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數月時光,不過是轉眼功夫。

可對燕家而言,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事後有人說,燕家百年基業毀于一旦,全因近年來自恃有功,驕縱不軌,平素不知收斂狂傲舉止,才日漸心生妄念。也有人說,當今皇帝睿智寬厚,對此等大逆不道罪行,依然滿懷念仁慈悲憫,一力衆排群臣的滿腹激憤之心,最終選擇從輕發落。

那日,我和衛子玄沒有走成。

苦苦等了又等,沒有見着燕畟的身影,卻等來了一支滿身盔甲裝、備精良的鐵麟軍。

這是皇家萬不得已才會動用的軍隊。

通常只有事态緊急,才由皇帝陛下親自調動指揮。上一回鐵麟軍出動護衛都城,還是前朝皇帝準備禪位,以防不測之時。

後來我才知道。

之前那場沖天大火,是來自燕畟在外頭置辦的那座小宅。

專門準備給篆桐待産用的住所,卻一不小心成了最最薄弱的環節,被暗中黑手當成是攻擊之處。

燕府之中重重防範破綻難尋,侍衛個個高手如雲忠心耿耿,底下更是老仆衆多,輕易下不去手。而那座宅子,燕畟固然費盡心思用心保護,可當初準備到底倉促了些,啓用的下人之中新手頗多,難免有魚目混珠、人心叵測之人混入。

燕畟如何也沒有算到,打從他第一日置辦這宅子開始,有人便死死盯上了此處。

這是一局步步為營的棋盤,一張逐步收緊的大網。

在經過深思熟慮老謀深算之後,朝燕家,張牙舞爪,鋪天蓋地而來。

他們說,那裏是燕畟用來營私結黨,密謀逆反的窩點。

更甚者,有人從中搜出了一封他與北闕國通敵的文書為證據,白字黑字清清楚楚寫明了西邶朝的各處軍機要處,兵力部署,連帶還附有一份再再詳細不過的地形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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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那種東西如何會出現在這小小的宅院之中。

搜查之人說是從書房之中發現,鐵證如山,狡辯不得。

皇帝當即龍顏大怒。

他向來便是以手段果斷,行事雷厲風行為著稱,立刻便下了口谕将燕畟等打入天牢之中,燕家連夜被抄,上上下下幾百號人頓時身陷囫囵,哀鴻一片,只等聽候發落。

篆桐,原本是可以逃脫此難的。

皇帝念她即将臨盆,又是三王爺的唯一愛女,遂命她可自由選擇去留。

去,她可依舊保住皇家的封號,只要聲明從此與燕畟家無瓜葛,生下腹中胎兒便可離開。

留,那麽她便是罪婦一名,只能選擇同燕家共存亡。

這是給她留條退路,看在皇室後裔的份上。

可惜篆桐說,她既然已經嫁給了燕畟,哪有此時棄夫而去的道理,說什麽也不願意離開燕畟半步,甚至,不惜以斷發來表明志向。我原也該同燕家人一起囚困在獄中,卻不知為何被人帶至衙內的小屋,一日三餐單獨照應。

等待結果的時間過得煎熬,漫長。

我每日盯着窗棂外的天空,沒有一個人可以來看我。

這場陰謀布得缜密周全,簡直讓燕畟百口莫辯。皇帝如今猜忌起來,恐怕連衛家都不能幸免。

連衛子玄也來不了。

我得不到外面的任何消息,心急火燎之下發起了高熱,漫漫度日如年。

有時病得迷迷糊糊之中,總能感覺有一只手在輕輕撫摸我的額頭。可待努力掙紮着張開眼睛,陌生的屋子裏空空如也,別說是一個人,這四面銅牆鐵壁的屋子裏,就連一絲風都沒有吹過,

只留隐隐約約的熏香,提醒我這不是一場錯覺!

生性淡泊,不問朝政的三王爺,親自從南恒快馬加鞭趕到都城。

他對皇帝直言此事蹊跷,疑點頗多,只是一時之間找不到什麽有力的證據。

皇帝原本正值怒火滔天,可在三王爺極力勸阻之下,又念起燕家輔佐歷代君王,勞苦功高,生生将滿腹殺意打消了下去。

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通敵罪名重大,等同造反無疑,在西北朝的律令當中,誅九族連坐之重。

燕家所有一幹人等削去官職,削為平民,永不複用仕途,而燕畟則流放西南荒蠻之地,即刻啓程,無特赦不得離開。

聖旨下來那日,燕老太爺拖着病重之軀,和燕畟他爹一起,在殿前伏地足足跪了好幾個時辰,以感激皇帝陛下的不殺之恩。

也是從那日起,享譽西邶朝南南北北的燕家,轟然倒塌。

今後就像那些傳奇般的名號,從此将湮沒在說書人的筆下,日漸了無痕跡。

燕府昔日那座顯赫輝煌的府邸,如同西邶朝裏沒落的氏族一般,門可羅雀,凄風掃落葉,連路人都特意繞上幾條街,生怕經過此處就會沾了晦氣。

其實,事到如今這反而是最好的結局。

燕家原本就曾打算歸隐山林,從此海闊天空,如此一來反倒是半分牽挂都沒有了。皇帝的此番旨意,比起想象中趕盡殺絕的糟糕結局,已經是好了太多。

大約,三王爺最後的話觸動了皇帝的心事。

當初他作為先皇唯一的子嗣繼位,朝中不少老臣難免心存非議,說他出身鄉野資質不明,恐難擔大任,不如選先皇的胞弟繼承皇位來得妥當些。當時,燕老太爺曾在朝上為他極力維護,并在宮中暗裏安排人手,對年幼的他多加照拂。

皇帝想必心念于此,到底沒忍心對燕家下去狠手。

燕畟此去西南窮山惡水之地,從天堂到地獄,這其中落差很長一段時間怕極是難熬。

可是,到底保住了性命!

我只覺滿腹疑惑,到底是誰這麽心狠手辣?一定要将燕家置于死地。

滿朝文武當中有幾個同燕家向來不和的人,不過也是些廟堂之上的官位之争。對方下手如此之狠毒,簡直如同與燕家有血海深仇一般。

我再踏進燕府,眼前滿目蒼夷自然也意料之中的事情。

如今遣送和辭退的人已經紛紛離去。

偌大的宅子裏只剩下園子裏的花木,在寒風悲瑟中枯葉落盡,無限蕭涼。

這個燕家的百年老宅,幾經風雨滄桑,看盡世間起落和無盡繁華,終于也到了要離開的地步。

燕畟他爹決定舉家一起遷移,陪燕畟到那西南邊陲之地定居去。

如此一來,一大家族人互相照應,終究也是不寂寥。只是燕老太爺體弱多病,篆桐又待産在身,恐怕經不起如此跋山涉水,好在三王爺已安排人在途中接應,算是有所準備。

我靜靜走上前,輕輕喚了聲:“舅舅……”

他神色平靜,并沒有想像中那般哀傷悲痛之色,雲淡風輕地命人整理行裝,不似遠離,倒似平日裏準備去出個門一般。

“姎兒……你一個人,日後怕是要辛苦了。”

我微微搖頭,“如何談得上辛苦,只是幕後黑手不曾揪出來,始終覺着心裏不安。”

燕畟他爹深深地看着我,嘆息:“這凡事要探個究竟的性子,竟同你的父親一般……”

“您,見過我的父親?”我遲疑。

“……自然見過,可惜,一個曠世奇才毀在情字之上。當年我總勸他不必執着,還是落得如斯下場。”他唏噓。

“舅舅,您也不願同我說,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麽?”

“孩子,雖然我對燕家許多做法不能茍同,可唯有這件事情卻是極力贊同的。”他慈愛地摸摸我的頭,“什麽都不知道,确實對你比較好。”

我默默想起燕歆遇害前,燕老太爺那日昏昏沉沉中的那些驚人之語。

沒有做聲。

在他們不知道的時候,有些事情已經露出了端倪。

當日在房中的那名老婦曾經照顧過我的娘親。她大概是想讓我知道些什麽,才沒有将此種情形給透露出去。

屋子裏依舊是那股很濃的草藥味道,燕老太爺的病情越發嚴重了。

那日上殿謝恩,以他這樣的身子在那殿前的石板之上,也不知是如何堅持下來的。

方才聽人說了,這幾日老人家清醒的時辰是越來越少,很多時候都是一個人喃喃自語些旁人聽不懂的話,多半以為自己還是少年意氣風發,念叨着要親自給那匹馬兒喂食。

其實,他的馬早就死了。

在很多年前,被他自己親自殺了,陪同心愛的發妻一起葬在墓裏。

我內心不由一陣酸楚。

“太爺,我來看你了。”我拉起老人手。

他靠在床頭,似乎在努力辨認我是誰一般:“采薇……是你麽?”老人口齒不清地開了口。

果然是已經病得越發糊塗了。

我不想驚擾他,只得緊緊握住他的手,怔怔地看着燕老太爺滿頭白發。這樣也好,他這般混混沌沌什麽都不記得,總好過清醒時必須悲怆地面對一切物是人非。

“那件事情,莘莊,都跟你說了……對不對?”

我不由微微驚愕,沒有出聲,卻下意識地跟着點了點頭。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這一刻,究竟是期待他能告訴我什麽。所有的事情對我而言,都像是黑暗中默默張開的猙獰詭臉,不知道下一步何等驚心動魄。

我努力屏住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你,還在怪我麽?”

“你說得對,莘莊沒有做錯……當年錯的那個,确實是我。”

燕老太爺支起身子,迷糊的兩眼好似直直望着我,又似遙望向窗棂外無盡的蒼穹。他的手抖顫得厲害,像是渾身劇痛一般。

“這些年來,我日日在後悔中度日,可是,孩子……當年就算不是我,也會是由別人下手。結果,都是一樣的……”

“……”

“孩子,我最不希望看到,就是連你,也恨我……”

回去的時候,我沒有乘坐馬車,只是跟他們說想獨自走走。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

絲絲涼涼,似乎可以撫慰此刻悶躁郁結的心頭。

李颏默默跟在後面,用擔憂的眼光看着我,偶爾回過頭的時候,還能看見他正緊緊地擰着雙眉,似乎在煩惱着什麽似的。

他一直都是這樣,像一道沉默的影子。

我恍恍惚惚地覺出,該是再給他找個大夫仔細看看了,一輩子總是這樣不知道自己是誰,終歸是不好。如果他有一天終于記起自己是誰,執意堅持要殺我,便也是無話可說的事情,大不了大家一齊秋後算賬,拼個魚死網破。

燕老太爺說了,一報還一報,遲早是要還的。

此種滋味,就在方才短短半個時辰裏,我已品嘗千遍。

“夫人,雨大了,我們回吧……”

衛子玄焦急等在府中,來回踱步,滿臉憂色。

我走上前,靠着他溫熱的身子,仿佛如此才能找回一絲絲活氣:“如今,我也是平民之身……你,可會嫌棄我?”衛子玄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說什麽糊塗話,我怎麽會嫌棄你?姎兒是我娶過門的妻子,我們說好是要過一輩子的。”

他的眼中滿滿都是憐惜,小心翼翼地安慰着,仿佛一個不小心,便會将我摔碎了一般。

其實,我沒有那麽脆弱。

只是突然便想起。

事到如今都還沒有告訴他,我到底是誰?

那段住在洛晏城外的山谷裏,是我這一輩子最最美好的日子。

如同洛晏城任何一個女子膚淺的熱愛一般,只願此生沉醉在他墨色的雙眸中,哪怕從此飛蛾撲火,***其身。那麽多個難過的夜晚,我總會拿出來想想,燙貼着自己漸漸冰冷的心,然後整宿整宿睡不着覺。

可那個時候,并沒有覺得多麽不安。

不像現在,心中的空洞和惶恐越來越大。

我緊緊攬住他的腰,就像攔住世間洪流中最後一塊浮木。

這種感覺,絕望而熱烈。

“待送別了他們,我們,再一齊回洛晏城吧!”

“我想,帶你去個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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