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醒來的時候,很黑。

四周全是墨色沉沉一片,伸手不見五指,依稀中只有泥土腥冷的氣息撲面而來,陰寒潮濕。

我弄不清自己昏迷了多久。

剛想試着動一動身子,卻發現早已被人五花大綁給捆了起來,難怪剛才只覺得渾身酸痛無比,動彈不得。這粗繩綁得很緊,力道大的地方皮膚已經被磨得滲出血,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做的,越是掙紮越是收緊,別說是女子,就是一個識得功夫的壯年男子,恐怕也沒有法子輕易逃脫。

身子只需稍微一用力,便是鑽心的疼。

不由苦笑出聲,這些人真是惡毒兼高明。

大寒天居然将我身上的厚襖袍剝去,僅留了件白色的單衣。我盡量縮成一團,希望這樣做能暖和些。

此刻,衛子玄大概已經知道我失蹤了吧。

好在我将李颏留在了張府的外面,他的身手好腦子機靈,一定能發現不對勁的地方,趕回去給衛家報信。盡管弄不清自己究竟身在何處,目前所能做不過是靜下心來等待。

他們,一定會想辦法來救我。

我開始竭力回想老爹教那些催眠法子,強迫讓自己入睡來保存些體力。

******

也不知過了多久,又冷又餓間,迷迷糊糊感覺有人慢慢走了過來。

可還來不及驚喜,待看清楚來人的那一瞬間,整個心随即又沉了下去。掌着油燈走進來的人,不是方芷瀾又是誰?

只見她施施然走上前來,微微彎下身子,笑吟吟朝我道:“這地窖的滋味,感覺如何?”

我忍住心中開始翻湧的氣血:“你到底想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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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顯然是一副心情極好的樣子:“九姎,我們兩個之間的帳才剛剛開始算,你着什麽急。”

“睜開眼睛看看,這便是你那位好哥哥當初命人将我關押起來的地方。我一直在想,總有一天也要讓你嘗嘗困在其中的滋味,被孤獨和恐懼包圍,看不到一絲希望。”

我凄然一笑,“你有怨恨,直接對着我來便是,禍害我家人做什麽?”

方芷瀾沉下臉,陰狠道:“你知道什麽?我從小的願望,便是将來能嫁給他。”

“為了能夠配得起他,不惜遠離雙親讀女塾,一心想做個知書達禮,博才多學的女子,卻因為你的突然出現,生生将我多年的苦心經營毀于一旦。”

“當初你和衛子玄在山谷躲難遇險,是我向追殺他的人告了密。我自然會暗中保護他,可一定要先借他們的手除掉你。好在老天開眼,你最後掉下了山崖,他難過了那麽久,我日日陪着他緬懷,他忘不了你有什麽關系,活着陪在他身邊的人是我。”

“我幾乎就快要成功了。”

方芷瀾拂了拂身上的衣裳,繼續慢條斯理說道:

“可誰曾料想,你的運氣居然這麽好。”

“你不僅沒有死,而且,還成了都城裏堂堂燕家的女兒,更好命的是,皇帝居然親自将你指婚給了他,我千算萬算,還是落了空。而你的好哥哥,暗中調查到衛子玄待我親密,居然找人将給我關了起來。”她冷冷一笑:“那時的我,跟你現在一樣,眼巴巴地指望有人能來相救。”

“可是,喊破了嗓子,只等來你們婚期越來越近的消息,還有一場終身煎熬的噩夢。”

方芷瀾扭曲着一張美豔的臉,“你嫁給他的那天,我沒有哭也沒有鬧。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我會将所有的痛苦,通通加複在你的身上。可惜,當今的皇帝心慈手軟,到底沒能将你哥哥治個死罪。不過燕家敗得慘烈,想必比直接要了命更加折磨人,就像當初你們折磨我一樣。”

我強忍疼痛,努力直起自己的身子。

“不管你信不信,當初那件事情,只是個意外。”

“我哥哥的本意原不是這樣的。他把你關起來,只想讓我能跟衛子玄順利成親,根本沒有打算對你不利。他,不過請錯了人......”

方芷瀾像聽了個笑話般,花枝亂顫。

“九姎,知道為什麽你會輸麽?便是毀在天真二字上,如今再說這些,我便會放過你麽?想不想知道,當初我害你不能生孩子而被衛家被趕出府門,最後去了哪裏?其實,衛妃娘娘很喜歡我呢。”

我一怔:“你進了宮?”

“聰明,那麽再猜猜,你那懷了皇嗣的的燕妃姐姐,怎麽會半夜掉進了那口蓮花塘?”

我聞言徒然渾身一震,她的話猶如一根尖銳的針紮在心頭,世間頓時全是殷紅色,“是你,竟然是你下的手。”

“起先,我不過是想裝神弄鬼,吓她流掉孩子罷了……”

“可惜,她的身子底子太好,幾番折騰肚子都沒有落下來。燕家的人,怎麽可以生下皇家的孩子,日後要對付你們便難上加難。我只好偷偷傳信給她,說是關于她那個糊塗妹妹有要事相告。你們還真是姐妹情深,她一聽說你有事,大半夜的不管不顧就獨自來了。”

“我那麽輕輕一推,她便掉了下去,事前中了迷香,連呼喊叫人都沒有力氣……”

我心如刀絞,恍如萬箭穿心般疼痛。

只能大口喘着粗氣,用力地把自己的眼睛閉上,不想再看面前這個女人第二眼。

我一直迷惑,那樣的深夜,她為何一個人跑去那般人煙罕跡的地方?原來,居然是為了我。

燕歆躺在那片冰冷的池水裏,去的時候該有多不甘心?她腹中的孩子還沒有出世,她等了那麽久,皇帝終于開始待她有起色的時候。

千錯萬錯,所有的罪魁禍首都是我。

一直以來,我對方芷瀾心存愧疚,總是心慈手軟。

可萬萬沒有想到,這個貌似最最柔弱的女人,居然一直在暗處伺機而動。我的每一寸要害都被她穩穩地拿捏在手中,被插上一刀又一刀,鮮血淋漓。可笑的是,她當初投毒害得我沒法要孩子,燕畟打算要辦了她的時候,我竟然還苦苦替她求情。

當時若是能狠下心來,多好。

“怎麽,才知道這點事情就受不了麽?”

方芷瀾咯咯一笑:“那麽接下來我便要替你擔心了。九姎,我一早便告訴過,你根本就不知道什麽是真真的惡毒。”

我猛然擡起頭,死死看着她,咬住牙一字一句:“我會親手會殺了你。”

方芷瀾輕蔑地笑了一下:“到底是誰殺誰,如今不是很明白麽?老實說以你的腦子,我原本可以輕輕松松置你于死地。要不是,一直以來有人替你在擋着。”她陰恻恻道:“可如今,他們有誰能救得了你?”

她緩緩地從身後拿出一條烏黑的鞭子。

“這個東西,來之前特意沾上了藥水,放心,不會讓你就這麽輕易死了,只會讓皮綻肉開的地方痛楚加多幾倍罷了。我一定會好好把你養在這裏慢慢折磨,讓你沒日沒夜地體會,什麽叫做真正的絕望。”

******

粗硬的鞭子,一下下狠狠呼嘯而來。

抽落在身上,很疼。

我緊緊咬牙自己的牙關,死死盯着面前這個看上去美貌無比卻毒如蛇蠍的女人,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響。起碼,不能在這個女人面前展現出自己身體的軟弱,來滿足她如今品嘗報複的快感。就算現在什麽都不做不了,至少可以不讓她稱心如意。

大約是見了我無動于衷的樣子,方芷瀾有些氣急敗壞。

鞭子一下下越發重了起來,實在疼不過去的時候,我便開始大聲喊衛子玄的名字。她自然更加怒氣沖天,手裏的鞭子完全沒了章法,只顧沒頭沒腦地朝我鋪天蓋地揮了過來。

在沉沉刻骨的疼痛中,我的心卻莫名一動。

突然想了燕畟對我說的那番疑惑。

我幾乎大着膽子,胡亂猜測道:“當初,那些人根本就沒有奸污你,對不對?”

她停了下來手中的動作,一臉詫異道:“你在說什麽?”

“你這般怨恨難平,是因為被我哥哥困住的那時,衛子玄的婚事已成定局,連慫恿他拒婚的機會都失去了……”

方芷瀾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神情詭異極了。

“怎麽,才對你揮了幾下鞭子,腦子倒開始變得好使喚了。”她無所謂般笑了笑:“也罷,不怕讓你當個明白鬼,當時是我主動誘惑了那幾個人。”

“為什麽?”我驚訝得幾乎失聲。

“你眼看就要同他成親了,如果我再不做點什麽,怎麽能留住他的心?”她冷冷地朝我道。“你哥哥當時确實打算放了我。可是,我趁衛府得到消息來接應之前,讓那幾個蠻夫動了色心。衛子玄闖進來的時候正巧看到了那一幕,你說,他從此如何能抛下我不管?”

這個女人,怕是早就瘋了。

她對自己尚且都能如此狠心,難怪對我下手毒辣連半分餘地都沒有留。

侵透在鞭子上的藥水。

除了可以加劇痛楚的感覺,明顯還有讓人保持清醒的功效。

有好幾次我分明覺得全身沒有那麽冷了,身子越來越輕,腦袋也越來越重,可卻依舊能清晰能感覺到身上皮開肉綻的滋味,流了那麽多血,居然也沒有昏過去。

恍恍惚惚間,似乎另一個人慢慢走了過來,停頓在不遠處的黑暗中悶悶地咳了一聲。

那聲音很輕,就像羽毛拂過琴弦,我都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可方芷瀾的神情卻怔了怔,她惡恨恨地瞪了我兩眼才将手中的鞭子停了下來,随即不甘不願地走了出去。

那個人,大約是張陶罷。

我們到底一起長大,哪怕是為了幫方芷瀾,他對我做了這般事情,可到底沒能硬起心腸看着別人給我揮鞭子。如今,他連進來看我一眼的勇氣都沒有了,可,這到底有什麽區別呢?我慘淡般自嘲笑笑。

其實,沒有區別的。

方芷瀾再次折身進來的時候,胡亂地往我嘴裏硬塞了一顆烏黑的藥丸。

我終于如願以償地失去了意識。

******

通常,我不是這個時候睡醒過來的。

這段時間裏,一直有人拿捏好了藥劑的成分。

每次睜開眼睛的時候,總能看見方芷瀾陰沉着臉出現在我面前,不甘不願地喂我療傷的湯藥,最後給我塞上那顆烏黑的藥丸。

顯然,有人還不想我馬上死。

身上的鞭痕也被人塗上了不知名的膏體,很管用,至少已經不疼了。

可是,那些人大概都沒有料到。

前段時間老爹給我吃的那些強生健體的草藥,此時已經起了作用。

那顆可以致我昏睡的藥丸,藥效時間卻大大縮短了。所以,今日醒來的時候,我能感覺出此時與平日截然不同,不遠處有模糊地燈光在晃動,似乎還有人在輕聲說話。

難道,又是張陶?

不是沒有這個可能,身上的藥大約是他乘我睡時塗上去的,方芷瀾,哪裏會這麽好心?

我隐沒在黑暗裏,用力支起身子無聲無息往那束光亮之處望去。

可是,我立刻就後悔了,

我寧願自己在看見的那刻,便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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