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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府此刻面臨一場不小的風波。

而風波的源頭,居然是來自燕畟他爹那四房所出之子。

他的本名叫燕煦,之前給衛子玄弄出了個西煥姑娘,後來被燕畟送到岈州去看管燕家的一處物業了。那裏有一個大馬場,平日也需要花人力來打理。偏偏就是這個人,默然無聲一長段時間後,突然跳出來作證說,燕府确實同那宗懸而未決的私鹽走私案子有極大關系。

朝野上下頓時一片嘩然。

燕府內有人作亂也就罷了,偏偏,還是自己嫡親的兄弟。

故以,燕畟在朝堂上聽聞那道來自岈州的奏折時,臉色自然不是一般的難堪。

而遞交這奏折的岈州刺史,又是出了名的剛正不阿。相傳那年他的長子在外為了一個賣唱的小女子與人争風吃醋,一番吵鬥下竟将對方生生打死,這位刺史在審判之時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揮手便大義滅了親。

這麽一個鐵面無私的人,如今也将矛頭指向了燕家。

如今別說群臣那裏議論紛紛,就連一向對燕氏極是親厚的皇帝陛下,臉上也多些了心思莫測的表情。

販運私鹽,向來是受到西邶朝嚴厲打擊。

如同那些兵器不允許民間私造一般,做為百姓不可缺乏的物質之一食鹽,歷來也是由官營負責煮制。若有民間商家想要從事此行業,需要得到官府的特許及繳納一筆重稅,不過即便是這樣,能得到此等資格的人也是少之又少。

于是,在鹽價日趨高漲的情形下,有不少人紛紛铤而走險,幹起了私自制作和販賣私鹽的營生。

日子一久,暗裏那些逐漸在地方做大了的商家,便愈加肆無忌憚。

常借着朝廷運糧之機,買通漕運官員,搭載私貨;或者官商勾結,一起販賣私鹽更是成了常有的事情。早段時日朝廷着手調查的那起私鹽案子,原本一直是毫無進展的,可就在前幾天,負責暗查此事的官員突然得了急病暴斃,還死在了自家府上的浴盆裏,教人十分覺着蹊跷。

燕家這次,不僅被自家人弄了個措手不及,關鍵是擺放在皇帝案頭上的公文裏,不僅有同不法鹽商來往的确鑿證據,連錢財賬本也被人搜了出來。如果這是一場人為安排好的計謀,簡直堪稱是完美。燕老太爺得老友邀請去了山裏清修,路難行,恐怕還沒有得到消息。

我急急趕去燕家的時候,卻并未發覺府上有任何慌張的跡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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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連一個最普通的掃地老仆,臉上也是挂滿安寧的笑容,見我便恭敬鞠身:“小姐回來了。”老實說這情景,着實讓我意外了不少。待尋到燕畟時,他正在院子裏剪弄着那株篆桐十分喜愛的醉紅。

都什麽時候了,居然還伺弄花草的心思?

難道說,他對此事的處理已經胸有成竹了不成?

我不禁暗暗松了口氣。

這般猜測也不是沒有道理的,燕家對下一任主事的要求嚴苛,燕畟能有今天,決然不是因為他嫡長孫身份的緣故。他打小便文武皆通,九歲那年随自己老爹出去游歷,沿途還順手解破了當地好幾個疑難大案,震驚了西邶朝上上下下。而至今仍讓人津津樂道的那場殿前筆試,他在短短時辰內以一篇灑灑脫脫上萬字的策國論,被皇帝拍案大贊為奇才,親自攜手同賞禦花園。此後,金殿之上無人再可越過他當年的風采。

一直以來,我對燕畟只有死心踏地的崇拜。

我歡喜上前:“是不是派去岈州的人回來報了好消息?”

他卻不甚在意地伸手幫我理了理額前的亂發,“一個姑娘家出門這般不講究,以後可如何是好?”我有些無力:“你倒還關心上這些,對了,這回到底是誰使出如此陰毒的手段來對付燕家,可已經有些眉目?”

他意味不明地看了我一眼,“哪個同你說,那些證據是假的?”

什麽?我猶如吃了一記悶棍,半晌才磕磕巴巴回他,“難道,都是真的?”

燕畟用手指輕柔撫摸過一片牡丹花瓣,微微笑道,“姎兒還是如此天真,可真是叫人擔心。”

這是什麽話?我不免一時氣急。

燕畟定定地看着我,卻突然話題一轉:“燕家百年,一共輔助過三位帝王。代代皆是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絕不敢有絲毫的怠慢,自然,也不敢說全是功勞而無半過。可是,若真有什麽錯處,”他苦笑一下:“也不過是因為一些難言的苦衷罷了。總之,姎兒你要記住,若是将來燕家有個萬一,你也只需要明白這一點便是。”

我越聽越心驚膽顫,整個人頓時慌亂起來。

惶惶然道:“到底還有什麽事,皇帝陛下再也不能信燕家麽?

“皇帝陛下以前或許會相信,現在,怕是要不信了……”燕畟淡淡道:“我同你說這些,不過是讓你有個心理準備罷了。府裏已經交代下去了,那些人跟燕家多年,沒有人願意離開。”

燕畟為何要将事情說得這般決裂?

皇帝不是歷來就十分倚重燕家的麽?怎麽一下子便到了如此嚴重的地步,聽燕畟方才的意思,似乎連為燕家辯解的打算都放棄了。我還待說些什麽,燕畟卻揮揮手,“回去罷,太爺那邊我已經差人去禀報過了,他老人家也說,該來的總會來。”他臨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姎兒,很多事情,你不知道會比較好些。”

燕畟命人徑直将我送回了衛府。

衛子玄此刻居然坐在花廳裏等着我,方才路上的一腔凄苦才稍稍好受了些。他關心道:“如今情形如何了?那邊可有什麽對策?”我不由又想起了燕畟說的那番話,心裏頓時酸澀不堪。可這些卻是無法對衛子玄言明的,只得搖了搖頭,将自己深深埋進了他的懷裏。衛子玄許是從未見我這般主動過,好一陣手足無措之後,才輕輕用手環住了我的腰。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淡淡蘭草香,這些年來,他似乎也只獨獨愛這個味道。

我的眼睛有些濕潤,在沒有投入這個懷抱之前,我從來不曾覺得自己又多麽脆落。可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了,暗殺,死裏逃生,墜崖,包括如今燕家面臨的危機,樣樣都讓我覺得人世間變化莫測,只覺疲憊不堪。

是的,我覺得累了。

累到突然發現我同方芷瀾的那場賭局其實毫無意義,我長久以來的堅持也只是荒誕可笑而已。

他到底喜不喜歡我?

喜歡哪裏?什麽時候開始喜歡的?

這些答案,其實通通都不那麽重要了。

我若是想知道他的心,自己去問便可以了。我一直以來這般長久沉默着,說到底,不過是因為自己害怕罷了,害怕對方會冰冷地說出自己不想聽到的答案。

衛子玄溫柔地看着我,輕聲細語:“怎麽,累了麽,不然我先送你回房休息。”我用力搖搖頭,努力鼓起勇氣看着他那雙好看的眼睛,張了張嘴,“其實,我就是那個……”

就在此時,李颏忽地急急從外面走了進來,“夫人,陵公子來訪了。”

嗳,這個家夥!

我平日讓他不必拘禮死活都不聽,這節骨眼上倒開始忘記禮數了。

他這一出現倒好,我那剛剛鼓起的一點勇氣,頓時吓跑到九霄雲外去了。也罷,我長嘆一聲,待向燕畟問清了那件事情之後,再同衛子玄告白身份也不遲。話說,近來這個陵公子與我大約是八字相沖了些,但凡遇見他便會諸事不順,虎頭蛇尾。

被再三催促之下,只得無奈去了前廳。

那厮高高興興地坐在那裏,逗着府裏新進的幾個丫頭,惹得那些懷春年紀的少女個個面如桃花,兩眼皆含上了一汪蕩漾,果真是到哪裏都改變不了花蝴蝶的本質。我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敢問公子,今日來此有何貴幹?您不是說了嗎,”我不禁想起第一次同他見面時的情景,遂挖苦道“您府上的舞姬也是比我好看上幾分。”“嗳,姎兒好生喜歡記仇,我那不是怕你嫌唐突不願坐我的馬匹麽?再說,我今日來,可是為了燕家的事情。”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他繼續搖頭晃腦,“放心,我昨日去探過皇帝陛下的口風了,他是絕對不相信,向來忠心耿耿的燕氏家族會去參與私鹽的事情。”

“此話當真?”我不由喜出望外。

“騙你作甚,不然,你可以去問問宮裏的燕妃娘娘,皇帝昨晚可是歇在她宮裏的。”

我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這麽說來怕是假不了了。

心情一好,面前一身湖綠色衣裳的陵公子也連帶看着順眼起來。

嗯,雖說今日這裝扮着實讓人費解了些,可仔細看來也頗是出彩,越發襯得陵公子唇紅齒白,玉樹臨風。我自然毫不吝啬連連贊嘆了一番,陵公子很是激動了起來,說我如今連這都城的最新款式都能讀懂,越發有名門閨秀的風範了雲雲。

他這話,頓時惹得随後尾随進來的衛子玄大大地不滿了。

黑着臉道:“我夫人如今不是待字閨中,公子這話似乎欠妥當。”陵公子則不甚在意地揚聲道:“哎呀,都還沒有圓房呢,自然還算是閨中女子。”衛子玄被他一下子擊中軟肋,只得瞠目結舌,甚是可憐地朝我看了一眼。我倒是竭力忍住了,可上前斟茶的丫頭到底沒有忍住,一個撲哧笑了出來。衛子玄的臉色,遂一下子完完全全黑得徹底了。

當然,這消息也不用我親自去告知燕畟。

聽說第二日上朝,皇帝陛下便對衆臣朗朗宣稱,說是燕氏家族對西邶朝勞苦功高,其清譽不容他人诋毀。至于那岈州刺史也是沒有過錯,不過是受了旁人蒙蔽罷了。而這旁人,便是指那燕煦。有人說他因為自己資質平平,向來在燕家不受待見,而自己的親娘去世之後牌位也不讓進燕家祠堂,故而一直耿耿于懷。所以才弄出了一本假賬,來誣陷燕家同私鹽的案子有關。

皇帝還在朝上感嘆許久沒有見到燕家老太爺,該是哪天得去去探望一二才是。又說先帝在時便常常提及燕氏對西邶朝忠心耿耿,時常對他耳提命令要善待老臣。皇帝這麽一表态,之前在朝上緘默的大臣也紛紛開始撫今追昔,就連燕氏一族原就是祖皇帝府裏給賜姓的家臣,這等老掉牙的事情也重新添油加醋地說了一番,場面極是好笑。

總之,一切算是風平浪靜了下來。

我按捺了幾日,仍不見燕畟上衛府來尋我,只好複又巴巴找他去了。

自然,此回我沒有忘記帶上李颏。

上次那個什麽白衣女子至今想想心裏還有些發毛,帶他在身邊也能提防一二。李颏的腦袋是壞了,可武功還是在的,天天留在府中被韓菹文遣去劈柴,真真是浪費了些。再者,他對那白衣女子懷有熟悉感,我私以為,同上次在南恒國行刺我們的人或許有些瓜葛,那些窮兇惡極的人說不定哪天就會尋上門來,還是盡早查明的好。

馬車剛行駛到臨燕府的街口,那李颏卻沉聲道:“夫人,前方的路堵了,不如下車行走。”

我好奇探頭一望,頓時被眼前黑壓壓的人頭給驚住了。

這,這是什麽情況?

這許多的人圍在燕府門前作甚?看樣子完全不似朝中之人前來串門子,一眼掃去那些人的衣着打扮,倒全像是些普通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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