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我這番雖倒了大黴,卻便宜了老爹。

別看他整日喜好吹噓自己的醫術,在洛晏城的行情卻不見得有多好,時運差的時候,隔壁接生小牛犢的活技也不嫌棄。

而此次刀傷,多少也證明了他好歹有一些手藝的。我的傷口後期愈合之快,連陵王府裏那些自持清高的醫大夫,這段時日都愛來府裏尋他談上幾個時辰。

老爹得意之餘,對我下手也越發兇狠了起來。

自然,那位頂頂金貴的陵公子,功勞是大大不可沒的。

他的陵王府俨然成了我的私人小廚房,兩朝皇帝打賞的珍品藥材,讓他源源不斷地給送了過來,着實讓旁人感動不以。

衛老媽每日在我面前念叨這些的時候,直嘆天下怎會有陵公子這般人才。那種抱憾不已的勢頭,大有恨不得将自己兒子重新生過一回才甘心,且最好還是能長成陵公子這般讨喜模樣。

我在床榻纏綿了數月後,也算等來了兩個好消息。

一來,我終于在老爹的同意下可以下床在院內行走。

而另一個好消息則是,老天總算開眼,方芷瀾終于昨日抵達都城了。那衛子玄到底舍不得放她一個人在洛晏城呆着,之前的推三阻四,不過都是以退為進的手段,不想擔上薄情負義的名聲罷了。

我私以為,他大可不必如此。

累得衆人在一旁亂猜疑不說,這方芷瀾人一回府,便不忘趕緊來我跟前讨要說法。

倒真是會挑時候,衛子玄前腳剛出了門,她已經端端坐在了我的榻前。淚眼盈盈一臉蒼白嬌弱的臉色,着實讓我這個名副其實的病號羞愧了半天。

怪就怪老爹,今日也不知道給我下了什麽方子,喝下去只能毫無力氣地躺在床上,臉色卻真真賽過春日枝頭上的桃花。

現如今,卻只能這麽幹巴巴地躺着,談起話來真真大大丢了氣勢。

“你為什麽一定要他呢?你說過的,你,會成全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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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姎……這些話,你忘記了麽?”

她多久沒有這麽喊我的的名字,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這麽長的時日裏,我們住在同一處,可平日連碰面的機會都少的可憐,即便是見着了,她的臉也總是埋在衛子玄的胸口,叫人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是的,我分明曾經說過這樣的話,

那時是什麽時候呢。

那時,我還把她當作自己的姐妹,我對她好的那會兒,恨不得将連有一塊餅子都要分半給她吃,哪管她稀罕不稀罕。我同她一起的時候,感情好到連張陶都吃起醋來。

那樣的日子,明明就在我的腦海裏,卻似乎從未發生過。

真真是,世事難料。

事到如今,我們兩個之間,連敘舊的情分都談不上有多少。

我恍恍惚惚地憶起她第一次在我面前提起衛子玄的情景,像是一朵清雨後的杏花,真真粉薄紅輕掩斂羞。

我那時就想,這樣的女子,大約任何一個男子看了,便都會動心吧。

結果,一語成谶。

我沒有出聲,屋子裏很靜,燃香袅袅。

方芷瀾似乎斟酌了片刻。

她緩緩地轉過身,狀似關懷般将屋裏的門窗統統閉了起來,再側着身子仔細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才慢慢地朝着我走了過來,

幾乎毫不意外地,一絲譏笑從她的嘴角浮現出來。

“你是故意的對不對?安排好了人,然後自己跑去替他挨那把刀子?”

她一步一步地逼近我,剛才還凄迷絕美楚楚可憐的臉上此刻居然挂滿了刻薄的鄙夷。

“九姎……你以為你耍了這些手段,他就會喜歡你麽?”

她笑了笑,俯下身貼着我的耳邊細聲細氣地低語:“只要有我在,你不過是,癡心妄想罷了!”

這才是我熟悉的方芷瀾。

只是,這麽長的時間過去了,張陶私下也不知教訓我了多少次,我卻半分長進都沒有。分明知道她原本就是這般面目的,我卻依舊似個傻瓜般楞在那裏,半響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我剛嫁入衛府的那會,初初在院子見到她,簡直是驚喜萬分。

我開開心心地迎了上去,那時的我,全然不知道她便是衛子玄口中的心愛之人,還滿以為她不過是衛府的訪客。

也是如同現在這般,看着她亭亭玉立地站在園裏花架下,用精美的帕子掩着嘴,細聲細語說着那些讓我如墜萬丈深淵的話語。

“九姎,那張陶不聰明,你也不過是個傻子罷了”

“……要不是為了接近衛子玄,我怎麽同你們交好?

“你以為換了個身份,就能得到他麽?”

“你敢麽,和我下個賭注?……”

我還記得,我那時遲疑地靠近她,努力伸出手,盡管我已經狠狠暗暗掐了自己好多遍,我卻依然覺得,這肯定不過是一個夢罷,我碰一碰便會醒過來。

可方芷瀾卻突然掩去了之前所有的得色,一臉驚恐萬分地看着我:

“九姎妹妹,你,別過來……!“

“別傷害我,我同衛郞,是真心想一起的。”

接着,衛子玄不知怎地,從我後面黑着臉走了過來,照舊對着我大大咆哮一番,然後小心翼翼地護着他的瀾美人揚長而去,只留我一個人楞在原地發呆。

我忘不了她依在他的懷裏,不着痕跡地對我露出的那副冷笑。我竟從來也不知道,我一直滿心以為的那個純善女子,演技竟如此之好。

“這些年了,你整日裝成這副嬌弱的樣子,究竟是不累麽?”

方芷瀾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我何必裝呢,我給自己喝了些藥,身子原本就會變得差些!”

“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要不擇手段的。”

張陶得訊匆匆趕來的時候,我正站在院子裏,出神地看着一株蘭花發呆。

皎皎明月當空,怒放的蘭花越發晶瑩剔透,香氣撲鼻。或許身子剛剛初愈的緣故,我端着自己最愛喝的小酒,不過才抿了幾口,居然感到了些許薄醉。

這小酒,是我在白日威脅了香馠那丫頭許久,她才好容易瞞住老爹,苦着一張小臉給我弄上了這麽一小杯。之前我還埋怨她小家子氣得緊,如今這看來,倒是我高估了自己的身子。

“張陶,她白日已經來過我這裏了。”

“你老實同我說,你當真,已經忘了她麽?”

張陶遲疑地着着我,幾乎是低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他将自己衣袖輕輕撸起,“九姎,如果可以忘……那件事情的,我是斷斷不會求你。”

那條曾經深可見骨的刀疤醜陋地蜿蜒在他的臂間,我只得默然不語。

“九姎,夜深了……”

“他不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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