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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近來惹上的是非頗多。

先是有人在朝堂之上公然上奏,說有官員與某商號勾結共運私鹽之嫌,矛頭不偏不倚地指向了燕家。而後,又鬧出個燕家子弟在城內同人争風吃醋,還使人打斷了對方的腿。偏偏不巧,那人是今年參加殿試高中的寒士,一手文章還曾頗得皇帝青眼。

如此連番下來,就算被指責的對象是三朝元老的燕家,皇帝也不好一直裝出不聞不見。

聽說燕太爺在府裏氣得好幾頓沒有用膳。

只是,我硬着頭皮瞧着面前哭啼不已的女子,頗為頭疼地捏了捏額頭,這些到底同我有何幹系?

如今這位來求情的是那位冤主的夫人,她的來意倒也可以理解。

被打折了腿的那位寒士,至今還在牢裏躺着。而燕家鬧事的纨绔子弟我也認識,就是日前回燕府時在席間對我娘出言不遜的那位。

衙門裏頭個個是人精,且不論事理占誰那邊,反正總不能先将燕家的人扔到牢獄間去吧,只好先委屈了毫無家底人脈可言的那位。

她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卻不免憤憤,明明家有此賢妻,卻硬要去那煙花之地惹是非,說到底還是自作孽。

這位夫人大約是看出了我的不悅,趕忙急急辯解了起來。

原來,此次引起争端的女子名叫西煥。

這女子識得頗多文章,還寫得一手好字,是京裏技藝頗高的琴女。不料那寒士在慶功晚宴上卻一眼認出了她便是自小丢失的妹妹,故而費盡苦心想為其贖身。不想,不巧正好的,有人之前砸了一大筆銀子要買下此女用來送人。

錢財倒是小事,那人來頭卻極大,誰人不知都城裏堂堂百年燕家。

極感為難的老鸨一面虛應着那寒士,一面快手快腳底将人給送了出去。那耿直的新科寒士上燕府讨人,卻被一頓好打趕了出來,腳被敲斷了不說,還落上了個滋事的名頭至今沒能放出來。

按說這等不算曲折的案子極易了結,擺在堂上卻成了燙手的山芋,個個恨不得退避三尺。

燕家有三朝功勳的根基,門下錯綜複雜,誰敢輕易去碰?這事辦好了上面沒個賞頭,辦不好則是千錯萬錯。哪個明眼人不清楚皇家對燕家的親厚,除去兩代先皇在世時的動辄賞賜不說,就連當今皇帝對燕家也是處處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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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老鸨見事情鬧大索性早早躲了出去,可偏那探花是個執拗的主,在牢裏一板一眼咬定燕家仗勢欺人硬推自己的妹妹入火坑。

我聽着聽着就不覺苦了臉,實在不明自己在這樣事情上能拿些什麽主意。

面前的婦人還哭哭啼啼求開了:“夫人,我也知此番前來實在強求,可是我家大人在獄裏日夜焦慮,連自己的身子都顧不上了,沒有辦法,才厚顏來此。倘若衛大人願意還了那可憐的妹妹,我們一家是感激不盡的。”

我不由瞪大眼睛,“這關衛子玄什麽事?”

對方明顯慌了謊神,半響才遲疑道: “莫非,夫人不知麽,燕婓大人就是将西煥妹妹獻給衛大人做生辰賀禮的。”

原來如此,我恍然大悟。

衛子玄,大概是從不屑于掩飾對我的輕怠,哪怕到了現在。

他在寂寞之餘不過轉個身,就可以去接受一個陌生的女子唇齒相接,肢體糾結。

我怎會不知道呢?

他的那日生辰,我在府裏等着他的,不過是想着,他能不能吃一碗我親手做的長壽面。

我記得許久許久以前,我也曾經這樣歡歡喜喜滿懷期待地煮過一碗面,澆上厚厚的香油,希望那個人能知道自己的心意。

而這回呢,我看着他環着那個陌生女子從外面走了進來,從溫笑到親昵,從纏綿到激烈,最後一切融入了夜色裏。

其實,這樣的夜晚我并不是第一次經歷。

在洛晏城的許許多多個夜裏,我和張陶就坐在他廂房對面的老樹上,看着他和方芷瀾的一點一點籠在燈影裏糾結纏綿,最後密不可分。

月光如水,清冷靜谧。我甚至能聽見屋內那種時有時無奇異而歡愉的聲響,似緊繃的弦絲在指尖缭繞顫抖。

張陶大約是想讓我死心,而我,不過是想知道自己究竟會不會死心。

而如今到底不同了。

我原以為他除了方芷瀾誰都不要,到了今日我才知道,他卻只是不要我罷了。我确實弄不明白,我不得不承認這世間有很多事情到了現在我還是弄不明白,可偏生拼着執念。所以難免事事意不如人。

我整日躲在屋裏給張陶寫信。

可恨自己文采不好,絮絮叨叨費了不少紙墨,總還是覺得筆下将自己目前的悲慘遭遇形容得輕了。雖然這厮平日裏也對我不甚和氣,氣急敗壞的時候會毫不客氣地敲上我的腦袋,嘲弄我到底有多笨。

他倒不是從小便如此。

硬要論起緣由來的話,還得從那年張陶家的一位遠房來洛晏城做客算起。

我遠遠見過那位遠房嬌客幾面。

我私以為,不過就是色膚白些,性子好些,衣裳幹淨些罷了。遠遠不如老爹說得那麽神奇,日日在我耳邊斷言此女會将張陶迷了去。

最後,張陶到底有沒有被迷了去我不甚清楚,只是覺得打那開始,此兄就大大對我嫌棄起來,時時念叨我永遠學不會那些折梅煮茶,吟些疏枝月影之類的,世人所謂大雅之事。

其實我是真心不喜歡那些的。

就像我不喜歡都城裏那些舞文弄墨,溫山軟水的男子一般。我喜歡洛晏城的夏天,喜歡北疆的大風從遠遠的天際刮來,我和張陶便溜上城牆,尋個好處帶上兩斤頂頂好喝曲江白,擡起頭便閑看頭頂的大片大片的雲卷雲舒。

城門領隊的軍頭與張陶家的老爺子交好,興致高的時候也會上來唱上幾句小曲,再順口罵上幾句城西那家領頭最近又娶了新媳婦,真真一梨花壓海棠。

氣憤中似乎還有酸酸的豔羨,無奈家有河東獅!

而現在呢,都城的一切,通通都不能讓我覺得親切。

我日日閑來無事地在宅子裏游逛,提起興致的時候就在園子裏捉捉蝴蝶繡繡花草,光陰過得很是頹廢。衛老媽卻因此滿臉堆上了欣慰的褶子,啧啧稱奇說道都城的風水果然養人,住上一段時日我也越發賢淑端莊了起來。

前幾日,燕畟風塵仆仆地從藺川趕來回來。

本來,此次皇帝本來給他尋了個好差,可以攜美好好陪陪一直因為繁重的公務而頗受冷落的新婦,可偏又生了這許多枝節。

寒士這事鬧得張揚平息得卻平複得無聲息,約是說一場問訊下來,那名叫做西煥的女子成了燕畟的義妹,一家算是攀了個好親戚,多事的燕某人被燕畟大家長好訓了一頓後,直接扔去岈州那個不愛生草的地方。

如果我這個名頭上的夫人能夠再大方一點,也就能成全衛子玄的一段佳話,皆大歡喜。

只可惜我擔了那妒婦的名聲,大約也只好做些妒婦的行徑來應景。

張陶找人給我捎了極是稀罕的小犬,約剛斷奶的樣子,雪白的滾成一團,膽子也小,随便一只外面跑來的野貓都可以把它吓得跌跌撞撞的。

平日總愛用濕濕的小舌添我的手心,餓了時候就會發出低低的嗚咽,然後用烏黑濕潤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人。

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阿滿。

阿滿很招府裏老小的歡喜。當然,這其中并不包括那位冷面的衛大爺。

害得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件就是拎着阿滿去認路,再三告誡它如果不想變成一鍋肉湯的話就千萬遠離衛某人的地盤。

這個小東西到底給我沖淡了不少近來日趨高漲的沮喪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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