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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此刻,我們哪能得空去想這其中的蹊跷。
只眼見後頭塵土飛揚馬蹄聲陣陣滾滾而來,顯然,已經有人發現我們了。
如此情形,我顧不上對身下坐騎的膽怯,一把從衛子玄手中搶過缰繩策馬快奔起來。
這群闖入山谷的人,恐怕就是不久前傷了衛子玄的那批人。既如此,我們哪裏會有好果子吃?況且此次連張陶也不再身邊,好歹他還會些拳腳功夫應付一二。
我同他幾乎是別無選擇。
理會不得一路上是否還有埋伏,硬着頭皮往洛晏城的方向奔了過去。好在,方才遛馬的時候熟悉了周圍的山路,此時慌張之下也不至于迷錯了路途。
衛子玄滿臉肅然,一手緊緊地摟住我的腰,而另一只手則死握一把長劍。
他如今眼睛尚未複明,連對方射來的長箭都躲避不了,更別說是與敵對抗。我越想越心驚,只恨不得此刻能有一對雙翼來逃出生天。
我頻頻發狠揮動手中的馬鞭,風馳電掣般朝山下狂跑而去。可後面一直緊緊追趕的人,卻還是越來越近了。
着實不能埋怨這匹養肥了不少的黑馬。
張陶特意挑送過來的自然也是良品,可到底不是什麽千裏名駒,加上此刻我們兩個人的重量,腳程如何能比得上後面一群勁裝而來殺手。
衛子玄許是也察覺出馬兒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他們的目标只是我,快,放我下去。”說着,竟想獨自躍下馬去。
我忙急急扭過頭,“快別胡說,我一定有辦法救你的。”
“我自己死不足惜,如何能再連累你?” 他一臉焦急,緊蹙雙眉吼道。
“你閉嘴,”我頓時大怒,理智全失,“你占了我的身子清白,如今還想抵賴不成。告訴你,哪怕今日我們一同上了黃泉路,你也是注定要娶我的。”
衛子玄被我罵得愣了愣,卻忽如千萬樹梨花齊齊開放般,朝我舒顏一笑,“有僭兒這句話,我此生,也算了無憾也。”他一聲長嘯,豪氣萬丈道:“我定護你周全,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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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默了默,沒有再說些什麽,只是用力點了點頭。
其實,我如何舍得讓他什麽粉身碎骨。
可我也知道,我們兩個人這樣下去只能束手待斃,哪裏有半分逃生的希望。
瞧了瞧後方越來越近的人影,再咬牙打量了一番前方的拐彎之處。
那日揣着貘離上山的時候,我記得清清楚楚,拐彎處的路邊有一個斷崖,深不可測,凡過往的人經過都需小心駕馭手中的缰繩。
再然後,拐過去往前,便是筆直朝山下而去的官道。
只要能熬過此處,即便再沒有了我,馬兒識途,衛子玄應該也能順利踏上回途。如果再幸運一點的話,他說不定可以比後面的追兵,先到達洛晏城的城門下。
如此一想,我反倒突然冷靜了下來。
我朝衛子玄道:“你的手,能放開些麽?我的胸口悶了許久。”他聞言立即急急松了手,一臉慌慌張張的樣子,“怎麽?方才我弄疼你了麽?”
他這樣緊張,讓我的心幾乎立刻便酸了起來。
從小到大,從未有一個人願意如此這般将我護在掌心。老爹同張陶待我好,可那畢竟是不同的。
我慢慢将缰繩放到他的一只手中,柔聲道:“也沒有什麽,我就是有些累了!”
衛子玄愣了愣,不解地剛想重新環住我,只是還沒待他反應過來,我便用腳發狠踢了一下馬肚子,馬兒猛然一吃痛,越發撒開蹄子劇烈颠跑了起來。
然後,我看準時機,翻身騰空往下一躍。
只聽見後面有人隐隐在嘶喊:“快追……前方有人跳下懸崖了。”
唉,真真是個嘴碎的家夥。
直到最後一刻,我都沒敢扭過頭看衛子玄,哪怕一眼。
我怕此刻如果看了他的模樣,我便會舍不得,從此無論碧落黃泉,一顆心無處安放。我感覺自己沉重地墜了下去,尖嘯的風從耳邊刮過,腦海裏卻全是衛子玄那張溫柔俊挺的臉。
我安寧地閉上眼睛,只等着即将迎接我的劇烈疼痛,及無邊的黑暗。
現在想來,那回的運氣真真是好。
我先是被崖壁的一棵小樹阻了一下,結果又落在了濃密的樹藤之中。可到底傷得也不輕,斷了幾根肋骨和一條右腿,腦袋也給摔蒙了。
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是覃老頭那張驚喜交加的臉,“你這丫頭是如何知道我住在此處?他不解地瞧了瞧斷崖的上方,“你若是想來,知會一聲便是,何苦要從上頭跳下來。”
我勉力苦笑了一下,遂又暈了過去。
之後昏昏沉沉躺在床上許多時日,發了數次高燒,一直神志不清,好幾次讓覃老頭認為我大約是救不回來了。
待到能夠開口說話,已是月餘後的事情。
我醒來後的頭等大事,便是求覃老頭替我跑了幾趟腿。他回回皆言洛晏城內同往常一般太平,沒有看見什麽可疑的人物,也未曾聽說有哪個大戶人家傳出什麽噩耗來。
我自然是驚喜萬分。
想必衛子玄已經安然脫了險,指不定還在差人四處尋我。
只是,當時他眼睛看不見,又如何能知道我到底在何處出了事?溪山這般大,若要真找起來怕是毫無頭緒。
我本想讓覃老頭再替我上衛府去通個信,可思量再三還是放棄了。
衛子玄中的毒便是這老頭兒研制出來的。雖然他支支吾吾說是給人盜了去,卻難保這其中有什麽隐情。我實在不想再生出什麽事端來。
心裏的擔憂一松,遂踏踏實實呆在覃老頭的住處養起傷來。
可到底歸心似箭,為了能讓傷勢好得快些,我回回都逼着覃老頭加大了藥湯的劑量。
結果,複原的時間是大大縮短了,那些過猛的藥量卻把嗓子給弄傷了。用覃老頭的話來說,以前就好似黃莺鳴翠谷,而如今是嘎嘎叫的烏鴉,簡直白白糟蹋了老天一番美意。
其實,也沒有那麽難聽,就是比原來低沉了許多。
我回到洛晏城的那日,先徑直去了衛府。
拖着那只走不快的傷腳,滿心歡喜地想象着衛子玄見到我時的神情。
他的眼睛應該已經好了吧?我有些後悔起來,應該前回去梳妝打扮一下才是的。就像城中那些去見心上人的姑娘一般,穿上自己壓箱底的輕紗绫羅,貼個好看的面妝。
可我實在是太倒黴了,站在衛府前敲了半日的大門,半晌卻只有一個睡眼朦胧的家丁跑出來說,這衛府的一家老小,已于半月前遠游去了,歸期也沒有個定數。
滿腹疑窦之餘,只得先怏怏回了家。
老爹一見到我,頓時激動得老淚橫流,哪裏還顧得上責備我偷了那半顆貘離的行徑。我不禁內疚,之前也只讓張陶回家報了個平安信。可養傷這段時日,連張陶同我失去了聯系,他老人家一個人在家裏,也不知該有多擔心。
最最重要的是,老爹還告訴我,前些天便有人日日尋上門來特意候我。
也不說是什麽事情,只說要見了我的面才能說。
難道,是衛子玄派來的人不成?我幾乎是半驚半喜地跑去見了來人。
來人一身貴氣逼人的錦服,對着我恭恭敬敬跪了下來,還言之鑿鑿說我是西邶朝燕氏的骨肉,執意要立即将我帶去都城認親。
我驚愕之餘遂百感交集。
不過,在這等情急之下,只得去找了剛從北疆風塵仆仆回來的張陶。他還來不及消化我這段時日驚天地泣鬼神的遭遇,便被我逼着去請那方芷瀾出來。
她同衛家交好,又是我同衛子玄那段時日唯一的見證人。
方芷瀾一見我便是滿臉驚疑不定:“僭兒?怎麽是你,你不是已經死了麽?”
“其實,那個……我不是僭兒,我叫九姎,哎呀,”我拍了拍自己腦袋,手忙腳亂道:“可能我馬上也不叫九姎了,他們說我是燕家的人……”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迷惑不解。
我快言快語地将這後來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告訴了她。
最後我同她說:“事到如今,我不得不先去趟都城了,請你務必告訴衛子玄我的消息。還有,”我臉紅了一下:“讓他,在洛晏城等我回來。”方芷瀾定定地看了我半響,朝我粲然一笑:“你放心前去就是。如今可是燕家的人,哪裏還需擔心家世同他不般配。”
我拍着額頭連連稱是,居然沒想到這好處上去。
然後,我遂安安心心地随那燕府之人一同去了都城。
臨前我還切切拜托方芷瀾,若是衛子玄打外頭出游回來了,便讓他給我寫封書信來。她那時分明口口聲聲答應。
可惜,後來我在都城裏翹首等了又等,非但沒有等到衛子玄的書信,還等來了當朝皇帝賜婚的诏書。我當時便想,賜婚便賜婚吧,看來這輩子,衛子玄果然是注定要娶我的。
再者,我就這麽嫁過去,想必能讓他又驚又喜。
我在都城裏每日掰着手指頭過日子,一臉盼嫁的神情連燕畟見了都嫌棄我沒出息。
我也當真是沒出息,剛起床便恨不得馬上天黑,只覺得時間分外難挨。還笨手笨腳地躲在自己的房裏繡喜床上的鴛鴦圖案,一遍又一遍地想象衛子玄見到我那瞬間的神色。
他會認出我麽?
他一定會認出我的---
多麽可笑,那時的我滿心以為。
大紅喜蠟燃起的那個夜晚,我終于見到了衛子玄本人。
他似乎消瘦了許多,狹長的眉目盡是陰郁,不由教我馬上大大心疼起來。當他扯下我頭上喜帕的那刻,我幾乎恨不得跳起腳來同他說,我便是她,我就僭兒。可還沒來得及待我出聲,他卻先滿臉鄙夷冷冷開了口:“你別癡心妄想了,我這輩子只會喜歡一個女子,她叫方芷瀾。”
我呆呆地立在原來,猶如被人生生淋了一頭涼水。眼睜睜看着他朗跄甩門而出,滿腹的話驟然被哽在了喉間,一屋子的紅色雙喜字,刺痛了我的雙眼。
他說他唯一喜歡的女子,是方芷瀾。
那麽,僭兒呢?
我帶着無法言說的疑問,直到在衛府的院子裏遇見了方芷瀾。
她說當日是她領着人及時救下了衛子玄,也是她暗中攔下了負責上山搜救我的家丁,卻對衛子玄謊稱我早已被野獸啃得屍骨無存,只留一件血衣。至于後來我大難不死,她自然也沒有告訴衛子玄,更別提讓他給我寫什麽書信。
我至今還記得她當時嗤笑我的話語。
“九姎,說到底,我同衛子玄才是真真天造地設的一對。無恥的人是你,先以救命恩人的姿态逼他不得不做出選擇,如今又仗了燕家的身份嫁了進來。沒錯,你的運氣确實是好了點。可惜,他喜歡的人,從來就不是你。”
方芷瀾還說,不如,我們來打個賭。
就賭你若不是僭兒,看看他還會不會重新喜歡你。難道你就不想知道,當日他願意同你在一起,究竟是不是只因為要報恩?
她的這句話,讓我心裏着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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