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老爹一直說我傻。

誠然,我自己也是覺得如此。

我撲過去的時候,腦子當真是一片空白。可刀子紮在自己身上,卻是紮紮實實的疼,疼得我當即倒吸了一口涼氣,幾乎立刻就背過氣去。

可是,到了後面,卻漸漸也不怎麽疼了。

我迷迷糊糊地看見很多人破門湧了進來,我還看見衛子玄在我眼前放大的,有些驚慌失措的臉。如果還有力氣的話,我想,我會覺得驚奇,他一向端着四平八穩的樣子,就連在方芷瀾面前展露出的溫柔模樣,似乎也有些冷冽的味道。

可惜,我現在連驚奇的力氣都沒有了,即便此刻瞧見了衛子玄眼底滿滿的惶然,卻也不覺得有多解氣。

我甚至還來不及後悔,就馬上陷入了黑暗之中。

我做了一個兀長的夢,混亂無章。

我看見紅色的天空上出現了兩輪太陽,炙烤得我喘不過氣來。張陶拉着我的手拼命向前跑,似乎在躲避什麽怪物一般。

他恐吓我不要回頭,不然就會變成一塊石頭,我自然是不信的,可到底也沒有忍住好奇。

我回過頭,發現自己既沒有變成石頭,還看見了衛子玄那張含笑的俊臉。

我當然不願醒過來。

醒着的時候,他對我從來沒有笑得這麽好看過。

可惜,天不遂人願,我實在是太渴了,只覺得喉嚨似火燎般疼的難受。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屋子很靜,連香馠那個向來忠心的小丫頭也不在跟前,不免有些哀怨。

努力挪動了一下麻木的胳膊,剛想支起身子,肩膀就突然被人按住了。

“不要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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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音,也似剛睡醒般,懶洋洋的,卻熟悉到叫人心驚肉跳。

我機械地,幾乎是不可置信地慢慢轉過頭,衛子玄那張俊美如斯的臉便如夢裏般,無限放大地出現在我眼前。

“醒了便好,我去喚人來給你洗漱!”

說完,也不理會我完全一臉呆然,施施然地下床汲鞋推門便出去了。

嚴格來說,我受到了驚吓。

一方面,我醒來的不是時候,大清晨的,全府的人皆已起身,正聚在廳堂裏用早膳。聽到衛子玄 放出來的的好消息,還沒有待我緩緩勁,一幹人等以衛老媽為首已經紛紛湧了過來。

另一方面,我着實沒有想到,這一幹人等的隊伍居然如此龐大。驚動了遠在洛晏城的老爹和張陶不說,就連留守在洛晏城的管家韓菹文也華麗麗地出現了。接到我明顯虛弱且驚疑的眼神,他不自然彈了一下一塵不染的袖子,幹巴巴地說了句:

“夫人,可感覺好些了!”

晾在一旁的老爹上前将他擠了下去,難得一臉慈愛地看着我:

“快快趴好,莫再扯動了傷口,這些日子也多虧了玄兒這孩子!”

玄兒?這個稱呼真是,我的心肝不由自由顫了顫,不可置信地看了看一臉泰然自若的老爹。

而衛老媽則含了兩汪淚水,嘴裏不停念叨: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真是菩薩同祖宗保佑。”

我承認自己弄不清狀況了。

我當然記得自己在行梓軒倒黴的遭遇,受傷了,直到現在背上還一陣陣地抽痛。

可如何是弄出了這麽大仗勢的,洛晏城離這十萬八千裏,我不過睡了一覺,遠在天邊的這些人,居然通通出現在了眼前,我完全摸不着頭腦。

再則,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點,為何衛子玄會同我睡在一張床上?

這個打擊對我而言,着實來得太毀滅了一些。

我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也不指望面前這一群亂激動的人能馬上給我一一解答,索性便依言趴了回去。不過,在他們七嘴八舌中聽了會兒,倒也能理出些事情的原委來,待到那個陵公子收到消息趕來之前,已經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弄得一清二楚了。

只是那陵公子進屋時那幅悲切哀傷的模樣,令屋內人太多而被趕出去的香馠,誤以為我大約又病入膏肓了,在外面哭哭啼啼地很是折騰了一番。

首先,我原不是睡了一覺,原是已經睡了許多覺。

行梓軒那一劫,傷我的那一刀紮得比較深。這本來也沒有什麽的,完全難不倒陵王府上那些随時待命的一幹名醫。

可我比較倒黴,這刀上面,居然還粹了劇毒。

自然,這是托了那位陵公子的福,也不知怎就招惹了人家,對方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他于死地。

只可憐了我這條無辜的池魚。

刀上的毒甚是兇猛,且來歷不明,一時間竟無人敢解。

好不容易衆人奮戰一宿,戰戰兢兢地将解藥方确定并熬好時,卻發現我已經是湯水不進了。

衆人頓時束手無策了。

而此時,我的夫君大人,也就是衛子玄英勇地跳了出來,親自給我喂了進去。

自然,這種喂的方法衆人說得有些遮掩,可又到底讓我明白些意思。總之是天可憐見,大約是我們的夫妻情深感動了老天,湯藥一到了衛子玄手中,我居然真的就全部喝了下去。

此後,我便是長久的昏迷,睡得天昏地暗,大有從此長眠不起的勢頭。

而衛子玄為了照顧我,已經不知多少個日夜沒有好好睡一覺,就算大夫斷定我完全沒有力氣亂動,他也時時擔心我半夜會翻身壓到傷口,一定要貼身照拂。

然後,整個事情居然一路離奇地繼續發展了下去。

全府上下剛沉浸在衛家夫人危急關頭為夫擋刀的悲壯故事情節中,随後即又陷入衛子玄浪子回頭衣不解帶地陪我在床榻的一番深情裏,最後還不知怎麽地被府裏哪個大嘴巴給說了出去,一時間竟成了都城裏最最熱門的一段佳話。

其中得益頗多的,莫過于街頭巷尾的那些說書先生們。

他們紛紛連夜修改劇本,憑着一張嘴賺足了眼球和不知就裏的無辜民衆淚水。連我這個最最有發言權的當事人,在很長一段時間後有幸去聽了一回,都仍不住要懷疑自己記憶出錯。

自己分明确确實實如他們所說,同衛子玄從相識到成親,回回走場都充滿才子佳人的畫面,情深絕美,羨煞旁人。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眼前最最要緊的,是如何打發掉這分明夜深了,還杵在我房內不走的衛子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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