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心上人
轉眼間,秀女們已經在宮裏待了很長一段時間了,德言容功也被評為了好幾等,記在了百花宮掌事姑姑的冊子上。表現好的自然不用擔心,那些底子不怎麽樣的可就愁死了,有想送禮的,有想讨好的,奈何那蘇姑姑油鹽不進,凡事都按規矩來,半點情面都不講。沒辦法,這裏的路子走不通,只能找別的了,比如去偶遇皇上,這是條十分老套卻總有人能成功的路。
宮裏人多眼雜,什麽事只要想打聽,總能找到一點蛛絲馬跡。就比如說皇上的行蹤,雖然禦前伺候的人嘴都緊得很,秀女進宮一個多月了,半點消息也探不到,但若從其他地方着手,還是能找到些線索的。這不,孟薔薇就從一個掃地的小太監那裏得知,皇上每日都要去壽安宮看望太後,只要埋伏在必經之路上,必能遇上。
百花宮裏的禮儀學習并不算繁重,所以秀女們空閑的時間還是有的,關鍵在于這些時間用來幹什麽,有人得空就去找盟友,有人閑下來還不忘練習琴棋書畫,而孟薔薇,之前都是在忙着打探消息,現在嘛,當然是法子見到皇上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連續喂了三個傍晚的蚊子之後,孟薔薇總算是逮着了機會,瞅見遠遠過來的一群人,她趕緊把袋子裏的蝴蝶放了出來,然後佯裝無意的追着蝴蝶跑。
言耀眼力很好,遠遠就瞧見了一個撲蝶的小姑娘,腳下頓了一頓,宮裏現在能這麽悠閑的也就那群秀女了,天都快黑了在這半片花叢都沒有的地方追蝴蝶,莫不是個傻的?估摸着待會那小丫頭大概會佯裝無意地撞上自己,言耀也沒回避,而是繼續沿着路走過去,打算一會人倒過來的時候他就立馬閃開,既然選秀了,這種想別出心裁的姑娘難以避免,有個先例,看以後誰還好意思耍這樣的手段。
可惜,言耀想象中嬌弱姑娘哎呀一聲摔倒的橋段并沒有發生,孟薔薇一見到皇上就止住了腳步,也沒“天真”地問“你是誰呀。”而是很自然地露出驚訝,然後行了一禮,“參見皇上,臣女孟薔薇,剛剛見路邊蝴蝶太美,一時分神,沒注意到皇上您經過此地,實在是失禮了。”
幾步之遠,言耀覺得這姑娘是倒不過來了,這麽有分寸,是太傻了,還是太精明了?言耀走到了孟薔薇的身前,她低着頭,還是沒有動作。
看來是自己想多了,言耀原本繃緊的身體忽得松了幾分。
言耀覺得自己多想,殊不知,低着頭的孟薔薇心跳得可快了。怎麽辦怎麽辦,我要不要趁機跌倒,不行,好刻意,而且我根本不會平地摔跤啊,穩住,孟薔薇,一定要穩住,這才第一次見面,讓皇上記住你的名字就可以了,以後還有機會,一定要端莊,做個淑女……
言耀可不知道孟薔薇心裏的小九九,大概是見她沒做什麽逾距的事,印象還不錯,順口問了一句,“你叫孟薔薇?這名字很好聽,跟你也挺配的。”剛剛雖只遠遠看了一眼,面容不甚清楚,但依輪廓所見,應該也是個小美人。
“真的!”孟薔薇驚喜地擡起了頭,大大的眼睛激動地望着皇上,這還是第一次有人說這名字和她相配呢,不愧是皇上,見識就是比一般人強。
言耀本打算說句客套話便離開的,沒成想這姑娘忽然擡起了頭,一整張臉就那麽猝不及防地闖入了他的視野當中。
這雙眼睛……讓他想起了某個熟悉的人。
言耀的思緒慢慢飄遠了,眼神也變得複雜起來,直到一聲嬌滴滴的“皇上~”響起來,他才回過了神,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撫上了人家的眼睛。
尴尬地收回手,言耀故作正常地說了一句,“眼睛很好看。”孟薔薇臉紅地低下了頭。
想不到人家姑娘守禮得很,自己卻失禮了,言耀有些臉熱,丢下一句,“早點回去休息,朕先走了。”便匆匆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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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見皇上大步走了,尤大海也趕緊跟上,離去之時還怪異地打量了孟薔薇一番,姿色平庸,最多算是個小家碧玉,原來皇上喜歡這一款的?
而等一群人都走了之後,孟薔薇再也忍不住了,原地跳了起來,“哇,皇上誇我好看!”帶着無邊的興奮,孟薔薇一蹦一跳地回了百花宮,毫不避諱地和人炫耀自己得了皇上的誇獎,聽得衆人全都羨慕非常,一個個恭維她定能入選。
孟玉蘭遠遠坐着,看着衆星捧月的妹妹,有點擔憂,如今諸位秀女一個見到皇上的都沒有,薔薇卻拔得頭籌,還幸運地得了誇獎,木秀于林,只怕難以安穩。
孟薔薇不知姐姐在擔心她,見孟玉蘭還是老樣子遠遠地坐在一邊,眼神淡漠,心裏不大痛快。又是這樣,每次有什麽好事,這人總離得遠遠的,不一起高興,也不說什麽尖酸的話,跟塊冰冷的石頭一樣,哪裏像一家人,真是讨厭。
心下一轉,孟薔薇朝孟玉蘭走了過去,在她眼前站定,得意道,“今天皇上可是誇我眼睛很好看,還說我跟薔薇這個名字很相配,怎麽樣,這世上慧眼識珠的人還是很多的。某些人啊,別以為自己長得漂亮,又在蘇姑姑那裏樣樣考評上等,就一定能當上妃子了,說到底,這宮裏的妃嫔都是皇上的女人,還是要看皇上的喜好,他呀,就喜歡我這樣的。”
孟玉蘭覺得,要是給孟薔薇的身後插上一個尾巴,一定能翹到天上去,可她說得也沒錯,這宮妃說到底都是要皇上最後自己選的,心裏泛起幾股酸意,孟玉蘭也沒心思跟妹妹争執,直接起身回房間去了。
看着孟玉蘭一言不發地離開,孟薔薇心情很好,今天真是大獲全勝,露出大大的笑容,她又走到那群秀女裏接受別人的恭維了。
另一邊,回到房間的孟玉蘭,苦着臉坐在了鏡子前。自己和薔薇同父異母,長相有很大的不同,整張臉,最像的就是這雙眼睛了,他能誇薔薇的眼睛好看,為什麽從沒誇過她呢,難道這還分人的嗎?
這天晚上,孟玉蘭又做夢了。
成婚的第三個年頭,孟玉蘭對外扮演者一個端莊穩重的少夫人,可內裏的壓力真的很大,因為丈夫謝元安遲遲不肯和她圓房。娘家那邊,父親對她一直沒有孩子很是擔憂,繼母則是見面就明裏暗裏冷嘲熱諷的,在謝府裏,知情的下人也背地裏在笑話她攏不住夫君的心,還有些不安分的丫鬟總起歪心思。
孟玉蘭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麽,若說丈夫有什麽病症,她偷偷找人來看過,沒有,身體好好的,若說嫌她無趣,可也沒見他對別人另眼相待,那些搔首弄姿的丫鬟更是從沒多瞧一眼,每天除了公務就是公務,出了衙門就回家,哪裏也沒去,金屋藏嬌也不可能,到底是哪裏出問題了。
這天,孟玉蘭端了一碗參湯到丈夫的書房。屋裏沒有人,孟玉蘭放下參湯,看見桌上有一張畫,她拿了起來。
畫上是個溫婉的女子,看着年歲不大,卻梳着婦人發髻,衣着樸素,正坐在一棵屬下編着什麽。畫卷已經有些舊了,微微泛黃,畫軸表面圓滑,似是被人摸了很多次。
孟玉蘭心裏咯噔一聲,這莫非……是元安的心上人?
握着畫軸的手緊了緊,原來他真的有喜歡的人了。難道是這女子身份低微,進不了謝家的門,又怕謝太師會棒打鴛鴦,加害于她,便偷偷養着不敢去見,只能憑畫寄相思?
胡思亂想之際,謝元安回來了,“你在幹什麽!”冷着臉的人一個箭步沖過來奪過了她手裏的畫,仔仔細細檢查了一下發現沒什麽損傷才松了口氣,“以後不要随便到我的書房來。”
孟玉蘭見他如此緊張那副畫,更加堅定了自己的猜測,略帶酸意道,“畫上的人是不是對你很重要?”
言耀慢慢卷起了畫,本不想回答,可眼角餘光瞥見桌上的參湯,心動容了一瞬,還是耐着性子道,“是,她對我來說非常重要。”
雖然早已猜到,可聽他這麽不避嫌地說出來,孟玉蘭還是感覺心疼了一下,不過長久以來的教養讓她沒有失去理智,而是賢惠道,“既然你喜歡她,不如就接進府來吧,祖父和父親那邊,我可以去幫你說,母親也是通情達理的,她定會同意的,我……我不是那種善妒的人,定不會讓她如你的生母那般,一輩子無名無分做個外……”
“出去!”謝元安突然怒聲道。
孟玉蘭只顧低頭說着話,不妨忽然聽到這麽一句話,驚訝地擡起頭,“啊?”
謝元安滿面怒氣提着她的衣服到了門邊,一把将她推了出去,“滾!”
孟玉蘭還沒回過神就被趕了出來,剛想回頭去問,“砰!”的一聲書房的門就被關上了,她站在門前,手擡起落下好幾趟,還是沒敲上去。最終只能帶着滿腹的委屈走了,怎麽了嘛,她都這麽大度了。
……
晚上沒有睡好,白天的氣色自然不佳。上着刺繡課的時候,孟玉蘭眼下青黑,雙目無神,落在旁人眼裏,就是她心裏介意妹妹得了皇上青眼,嫉妒了,不過這也正常,畢竟今日這般樣子的秀女可不少,便是那位呼聲最高的顧蓉顧小姐,臉色也差得很呢,誰也不希望自己平白落于人後不是。
有了孟薔薇這個先例,她自己又沒有遮掩行蹤,于是很多人都去壽安宮附近的路上守着了。
孟玉蘭現在腦子裏全是昨晚的夢,沒心情去效仿妹妹,便去了禦花園散心。
然後她看見了夢裏的畫中人。
言鑰聽說宮裏新進了一叢紫色的昙花,栽在禦花園了,十分好奇,而花房的宮人前來回禀時說這昙花乃是新培育的異種,開花不是在半夜,而是在午時,她就更感興趣了。趁着午膳時間還沒到,她便帶着丹彤來了禦花園。
紫色的昙花果真好看,言鑰很喜歡,認真地端詳起了花朵。只不過,來時烏雲蔽日,現在清風吹過,太陽卻露了出來,丹彤怕太後曬着,便臨時去取傘了。
孟玉蘭就是在這時候見到言鑰的。
紫色的花叢邊上,一位溫婉的女子閉目輕嗅,遠看就是一副美麗的畫卷。
言鑰正把頭湊近了昙花,想聞聞是個什麽味道呢,冷不丁從旁邊傳來一道聲音,“溫婉容秀麗,如畫動人心。”
言鑰轉頭,瞧見了一個明豔大方的女孩子,那女子端莊地笑了笑,“妹妹孟玉蘭,不知姐姐貴姓?”
“姐姐?”言鑰驚愕地指了指自己,“你叫我姐姐?”
“啊?有什麽不妥嗎?”孟玉蘭鼓足勇氣走了過來,預想過很多種情形,唯獨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自己不知她的身份,道一聲姐姐難道不是最正常的嗎?
言鑰見她滿臉困惑,不似作假,不禁摸了摸自己的臉,難道她保養真的這麽好,能讓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姑娘稱作姐姐?而且她的衣着也不是宮女樣式吧,現在耀兒還沒有妃子,難道不該猜測她是太後?一時分不清這人是在裝傻,還是戲演得太好,言鑰也沒有大咧咧地說穿一切,而是好脾氣地回答了問題,“我姓言。”
言家?孟玉蘭心裏立即将京城姓言的府邸過了一遍,試探道,“姓言,姐姐出自莫不是義勇候府?”
言鑰沒想到這姑娘一下子就聯想到了義勇侯府,臉上神色呆了呆,還是點點頭,“算是吧。”
果然是義勇侯府,嫡系的幾個對不上,莫不是旁支的?原來是言家的,難怪……
孟玉蘭攥着手裏的帕子,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言鑰。真人果然比畫漂亮多了,他喜歡的……就是這個人嗎?
言鑰沒察覺到孟玉蘭糾結的眼神,問道,“你是這一屆的秀女?”
“正是。”
言鑰之前沒見過這姑娘的畫像,想着應該是第二批進宮的。聽丹彤說,後面進來參選的,都是被耀兒風采折服的姑娘,如今見了正主,她忍不住問道,“你也是看了皇上的擂臺才進宮的?”
孟玉蘭臉上多了幾分微紅,“是,皇上人中龍鳳,自然令人傾慕。”
言鑰覺得,這姑娘臉紅的時候,特別好看,比這昙花還好看,果然長得漂亮的人容易招人喜歡,言鑰對孟玉蘭第一印象不錯,笑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現,皇上就這麽一個,可是秀女卻有一群呢。”
“即便不是皇上,喜歡他的人也有一群呢……”孟玉蘭低聲自語。
言鑰沒聽清她的話,“什麽?”孟玉蘭神思被拉了回來,掩飾道,“我是說,皇上龍章鳳姿,才華出衆,定是從小就這麽與衆不同,聽說皇上出生的時候,天上還有龍影飛過呢。”
“怎麽可能,你看皇上明明長得跟尋常人沒兩樣,也沒多出兩個角來,都是百姓以訛傳訛,其實他小時候挺普通的,跟正常的小孩子沒什麽區別。”言鑰覺得世人總是容易美化英雄,常常把他們想象成神仙一樣的人物,明明耀兒小時候就是個可愛的孩子,也就是比旁人聰明了幾分而已。
言鑰自謙的話,到了孟玉蘭耳朵裏就成了證據,他們倆果然是青梅竹馬!
孟玉蘭心裏翻江倒海,這女子看着也就三十出頭,比他大不了幾歲,定然從小就是個溫柔的大姐姐。好像謝二爺第一個夫人就是義勇侯府的,不過後來與人有私便被休了,謝言兩家也因此生了嫌隙。她出現在宮裏,看穿戴不像是宮女,很有可能是前朝宮妃,莫不是她夢裏猜錯了,她并不是被養在了外面,而是早就被迫進了宮,所以他只能對着畫黯然神傷。
孟玉蘭腦補了一出兩情相悅,卻位世仇所隔,最終一個長鎖深宮,一個成家立業卻怎麽也放不下心上人,只能冷落妻子,獨身一人的大戲,感覺鼻頭有些酸,這裏可不是夢境,他成了皇帝,殺進皇宮把心上人搶回來了,定是準備選秀過後就給她一個正式的名分。
有這麽個心尖上的姑娘在,其他人哪還有機會,原來不論夢境還是現實……她都是個局外人。
言鑰再大意也不肯能忽視一雙紅彤彤的眼睛了,“你怎麽哭了?”
“我……我就是眼睛裏突然進沙子了。”孟玉蘭擡起袖子,不顧形象地抹了一把淚,“失禮了,妹妹回去洗把臉,下次再會。”說完就跟一只兔子一樣竄走了。
言鑰呆立着,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她沒說什麽惹人傷心的話吧?
還沒等她想明白呢,一邊又跑來一個姑娘,“這位姑姑。”
言鑰木然轉頭,很好,她從姐姐又變成姑姑了。
圓臉的小姑娘還挺有禮貌,“你知道皇上一般從那條路去壽安宮嗎?”
言鑰:“不知道。”
小姑娘也沒惱,而是拿出了一錠銀子,拉過言鑰的手,放在了掌心,“那你替我留意一下好不好,我叫慕青青,若有消息,你到百花宮找一個叫小九的太監就行。”
給完銀子,小姑娘就走了,留下言鑰風中淩亂,你知道我是誰嗎,你就收買,萬一我是個見錢眼開的,收了你的銀子不辦事怎麽辦,還有啊,萬一我只是個吃閑飯的,打聽不到皇上的消息,這銀子不是打水漂了嗎?……
一連串的疑問沒有人能回答言鑰,不一會兒,丹彤終于回來了,“太後,您等急了吧,都是那群不省心的,傘也收不好,都被老鼠啃壞了,您先用這把舊傘将就一下……”
“丹彤。”言鑰看向自己的貼身丫鬟,“我今天穿得很像宮女嗎?”
“沒有啊。”丹彤不解地看向主子,“宮女們的衣服都是按品級各自有式樣的,您怎麽會穿得像個宮女呢?”
“那是不是不像太後?”
“怎麽,有人沖撞您了。”
言鑰搖頭,“沖撞談不上,就是把我當成了普通宮女。”
“誰眼神這麽不好?”丹彤很意外,自己主子怎麽看都不可能是個宮女吧,她又仔細瞧了瞧,“莫不是您平日裏戴的首飾太少了,顯得太過素淨?”
“是這樣嗎,可我記得那個陳尚服不是說我這衣服的料子很名貴的,為什麽一個兩個都把我認成了宮女?”
“誰呀?”
“兩個有點傻的丫頭。”言鑰評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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