊,畢竟不是住手。

顧息醉對于陸謙舟這種只走表面形式,根本不把命令落到實處的行為氣得不行,溫熱的呼吸越來越近,一片黑暗中他還不能動一根手指頭,心跳驟然加快,在躲開與不躲開之間瘋狂跳躍掙紮,四周村民們的驚呼聲更是讓顧息醉的抉擇更加混亂。

腦中一片黑的時候,顧息醉感覺自己被一堆人奪走,千鈞一發,被奪走時唇角微微擦過,什麽也算不了,跟擦過空氣沒有任何區別,顧息醉在心中這般想着,發黑的腦子終于有了些清明。

村民們很憤怒,顯然是要将他帶走,只是帶走到一半停住了腳步。

顧息醉感到疑惑,但手腕處熟悉的束縛感,讓他明白過來了,這是那繩子?

不是已經被謝清遠弄碎了嗎?

驚訝的村民給了他答案:“這到底是什麽繩子,怎麽怎樣都弄不斷?”

“這怕不是什麽邪物,我親眼看着它就那麽憑空變出來了,一團火虛空的燃燒,燒出這繩子來了。”

“我,我也看到了。”

“這,這到底是個什麽繩?!”

一個清澈的少年音響起,帶着歡喜帶着病态,緩緩回道:“這個,是讓我與師尊永遠在一起的繩子。”

“你師尊都死了!”

陸謙舟拉着繩子,一步步走到顧息醉面前,伸出手,将顧息醉衣領散亂的幾粒口子重新扣了回去,他擡眸,清澈單純的眼眸掃了一遍衆人,笑着回:“沒關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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