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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不暴露行跡,我同張陶在山下便果斷棄了馬車,一路小心翼翼尾随在後面,生恐叫前邊的人給察覺了去。
方芷瀾的馬車在陡峭的山路上緩緩而上,最後,在半山腰一處停了下來。
老實說,這個地方不久前我也曾來過。
此刻,我同張陶的匿身之處,便是在上回的那棵頂頂高的老樹下。記得當時對面亭中有一位好看的白衣公子,捏着件形狀詭異的樂器吹奏了許久。自然,十分叫人印象深刻的不止這個,上回不小心從高枝處掉在下面的泥坑,如今一見此處,便不由覺得臀部開始隐隐生疼了。
今日四處空空如也,只有幾只雀兒吱吱咋咋地停在檐梁上吵鬧,倒越發襯得周圍密林清幽。
只是,我竟然不知道,這裏原還有一條如此隐蔽的山道。
方芷瀾從馬車中盈盈踏出,朝那亭子款款走了過去,并順手取下了一直戴在頭上的帷帽。
我自然趕緊眯起眼睛,仔細瞧了瞧。
這一瞧可好,正如之前張陶斷言,我頓時大大地自慚形愧了起來。
方才看她從方府的大門走出,隐約間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羅衣飄飄,輕裾随風之态便覺得是極美了。
可如今清楚地瞧着了她的真面目,我馬上便不能淡定了。
扭頭過,極力壓低聲音同張陶道:“城中何時出了這一等一的美女,我居然不知道?”
張陶微微臉紅道:“我已經找人查過了,她打小便叫人給送出去讀女塾,是前段時間才回來的。”
西邶朝的女子本也不興讀學問的。
可大戶人家的子女怎會同其他一般,才興起了一種專門收女子的學堂,所教內容也涉獵頗廣,棋書畫無不皆是名師所授,就連簡單的女紅刺繡也是頂頂拔尖的繡工手把手教學。當然,費用讓一般人家望塵莫及,而且還需要頗門第的世家舉薦。
我嗟嘆了一聲,這人比人果然氣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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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被眼前這俏生生的嬌豔女子氣死倒是心甘情願,有些人姿态生來便風流婉轉,教人不由地心服口服,她不過輕輕地用手指尖拈起石凳的落花,我也覺得如畫如詩。
方芷瀾命人拿上了支洞蕭。
大約文雅之士即便是吹奏個曲樂,也是十分講究個意境的,就比如上次那個好看的白衣公子,再比如眼前這位,在自家府裏吹着不痛快,非要大早上巴巴地趕着馬車,來這荒郊野嶺之處。
她此刻一副滿腹心事清愁微斂的模樣,叫人不由心生憐惜。
我再轉過頭,發現那張陶已經聽得如癡如醉了。
他這般沒有出息的模樣,讓我忍不住長嘆了口氣,深深覺得,此君怕是從此就要這麽一頭栽了下去了。只是,我向來也是不怎麽愛聽這些的,加上密叢中蚊蟲甚多,便忍不住稍稍多動了兩下。這下可不得了,被生怕擾了某人雅興的張陶大大地嫌棄起來,一把将我推去思過。
我灰溜溜地摸摸鼻子,拍了拍張陶的肩膀,真心實意壓低聲音道:“這女子我看了都覺得十分喜歡,你應該大膽地去追求才是。”
張陶滿腹悵然:“都不知道人家有了心上人沒有?”
他話音剛落,林子裏便傳來一陣由遠而近的馬蹄聲,我同張陶趕緊将頭埋下,卻聽見一個聲音清朗的年輕男子遙遙揚聲:
“……方姑娘如何來了?”
隐隐聽見方芷瀾柔聲回道:“上回我來的時候,……公子已經不在了。”
什麽,居然還有上回?我頗是同情地看了張陶一眼,張陶大概也楞了,一副明顯受到打擊的模樣。
那年輕男子說話聲中便含上了微微的笑意,“下次方姑娘倘若要過來,差人通知一聲便是,何苦獨自等在這裏,教我如何忍心。”
只聽見那方美人嬌羞道:“那,下次我來,你便等我好不好?”
啧啧,這席對話,簡直就稱得上是調情了。
如此看來,這方芷瀾顯然便不是來這山中修身養性,而是私會情郎的嘛。我暗暗擰了張陶一下,這麽青天白日的事實,可他卻渾然不覺,還一臉憂郁心上人會被人家拐跑的模樣。老實說,這到底是誰拐誰,我私以為,已經很明顯了。
只是,那個男子的聲音,聽起來竟然是有些熟悉。
很快,他們悠然坐落亭見,輕輕低語起來,一派安然之色。
距離隔得太遠,我見不清明那人的樣子,自然也別指望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我同張陶偷偷躲在密叢裏,自然不約而同地郁卒了。
張陶不願死心,豎起耳朵來做努力監聽狀。
我守着他,一面專心致志地打着瞌睡。這孤男寡女共處荒山野林,若說是不關風月,倒真真教人生出疑窦了,偏這張陶平日如此精明剔透此刻竟然看不穿。難道老爹常常對我說,一個情字害人不淺。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我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出門時晴朗的穹空,如今已是烏雲密布狂風四起,仿佛暴雨前夕一般。故以,當第一個悶雷從天際劈下來的時候,我擡頭望了望天色,開始猶豫要不要先跑路。如今美人也算看了,這回張陶若要表白什麽的估計也輪不到他出場,此時如果再不走,只怕真真是成兩只什麽好都沒讨成的落湯雞了。
我拉了拉張陶的衣袖,他卻惺忪地睜開眼睛,竟然方才也睡了過去。
這厮居然還有心思睡覺?
我好笑地瞪了他一眼。
我原是想尋個合适的腳點可以溜出去的,不由再次擡頭四處打望了一下。
這下可不得了,我一臉目瞪口呆地望着不遠處,全然掩飾不住自己的震驚。大約剛才那道雷聲遮住了一切的聲響,不過一個沒留意,涼亭那方已然是另一番天地了。
張陶見我神色不對,不由扭頭一看,頓時也如同我一般如遭雷劈。
他朝我使了一個眼色,然後緩緩從懷中掏出了自己的匕刀。我同張陶,曾聽過江湖,說過江湖,卻未曾真真見過江湖,以及,一場血雨腥風。
莫約二十來個穿着夜行衣的人,竟不知什麽時候,将涼亭圍了個水洩不通。
其中一個人揮出長劍,沉聲道:“一個都不要放過,殺!”。
還沒待亭中人反應過來,方才守在周圍的方家幾個随叢和丫頭紛紛悶聲一哼倒地,随後,觸目驚心的鮮血自其背部緩緩流出。
我和張陶躲在一旁,瞬即被驚得頓時摒住了呼吸,手腳冰涼。對方出手實在太快,我們甚至沒有看到是誰出手。
方芷瀾吓得瑟瑟發抖,旁邊那位面目不甚分明的年輕男子憤怒道:“你們究竟是何人,為何出手如此手辣,他們皆是無辜之人。”
方才那個下令之人冷冷道:“無辜?打從你向我家大人提起那可笑的計劃,你就應該知道,沒有人是無辜的。”
亭中的少年愣了愣,忽也冷冷地笑了幾聲:“原來如此,算我有眼無珠,還當你家大人是真人傑。我家父當初待他不薄,他就算不願助我成事,又何必對我趕盡殺絕?”
沒有人再回答他,空氣中只有弓弩欲破空之時的緊繃聲。
張陶捏着匕刀,想也不想便要立刻沖出去,被我小心翼翼死死按住:“別沖動,對方人多勢衆,你這麽沖出去與其給對方多個肉靶子,倒不如再等等看,能否伺機救她出去。”
我說得有理,張陶只得僵着身子,緊緊地咬住了牙關。
亭中的年輕男子顯然武功不錯,護着方芷瀾身手靈活地躲過了幾枚冷箭。
可如此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躲了幾個回合,随着箭支越來越多,體力明顯力不從心了,腳下一浮動,肩頭便生生挨了一箭。
驟然,那年輕男子低吼道:“你們好卑鄙,竟然在箭頭上淬毒……”
說罷,手一松,身子一歪,竟然倒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了。
方才那人冷笑:“我家大人慈悲,知道你那幾下還算厲害的功夫,如今給你喂點毒,也是早早給你一個了斷,少你受點皮肉之苦。”
他緩緩地走到那少年身邊,用腳尖踢了踢少年的身體。
也不知道是什麽毒那麽厲害,少年并無反應,只是低低哼了一聲,顯然已經陷入了昏迷之中。
有人上前道:“護頭,我們将這小子扔在這裏麽,豈不是便宜了他?”
那人淡淡道:“大人說了,不能做得太顯眼,若這小子死得太慘,恐怕有些人要說大人閑話的。可如果是這小子自己不知上進,整日沉迷美色,在郊外與女子私會遭山匪打劫意外送了命,又能怨哪個?再說,反正都是注定要死的人了,懶得管了。”
“那,這毒,若是被人發覺了該如何?恐怕,不好交代。”
“無妨,毒是大人好不容易求得的。流經血脈無痕無跡,天底下無藥可解。說起來甚是奇妙。這毒,還有一個其他的功效,嘿嘿,不說也罷。”
“這個女子如何處理?”
那人淡淡地瞥了一眼,“我看,先賞給了兄弟們再做打算如何?”
我冷着身子,張陶則一臉猙獰非常。
我自知拉他不住,卻也不能就讓他如此去白白送死,情急之下靈機一動,“快,你不是有牛角號麽?”
這號角實則原是洛晏城駐軍所有。
城主同張家老爺子的私交頗好,曾送給他一個一模一樣的,無非是在商隊回來的路上可以拿出來吓吓人,震懾一些周邊的流寇,以佑護商隊的平安。
張陶猛一拍腦袋,暗罵自己糊塗。
當低沉渾厚的號角在山林某高處聲響時,老天也似乎起了憐憫之心一般,一場傾盤大雨似潑般下下來了。此出離洛燕城并算遠處,就算不能将那些歹人吓唬走,聽聞此聲,恐怕城內的護衛也已經起了警覺之心,指不定差人來看。
那些歹人果然騷動起來,有人慌了神,提劍就想将方芷瀾結果了事,張陶自然沖出去馬上同他們厮殺起來。
張陶的武功算不得十分好,可如今想要保全心上人的安危,自然是用了十二分的力氣。
那些人的主要目标已得手,本就無心戀戰,又見忽然跑出一個張陶如此神勇,聽號角也不知随後還來了多少洛晏城的護衛,虛晃了幾招之後便紛紛跑得無影無蹤。
方芷瀾淚眼汪汪地望着張陶:“多謝,多謝俠士相救。”
這個稱呼,終于讓那個一直幻想自己能英雄救美的張陶,華麗麗地緊張了。一掃方才的神勇不說,加上方才抱着置生死之外的決心豁然沖了出來,此刻,哪裏還記得原來背了好幾遍準備深情告白的臺詞。
我蹲下身,查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年輕男子。
果然是他,上回被我誤認為是狐魅的那位白衣公子。
上次,他将我從泥潭中扶起之後,後來還遞給了我一塊幹淨的帕子,可我哪裏舍得用來拭擦污泥,只是将它偷偷地塞到了我的衣袖中。我不覺得這有如何不妥當,反正心中似乎有了點連張陶都不願說的小心事,感覺居然也不錯。
如今,他安靜地閉上眼睛,居然也好看的出奇。
臉上不見慘白不說,還有淡淡的紅暈,看起來那什麽,呃,香甜可口極了。咦,這是什麽詭異的毒藥?效果居然比胭脂水粉還好用上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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