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我攥着拳頭,極力忍住心裏漸漸蔓延上來的恐慌。

我們此次簡行,衛子玄不過帶了五名随從,加上燕畟身邊那十名鐵衛,懂拳腳功夫的絕對不會超過二十人。

況且,我同篆桐,只能生生成了累贅。

對方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又是沖着誰?竟如此舍得下血本,在此處埋伏了這麽一個天衣無縫的陷阱。起初随那樵夫進村的時候,我們只管驚嘆此地與世隔絕的悠然美景,方才同衛子玄沿着村圍走了一遭,卻是心都涼了半截。

這璎珞村地處山坳之中,四處群山峻嶺,最最關鍵的是,村圍外并無合适的上山之路,皆是高聳的峭壁,連根攀爬的藤條都沒有,大約,早就被人削得幹幹淨淨。而能進出村口的,僅是一座勉強容兩人并肩通過的木板橋。橋的下方是一條百丈米深的巨大地裂,能清楚聽到下方暗河洶湧奔騰咆哮,卻也不知都流向了何處,黑不見底,深不可測。

方才自然覺得鬼斧神刀,趣味盎然,可如今,卻成了最最要命的地方。

此處易守難功,如果對方在此處設下重手,又或許,将此橋砍斷,那我們簡直就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我挽着衛子玄的胳膊,靠在他身邊做出一副依偎狀。

我終于明白,此刻暗處,也不知多少雙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們。之前進村時覺得這璎珞村真真是一片寧靜,

其實不然,是死寂。

一個偌大的村子,別說是生火的炊煙,連雞犬相聞的動靜都沒有。

我們居然完全沒有注意到。

“你們是何時發覺的?”我在他懷裏,低語道。

“一開始進村我便覺得不妥,只是說不上哪裏古怪。直到那盤酥油雞端上來之後,我同你哥哥便都嘗了出來,裏頭擱了桂貈粉。這種香料是從外域運入,一小包能抵尋常人家數月的生計,況且它專供皇室貴族的宴會上使用,一般百姓根本買不到。一個小小的山間樵夫,怎麽可能用這種香料來烹饪。”

“那些人估計是怕菜不合我們的胃口,酒便灌不下去了,故才想法子做出與我們平日吃食相同的口味,卻不想,倒成了破綻。”

“那為何,他們不幹脆直接在飯菜裏下毒,豈不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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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子玄沉吟了片刻,“我想,他們一定是沒有十分的把握。譬如,他們的人手還沒到齊,若是提前露了馬腳,倒不好将我們一舉拿下。”

“現在該如何是好?”我顫聲道。

“燕畟是想讓我你借機逃走,如今看來,卻是不可能了。”衛子玄輕嘆一聲,“我們先回去,大家一起再做打算。”

我們推開院門,卻見那樵夫急乎乎地從屋裏跑了出來,見我們便憨笑道:

“公子,夫人,可是累了?”

衛子玄微微颔首,“這麽晚了,你還要出去麽?”

他頗為窘态地撓了撓頭,“嘿,這家裏被褥不夠用了,我找村裏何家去借些來。”

一進得屋,那位樵夫的家內正在收拾碗碟,她擡起頭來對我們笑着招呼:“貴人們快點去休息吧,床鋪已經給你們準備好了。”

衛子玄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微笑道:“是我們多有打擾了,一點心意,還望不要嫌棄。”

那小婦人連連擺着手,“這可使不得,方才那位燕貴人已經給了許多,萬萬不能再收了。普通人家的粗茶淡飯,哪裏需要這許多銀子。”

衛子玄堅持:“方才是他的心意,這是我的。”

燕畟朗聲朝我們笑道:“快別客氣了,衛公子的銀子可不缺。”

其實,我都瞧見了。

方才他看見我同衛子玄回來的時候,眼中的光芒驟然一暗,叫我幾乎立即就心酸起來。

我走過去,無言地靠着他。燕畟輕輕拍了拍我的背,柔聲問道:“外面的月色,可美不美?”

我看着他的眼睛,慢慢回道:“不美,烏雲都出來了,明日怕是要下雨呢。”

他淡淡笑着說:“不怕,有哥哥在呢。”

我們手上僅有的那一點人手,大約早早就得了燕畟的命。

待那婦人收拾了碗筷出去之後,皆露出警戒的神情,訓練有素地迅速占好了屋內每個可以防守的位置。大家都像上了弓的箭,神經被繃得緊緊得,死死盯着院子外面。

山風透着窗吹了進來,燈影搖晃,四處似乎都潛伏了對手一般,讓人有草木皆兵的錯覺

衛子玄跟着沉默地坐了下來。

屋子裏很安靜,陵公子也一改往日的嬉笑之态,神色肅穆。而篆桐呢,安靜地依在燕畟的膝上,早已沉沉地睡了去,也不知她夢見了什麽,嘴角挂着甜甜的笑。

燕畟用手輕柔地撫摸着她的青絲,臉上的溫情,頓時讓我心中一陣巨痛。

有腳步聲從外面急急地跑了過來。

大家皆精神一緊,不約而同地暗暗準備摸向武器。

木門被嘩啦一聲推開,卻是那個樵夫一臉驚慌失措,進門便對我們失聲道:“出事了出事了!貴人們還是趕緊逃命去罷!”說罷,他便急急轉過身,“我還要去告訴我娘子。”

“慢着,”衛子玄不動聲色地将他攔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樵夫微顫着聲音:“各位貴人,你們不知道,這村子,這村子裏的人都不見了。”他斷斷續續道:“方才,我本想去何家借被子的,誰知竟然撲了個空,我又連着跑了好幾戶,居然都是如此。家家沒燈沒火,連家畜都沒有生息。怕是,怕是出事了。”

衛子玄慢慢地抽出短劍,架在他的脖子上:“老實說,你們到底多少人?是誰指示你們來的?”

那樵夫被吓得一下子癱在地上,滿臉土色:“這,這話從何說起呀?”他幾乎快哭了出來,倉皇中急急望向我:“夫人,救命吶,我當真是什麽都不知道啊!”

“你,要不将他放了吧,我看,他當真是不知道。”我遲遲疑疑。

老實說,他的眼睛太憨實幹淨,哪怕衛子玄同我說起那道酥油雞,我也不覺得他有多可疑。倒是方才那位小婦人,雖面色風霜貌似常年勞作不假,可她收拾桌上碗碟的時候,我卻發現那雙常年要織布的手,竟然絲毫不見薄繭。

就在這時,一個暗衛從窗外躍入,貼着燕畟細聲說了些什麽,并遞給他一樣薄薄的膠狀物。燕畟點點頭,複又對着那個樵夫道:“你不必出去通知你娘子,”他揚了揚手中的東西,“她應該早就不在這個屋子,之前給我們做飯是另有其人,不過易了容罷了。”

那樵夫呆呆地望着那張人皮面具,眼淚突然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了。

我自然不忍起來,忙磕磕巴巴地寬慰道:“你快別難過,村上還有這許多人突然不在,指不定你那娘子同其他人一般,大約遇見了什麽事情,一起出去避難了呢。”

他愣了愣,半憂半喜道:“對,夫人說得極對。”

我複又勸道:“如今我們當務之極,自然是快快離開此處,待出去之後,我保證一定将你的娘子找回來。”

他又驚又喜的望着我,我幾乎不敢回望着他,只得瞧了瞧燕畟。

我們都心知肚明,這種可能性太小了。到底是發生了什麽樣的事情,能讓一個村子的人同牲畜都消失得幹幹淨淨,若說是出去避難,可屋裏的東西紋絲未動,這太不合常理。

陵公子緩緩道:“那,丁壯,你叫丁壯對麽?”

丁壯連連點頭稱是。

“你可仔細想想,這村子,可還有其他出去的法子?自然,不能從那木橋走。” 陵公子從懷裏掏出塊牌子來,“你看好了,我們是官府的人,你家娘子的事情,大可放心交給我們。”

丁壯神色一松,忙不疊跪下道:“大人,真是對不住了,之前我還擔心莫不是你們哪裏有古怪,原來竟是官府的大人們。”他急急道:“小人知道,往村尾的峭壁下有個洞口,是直接可以通往山外頭去的。當年的老輩也是為防萬一,一點點給鑿出來的。不過,知道的人不多,歷代只有村長才有資格曉得,我正好同村長沾了親,機緣之下才偷聽到的。”

“可是,”燕畟皺眉道,“對方也不知道來了多少人,我們這麽齊齊趕去,便是有逃生之路也叫人給堵了,你剛才從外面這一路回來,想必已經打草驚蛇了。”

他擔憂地望了一眼我同篆桐。

誰料,那丁壯居然擺出一副羞澀的神情:“不打緊的,我知道一條地道可以直接通向那洞中。”

我不禁大喜過望。

衛子玄直直盯着丁壯,“那,地道口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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