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燕家離開的那天。
莊嚴肅穆的都城,迎來了今年冬天第一場初雪。
寒風瑟瑟卷着大雪紛紛揚揚落下,在空中旋舞出各種姿态,盤旋,飄搖,最後直直地快速墜落,天地間白茫茫一片,潔淨如新,平靜安寧。
那些繁華深處的舊夢蹤影,徒然只留一聲嘆息,仿佛,所有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遙想來時,都城還是柳蔭籠堤、游人如織、杏花在枝頭含笑的一派春意時節,如今卻是滿世蒼涼,滴水成冰。
就如同此刻的心境一般。
衛子玄仔細替我攏了攏身上的厚錦袍,然後扶我下了馬車。
陵公子原本打算親自來送行,不料突然接到聖旨,說是派遣他負責去南邊催糧。可憐平日不沾半點朝務的逍遙王,只得在皇帝的威嚴下委委屈屈、不甘不願地領了旨,臨時還跑來我跟前依依不舍地痛哭了一場。
不過,今日的情形倒是教人有幾分意外。
前來為燕家踐行的人當中,除了幾位朝中至交,居然還來了不少普通百姓。
眼下許多人對燕家是避之惟恐不及,就怕牽連了自己,那些平日裏素來好登門拜訪之人,如今是半個人影都沒有瞧見。
人情冷暖,世态炎涼,向來都是如此。
可有些人,到底念了燕家的好。
我将手中的暖爐,遞給了身旁邊一個棉衣略薄的孩子。他睜着晶亮的眼睛含羞朝我一笑,然後飛快地躲在了自己母親身後。
一身粗衣的小婦人則惶恐不安。
“夫人,這如何使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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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了瞧暖爐上頭錾刻的鎏金梅花朵,淡淡一笑:“今日天冷,莫凍壞了孩子。”
“夫人……真同燕妃娘娘一般,仙女模樣,心腸也好。”那婦人感激道。
“你,認得她麽?”我神色一滞。
“嗳,想當年懷了這孩子不久,一趟上街不小心被官府的馬匹沖撞。當時還未入宮的燕妃娘娘正巧經過,好心命人将我送去了醫館,還替我付了診費。可惜啊……老天不長眼,卻是紅顏薄命。”
婦人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那些人,還說什麽燕府與北闕通敵,我昨日還在罵自家男人糊塗,怎麽能盡聽信些外頭的謠言。燕家當年同始皇帝陛下南征北戰之時,那些造事嘴閑之人都還不知身在何處。”
我不覺黯然。
燕歆的死因還沒有半分頭緒,想那行事之人必定用心布置過,連星點的蛛絲馬跡都沒有留下。
而燕畟,前些時候已經早一步離開了都城。
三王爺打點好了負責押送的差官,大概路上也不會遭什麽罪。
他被關在獄中時,皇帝再三下令嚴禁探望,我也只來得及在臨前同他匆匆見了一面。
自然,能留給我們話別的時間并不多。
那日見面,他雖特意穿了件寬大的粗布衣袍,可卻并不難發覺那身上觸目驚心的傷疤,和青青紫紫的痕跡。
我當下又驚又怒,他們居然敢對他動刑?
可再往深處想想,莫說是朝中權臣,就算是王孫貴族,只要一朝從雲端落入污泥,境遇又能好到哪裏去?世人最是擅長趨炎附勢,見高拜見低踩。
而我唯一能做的,不過是別過頭去當自己沒有瞧見。
既然他不願讓我知道,我便不想教他擔心了。
燕畟沉吟良久,拿着那雙似有千言萬語般的眸子望我半響,最後卻只是輕嘆一聲:“今後,可要懂得自己照顧自己,凡事不能再由着性子。我們都不再你身邊,拿着這個……”他從懷中掏出一個玉制小章,“這是燕家信物,日後要是有什麽難處,可以找人飛信通知。至于如何找人……可還記得我曾教你的方法?”
我哽着嗓子,點點頭。
“西南疆土雖然荒僻,勝在民風極純善,這天高地遠對燕家而言,未嘗不是一個安頓之處。我爹也曾去過那裏,說是到了夏季之時,便會出産一種名叫沙地瓜的果子,極甜極好吃。我們的今後日子,你,莫太擔心……”
“姎兒,最後一件事情……別再想着給燕家洗冤。我終于懂了,為何當年太爺不允給你娘報仇。”
他大約,是在指我的身世罷。
如今西邶朝同北闕國的關系日趨緊張,頗有幾分戰事一觸即發的意味。
無論哪朝皇帝都是如此,為了保住這萬裏江山的穩固,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當年我娘的死若真是大肆追查起來,那燕老太爺想要苦苦掩藏的,我爹的身份,難免就要暴露出來。
當年,始皇帝将自己的最心愛的皇女嫁給北闕國的王上之後,西邶朝的太平日子也才不過十幾年而已。後來對方再次翻臉,大兵壓境要來侵犯我朝領土,始皇帝別無選擇只能迎戰而上。
這一戰打了數年,最終以北闕國大敗而歸告終。
至于那位昭陽公主,聽說在宣布開戰的第一天,便選擇了懸梁自盡。
只留下一雙兒女,被好心的宮人偷偷送出,下落不明。
剛開始,始皇帝還四處找尋,後來卻不知地不了了之。
聽說,當時朝上臣子上書稱那一對孩子是北闕的餘孽,切不可收留宮中,恐怕他們會心生異心對朝廷不利。始皇帝再如何疼惜自己的女兒,也不願貿然擔起此中風險,須知那位領兵的王上,已經因箭傷死在了回王都的路上。
所謂,殺父之仇,不共戴天。
而北闕國那位新上任的君王,也怕那兩個孩子回來争奪王位,便索性對民衆宣稱,死去的公主是西邶朝派來的細作,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也留不得。
兩個半大的孩子,從此颠沛流離,無家可歸。
有人說,他們早就被草原上的野狼給吃了。
也有人傳出消息,說他們被一位遺世高人收養,偷偷在靳山一帶定居了下來,慢慢有了自己後代,還逐步形成一個頗為神秘的家族。
這些傳聞,長久以來一直是每朝皇帝心中的棘刺。
燕家在朝中樹大招風。
當時若是被有心人發現于此種糾葛有牽扯,別說是燕府會遭殃,就連那些公主的後人,恐怕也逃不了劫難。
燕老太爺服了藥,在布置暖和的馬車上沉沉睡了過去。
若不然,就如方才一般直直抓住我的手腕,喃喃低語:“采薇,好好跟着爹,別走丢了……”
篆桐無奈地朝我笑笑:“太爺已經完全不識人了……姎兒莫牽挂,我們會好好照顧他。”
我忍住淚,輕輕道了聲:“保重……”
燕畟,說到底還是有福氣。
身邊有這麽一位堅貞不渝的女子,願意成為他的妻子,對他不離不棄。
我望着燕家人的馬隊在天際越走越遠,就像那日眼睜睜望着燕畟離開一般。
心中只是覺得孤寒無依,空空落落無處依托。
渾身沉重不堪。
他們都是我的家人,在這世間好不容易才有了自己的家人,方體會出骨肉相親,卻又要眼睜睜地看着他們離開。
衛子玄在一旁,柔柔牽起我的手:“等安頓一下,再去看看他們好不好?”我靠在他的肩頭,用帕子拭去眼中的濕潤:“……我們,也上路吧。”
踏上衛府馬車那刻,我不禁回過頭,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都城。
天邊鉛灰色的低雲密密壓城,古老的城牆在漫天飛雪中默然矗立。所有愛恨嗔怨,仿若飄飄灑灑的大雪,無聲無息墜落,埋沒在白茫茫的一片中,毫無蹤影。
當初,在那個冷秋的深夜。
娘離開都城家人的之時,她是懷着怎樣的心情?
記得燕老太爺曾說,我爹當年接近燕家曾懷有不可告人的目的,那究竟又是為什麽,我娘依舊心甘情願同他一起遠走高飛?
不得其解。
驀然,眼角餘光在人群中一瞥,居然看見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果然來了。
難怪上回我送燕走的時候,總感覺有什麽人在暗裏默默注視一般。我跟衛子玄匆匆交代了聲,咬咬牙,跳下馬車朝那個人一步一步走了過去。
那個人依舊紋絲不動,只是靜靜站在人群的不遠處。
如玉雕一般。
他身邊沒有護衛,又披了見雪白的狐毛裘衣,難怪方才我一眼沒有注意到他。這又算是什麽,微服出巡麽?
我不由想起以前種種,自嘲般苦笑了一下。
“沅公子,今日是出來賞雪麽?”
他微微愣神:“我以為,你從今往後……再也不願意這麽喚我。”
“你還是沅公子的時候,對我極其照拂,這聲招呼,應該的。”我有些恍惚,“當初在樾湖我喝醉落水,你好心用漁網來撈我,我卻故意将你拉下,最後害你着了風寒。那時并不知我們身份是如此雲泥之別,您可不要怪罪我。”
他澀澀:“姎兒……我怎麽會?”
我眼睛有些酸。
“我們去廟會,你說前頭那位官家姑娘真好看,我便傻乎乎地幫你去套近乎,還擔心你不是家中嫡子人家看不上。你大概在心裏笑我吧,如花美眷,你其實從來都不缺。”
他伸出手,用指腹拭去我眼角淚滴:“沒有笑你,我很感激……你那樣待我。”
“燕歆懷着你的孩子無緣無故死去,你會內疚嗎?你親手下令處置燕家的時候,難道你真心相信,燕家是北闕國的奸細?”我一字一句,不顧寒風凜冽,迎面而來。
身後的黑色城牆頭高大壓抑,似乎片刻要朝我傾塌下來一般。
這樣的話,我知道不該說。
可埋在心中太久,似有無數蟲子噬咬般難受。
他明顯一愣,微微沉下臉:“姎兒,你終是,恨我了……”
我搖搖頭,退了一步,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大禮:“不,我不懂國事,更不懂得如何才算是個好皇帝,只是……”
“燕家如今已經家破……還望,沅公子能允他們在西南好好活下去……就看在,當初我替您付了那頓飯錢的份上。”
皇帝沉默地望着我,半響才啞然:“你,居然在擔心……這個?”
我只得繼續苦笑。
冗久,他長嘆一聲:“罷了,你起來。”
“不過,九姎,你日後怕是要後悔的。”他擡起手,指了指遠處的馬車:“那個人,當真值得你傾心相待麽?”
我定定看着他,緩緩回道:“無怨無尤……”
“好!”他忽地一笑:“我今日來這裏,原本是想将你帶回宮中。可是,現在我決定改變主意了。”
“你如今已不是朝中權貴之女,不如猜猜,他日後會如何待你?”
“我等着……你自己願意,回來我身邊那一天。”
我們一行人一路加快腳程,抵達洛晏城的那日,已經是黃昏。
城內炊煙袅袅,分明是一派安寧。
苦苦等在城門口的,除了那一眼望去甚是醒目的蘇喜姑娘,呃,也就是未來的韓夫人,居然還有一撥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初進城門的時候,那胭脂水粉的香氣撲面而來,饒是我坐在馬車裏,也生生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
這一年多的光陰,我都糊塗了。
竟然忘記了此處對衛子玄而言,是頂頂好的溫柔鄉。
撩開車簾望外一望,便見外面人頭贊動當中有一位紅衣姑娘,大冷天的只身着一件薄衫,胸前那片酥白叫人不敢直視。扭頭又見另一為紫衣姑娘哭得滿臉妝容都糊了,還死命揮着手中帕子:“衛郎……奴家好生想你。”
遂終明白。
我不在洛晏城的這段時日裏,一幹女子的對衛子玄的觊觎之心。
怕是已經在思念煎熬的暗湧裏,愈來愈烈。
韓菹文早已按照衛子玄的意思,将之前給我們準備的新房重新收拾了出來。
這閑雲軒,原本是府中位置最最好的地方。
地處高處,後頭還有一汪清池,養了許多尾錦魚。
可惜,當時衛子玄早早搬去了方芷瀾的住處。而我在新婚夜後的第二日,也央求衛老媽重新給換了一個小院,久無人住,這裏連草木都比別處長得茂盛些。
可如今到底不同了。
晚上衛子玄搬來吃食,同我一起在寒夜裏看了半晚的星子。
他總算明白了,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愛擡頭看看天上的星子;如果再喝點小酒,多少煩心的事情都可以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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