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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公子明顯一臉得意:“如何,算是不枉此行吧?”
我的腦子仍處在震驚中沒有回過神來,只是怔怔看着他:“你,是怎麽知道這些的?”
這厮搖頭晃腦道:“都城才多大點地,他那韓管家找人四處張羅的時候,正巧被我的人在綢緞鋪子瞧了個正着。啧啧,老實說衛子玄還有此等哄小女子的心思和手段,倒真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方才忍了半天的熱淚,一聽此話終于簌簌而下。
陵公子驚訝得跳起腳來:“哎呀,你哭什麽,這難道不算是好事麽?”
自然,這是好事。
可他哪裏懂得。
我一直有個心願。
一圍籬笆,一座小院,一株春日的桃樹,平平淡淡地生一雙兒女,然後和心愛的人一起厮守到老。這原本是藏在自己夢境裏遙不可及的奢望,在心底最最受委屈的那幾年,我也只跟張陶一個人提過。
可,衛子玄是如何會知道?
難怪方才一路走來,見到這個小院落的第一眼,心中便有種依稀熟悉的感覺,此種場景分明在自己的夢鄉裏已經描繪了千遍萬遍。只是一切真正出現在眼前的時候卻開始情怯了,整個人猶如隔世般恍惚。直到推開院內小屋的那道門,眼前滿目豔麗的胭脂紅,才完完全全擊中了心底最最柔軟的地方。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鎏金色的窗格上有粘金瀝粉的雙喜字,深紅色的重重簾帏垂地。
在屋裏的西北角處擺放了一張喜床,床頭懸挂着大紅緞繡龍鳳雙喜的床幔,上面鋪着厚厚實實的紅緞喜被、喜枕,正牆上還挂有一幅百年好合的對聯,案頭一對大紅蠟燭靜靜待燃。這分明,都是按我那日嫁進衛家的喜房來布置的。
連擱放在梳妝臺上的水粉珠花盒,都一模一樣。
一瞬間仿佛時光倏然逆流,我依舊還是那個坐在花窗前,忐忑不安的待嫁姑娘,憧憬着自己的夫君含笑揭開紅蓋頭,一同喝下象征永結同心的合卺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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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顯壞了某人好事的陵公子,知趣溜走了。
我安靜地坐在院子裏的老桃樹下,看着衛子玄得訊匆匆趕了過來。
如今還未入夏,可他卻一臉滿頭大汗,連衣裳都透濕了,實在很是有些狼狽。遂掏出帕子給他拭汗,不解道:“你趕過來做什麽?我不過就是看看這宅子罷了,看完自然會走的。難道說,這其中還有什麽隐情不成?”我睜大眼睛,故意逗他:“還是說,這一切并不是為我準備的,陵公子都說了,怕是你打算在外面偷偷納個小妾呢。”
衛子玄急急拉着我的手,滿臉慌張。
“怎能聽他胡說,你當真看不出來麽?自然就是為你準備的。這人實在可惡,毀了我想偷偷給你個驚喜的心意不說,居然還在背後編排這些蠱惑之言。”
我竭力忍住笑,假意正色道:“如何是冤枉你了,不然,為何獨獨在此處修了宅子?”
衛子玄微微嘆息,将我擁在懷中:“我是,虧欠你太多了。”
“從你第一天踏入衛家開始,便不曾好好待過你。可如今不一樣,我既然想今後同你一起白頭到老,便希望一切能重新來過。”他低下頭,貼着我的耳邊細語,聲音如溫玉般沁人心脾,又像是香爐裏沉沉的暖香,袅袅如煙似夢。
“我想,重新再給你一個婚禮。”
“一個盛大的婚禮,我要親眼看見你描上濃彩重墨,穿上鳳冠霞帔嫁給我。”
“你不是一直喜歡南恒國的青山綠水麽,雖然現在我們不能離開,卻還是可以先給你修一個這樣的院子,種上桃花再養些雞鴨,什麽時候想來住都行。等到日後我們老了,我便陪你一起去那裏共度餘生。”
春日暖風輕吹着他白色錦服的衣角,狹長眉目墨色的發,眸子如黑夜裏的星子璀璨,真真是個如谪仙般好看的男子。
他朝我柔柔寵溺地笑着,白玉般的臉上有種朝陽般的溫暖光芒。
我用力将臉埋進衛子玄的懷裏,免得教他看見自己淚眼婆娑沒出息的模樣。以前無論多難的時候都沒有哭,可如今他願意這般待我,我卻哭了。
大約喜歡一個人便會這樣罷,總是希望自己能更好些,再好一些。
好教,自己能配得起他。
同衛子玄回去之時天色已晚,李颏說燕畟在廳裏已經等候我許久了。
呃,那什麽,陵公子果然是個大嘴巴,真真是半點都沒有冤枉他,臨時還口口聲聲說會守口如瓶,不過轉個身就跑到燕府去嚼舌根。
只是還沒待我開口抱怨,燕畟便面色凝重道:“姎兒,方才接到消息……燕煦死了!”
我瞬間石化,他,說什麽?
雖說這個人在我的印象中着實算不得多好,前段時間他還作證說燕家同那樁私鹽走私案有關,惹出了很大風波,幾乎差點被燕老太爺從族譜中除名。若不是最後燕畟攔着求情,恐怕也不能繼續在岈州的馬場安心呆着。
可如今,他卻突然死了?
一個燕家的嫡親子孫,莫名其妙地死在了回都城的路上。
我的心緒一落千丈,只覺山雨欲來般,整顆心頓時沉到無邊無際的深淵。
後腳跟進來的衛子玄看見我一臉仲怔,不禁疑惑地朝向燕畟:“到底是怎麽回事?”
燕畟望了他一眼:“有人在回都城的驿站中發現了燕煦的屍體。死因是勒住頸項窒息而亡,房裏留有打鬥的痕跡,不過并不是十分明顯。當夜住在他隔壁的人也沒有聽到什麽異常的聲音,官府的鑒定結果是入室劫財。”
“這奇了,”衛子玄脫口而出:“鮮少有盜賊膽子大到去官府管轄的驿站作亂,而且還犯下命案。”
燕畟點點頭:“不錯,聽說他的包袱及銀子被洗劫一空,可腰間別的玉佩卻安然無恙。”
“有膽子進驿站作案,必定不是只三腳貓般沒有眼力見的人物。這塊玉佩普通百姓可置辦好幾處宅地,真是道上有些名堂的人作案定能識貨的。況且,燕家的子弟哪個不會拳腳功夫,就算不是多高深,對付三兩人還是沒有問題的。所以,我懷疑這是一場陰謀,有人派高手暗地殺了他還故意扮成了劫財的現場,好用來迷惑視線。”
“他到底,是招了什麽人?”我又驚又痛,倒吸一口涼氣。
“其實,這事怪我。”燕畟默默望着我同衛子玄良久,半晌才黯然出聲:“自打上次那件僞造私鹽賬本之後,我已經勸爹将他娘的牌位移入了燕家祠堂,他心中的積怨頓消之餘,對自己以往的所作所為也有了悔改之心。此次出事前,他還曾經給我來過一封信,只潦草說是一些事情關乎重大,想回都城親自同我說……”
“我本該,親自派人去接應他回來才是的,可到底沒有,十分放在心上。”
“他一定是預感到了危險,才特意投宿在原本以為安全的驿站,對不對?”我喃喃問他。
燕畟深鎖眉頭,沉痛道:“燕煦雖然打小同我不親近,可我爹就兩個兒子,他怎麽說都是我的兄弟,此事定然要查個水落石出還他一個公道。只是如今看這情形,有人想害燕家,已經迫不及待了。
近來大家行事要十分小心,特別是姎兒,你切不可再如以往那般獨自出府了。”
我鄭重點了點。
衛子玄也走上前攬住我的腰:“燕兄放心,姎兒我定會好好保護,。”
燕畟神情略略松了松:“如此,甚好……”
“對了,這件事情要不要通知宮裏的燕歆一聲?”我有些遲疑道。
燕畟搖搖頭:“不必了,她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絕不能告訴她這麽大的事情。再則,皇帝陛下已經下旨,說是為了讓燕妃好好養身子,近期內不要去她宮裏走動,包括宗親。”
燕畟他爹快馬加鞭長途跋涉趕了回來。
燕府中發生了這般不幸,最最傷心的,怕就是這位老父親了。
其實,我就是他在北疆發現蛛絲馬跡,給找回來的。
燕采薇曾經是他最最疼愛的妹妹,後來我才知道,當年燕老太爺欲決定不再追究我娘的死因之時,他抱着酒壇,大醉了三天三夜。
燕畟他爹不似身居高位之人那般,四平八穩的嚴肅,也沒有燕老太爺滿腹深沉。記得第一次初見,我還曾以為他是一名淡泊紛争,只願一身蓑衣寒江垂釣的悠遠之雅士。
可惜,他其實是一名武将,據說一杆長槍使得出神入化,戰場上無不令敵聞風喪膽。
大概由于長期呆在軍營的緣故,他極其不喜都城裏那些官僚習性。畢竟,一個熱衷征戰沙場報效朝廷之人,最最向往的,大約是男兒當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之萬丈豪情。
故以幾年前,他向朝廷領命去了疆土的沿邊州郡督察駐紮。
聽老人說,那場慘烈的長邒之亂,原來燕畟他爹也是預備去參戰。
卻不想,臨時突然生了一場莫名其妙的高熱,待到硬撐着能起身之時,戰事已成定局,他至今還仍在為此事郁郁寡歡,亦不知是幸或不幸。
而燕老太爺,則病倒了。
其實,他年歲已大,身子早些年開始便十分不好。這一場白發人送黑發人,驚怒之下越發心潮難平,府裏辦完了喪事之後了便開始卧床不起,靠些湯藥續着身子。
今日原本是去探望他老人家的,豈料無意間看見一個人正在庭院內獨自徘徊。
燕畟他爹比上次見面明顯黑瘦,滿臉胡渣憔悴不堪。
不過,距上次我見他,也是幾年前的事情了。
“舅舅……”我遲疑上前:“您,為何在此處,不進去?”
“不了,進去又要惹他老人家生氣,九姎……你快去看看吧,他看見你,總是會高興的。” 燕畟他爹說完便轉身離開,背影卻透着一絲說不出的悲傷和落寞。
推開厚重的房門,一股濃重的藥味頓時撲面而來。
一個蒼老的聲音緩緩道:“拿出去罷,這藥就算喝了也不管用的。”我一面暗示那慌然退出的丫頭将湯藥遞過來,一面輕步走了過去:“太爺,不喝藥身子只會越來越差的。”
燕老太爺咪着眼睛,靠在塌上,見我便勉強招手一笑:“采薇,你可算是來了……怎麽,莘莊沒有跟你一起麽?”
我一愣,還來不及反應,在旁邊伺候的老婦忙沖我趕緊搖頭,連連示意不可。
她是在燕老太爺身邊伺候的老人了,我自然信服。
只是,怎麽都沒有人來告訴我?
燕老太爺竟然已經病到如此糊塗的地步。
努力按捺住滿腹疑問,我只得硬着頭皮順着話頭往下接:“回太爺,他……方才有事出去了。”
“采薇如今大了,有自己的主見,府裏……是留不住你了。不過,關于他的身世,切記不可對外提及,免得節外生枝,懂了麽?”
我猛然瞪大眼睛,手一抖,差點生生将碗裏的湯藥灑了出來。
“想始皇帝,當初為了天下太平,将最心愛的長女昭陽公主,下嫁北闕國。”
“哪能料到,最後兩國依舊烽煙又起。可憐啊,莘莊分明是最尊貴的皇室血脈,卻淪落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北闕國的人處處提防,連西邶朝都容不下他們,代代皇帝皆忌諱,只因為,他們身上流有一半敵國皇族的血脈……”
燕老太爺慢慢閉上眼睛,聲音微不可聞般越來越小,“我來安排,你們走罷,走得越遠越好……再也不要回來了……”
我的耳邊,頓時似炸開一個響雷。
嗡然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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