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可以讨回衛家軍血債的方法有很多。

他到底有自己驕傲,經過暗裏思量再三,遂咬牙決定直接朝燕老太爺下手。

其實,這不是一個好主意。

如此痛快的一刀,實在是對不起戰場上那些已經凄慘死去的人,對不起當年衛家同他的一番深厚情誼。他原想讓整個燕家身敗名裂,可事到如今卻別無選擇。

彼時的他,已經深得燕家信任,下手的機會自然很多。

一日,他找了個借口支開周邊的下人,趁着書房內只有二人獨處之時,悄然掏出了袖中的匕首,自信能讓這個明顯沒有防備的老人瞬間斃命。可就在準備動手的瞬間,老人那雙看破世事的眼睛卻讓他恍了一下神,手裏的匕首不知怎麽的,竟然一下子掉在了地上。老人很平靜地問他為什麽?

他索性冷冷地道出了一切,包括,所有的仇恨、憤怨、及欺騙。

這位燕家的主權者,當時沒有驚慌,也沒有勃然大怒。

哪怕自己身處瞬間喪命的險境,卻只是默然地續添了一杯苦丁茶,往爐裏擱了一把檀香,用再平淡不過的語氣地說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秘密。

所有的人,其實不過都是一盤精心布置好的棋子。

良久,他失魂落魄地坐在屋裏,想起戰場上的那些游魄無處歸息的亡魂,瞬間欲哭無淚。

原來,當年的真相竟然是如此不堪,而最可笑的是,他苦苦尋了這麽久的答案,卻只能深藏,不可洩露。

而燕采薇呢?

知道整件事情後的平靜,才真真叫人迷惑。

她說,她不介意他是為了報複才答應這門親事,她甚至還說,也不介意他曾經娶妻生子。她喜歡他,哪怕只是以一個妾侍的身份留在他身邊。她說這些的時候,一如初見時那般,整個人如淨月清明恬靜,臉上挂着最安寧的笑容。

他也是到了這個時候,才怔怔明白,她為何獨獨愛那園中不珍奇鬥豔的素雅墨蘭。

幽蘭生于空谷,其芳不為人留,不為人開,花謝花開,悄然無息。

喜歡一個人,向來都是自己的事。

沒有婚禮。

甚至,沒有連一個最基本的名分,他都不能給。

激烈反對的燕老太爺最後還是挨不過自己女兒的苦苦哀求,勉強忍着老淚同意她跟他一起遠走高飛。這個如此疼愛自己女兒的老父親,在默默目送他們離開都城的那刻,顫抖着身子,白發叢生,似乎一夜老去。

坐在燕家安排他們離開都城的馬車裏,在身後厚重的城門緩緩關上的那刻,他只覺世間人事恍然如夢,萬裏錦繡江山皆蕭條,滿腔仇恨無從寄托。

獨獨留一身蒼涼和疲憊。

他們就這樣帶着一個背負身家性命的秘密,從此隐姓埋名,遠走他鄉。

那其實是一段靜谧的時光,他待她很好,可也待她不好。

他自覺有愧于她,唯有努力供她華服珍馐,凡事皆有求必應,只要是他能做到的。她向來喜歡春日的斜風細雨,他便在那個素無酷寒的地方造了一個大宅子,費盡心思連着一個天然的湖泊,青山綠水涼亭壁畫,如一個可以教人沉溺的桃花源。

可唯獨一樣,他依舊不能愛她。

最初見面時的悸動,仿佛被埋在連自己都看不見的地方。

深不可自知。

他一心認定,自己深愛的應該是那位死去的夫人。既然,夫人已因他自盡而亡,那麽他所有的情愛也該跟着死去,從此,沒有資格再去愛世間任何一名女子。

她沒有說什麽,只是默默地接受了這一切。

很多時候自半夜醒來,她在燈光氳下凝望他的神情,就像那天夜裏離開都城的時候一般,擡頭望着漫天觸不可及的星子,滿身有說不出的寂寥。甚至有好幾次,他迷迷糊糊再次睡去前都會覺得,她大概明日就要走了。

沒有一個女子可以這樣撐下去。

他內心,其實希望她回去的。

回去屬于她的那片繁華無憂,不要如他這般沉甸甸地活在世間,終身不得解脫。

可她終究是沒有走,後來還為他生下了一個女兒。

那真是一個讓人溫暖到心底去的小東西,餓了也不哭鬧,可憐兮兮地吸着自己的小指頭,兩只濕潤潤黑溜溜的眼睛,眨巴眨巴,教人疼到心底去。他告訴自己幼小懵懂的兒子,這是你的妹妹,你要愛她,長大了一定要好好保護她。他只願一生都這樣度過了,可是事情的波瀾卻遠遠沒有結束。

不久,他便收到了一封奇怪的來信。

信中之人整篇長論,大罵他對衛家軍背信棄義,是個貪圖美色毫無廉恥的下作之徒,并勒令在期限內一定要交出燕家的人。他這才曉得,有人為了給衛家軍報仇雪恨,暗裏招兵買馬,而且,那個地下組織已經日趨龐大。他急忙将自己的兒子送回了族裏的本家,并連夜安排人送她和女兒趕回都城燕家尋求庇護。

然後,再自己只身一人前往指定地點。

他原是打算去說出當年的一切真相,就算可能無法全身以退。

可誰能料到,還沒能等他趕到目的地,途中便突然遭到一群不明人士的偷襲。他耗盡全力、好不容易才硬撐着逃出生天,可由于失血過多,躺在一個陌生的農戶家中昏迷了大半個月。

待他醒來的時候,大錯己成。

原本,在他之前的計劃下,她和女兒是可以安全逃脫的。

可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麽原因,她在途中竟然一個人只身返了回來,彼時,孩子已無蹤跡,生死不明。有人說,曾在北疆的邊界看到十幾個黑衣人士圍攻一名極美的女子,那女子渾身傷痕毫無招架之力,很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路邊有經過的人覺得可憐,好心将她埋葬在了荒灘之上,立了一塊無字碑。

他如瘋了一般趕過去。

用鮮血淋淋的十指生生挖開那座孤墳時,只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了。

裏面的屍首雖已面目模糊難辨,可那一件琉紫色的血衣他怎麽可能會認錯?

西邶朝有名的十六妝錦緞,他親手給她買的。

記得那次她極其歡喜地穿上,滿眼期待地看着他,大概是希望他開口說一聲好看。其實,真的很好看。可他咬咬牙,吝啬地将這句話生生咽了回去。那日她坐在薄暮中,一個人在秋風裏呆呆地楞了許久,也不知道在想什麽?當他幾乎都要感到愧疚的時候,她卻忽然回過頭沖他笑了一下,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般。

他究竟讓她失望了多久?

可惜,他卻再也沒有機會知道了。

世間從此只剩下漫長無望地思念和悔恨煎熬,倩影飄渺,佳人不在。最後,他親手捧着她的一把骨灰,回到了當初那個為她特意築造的曠大宅院,從此徹徹底底地瘋了。

箐箐。

這個名字,是當年在燕府時他親自為她取的。

茵草箐箐,溪水潺流,他原只希望她能長長久久地安好。

爐裏的炭火啪地一聲,崩裂。

我如大夢初醒般回過神來,恍覺淚水已打濕衣襟。

暴風雪已經停了,屋子裏總算漸漸暖和了起來。檐梁下的冰柱滴着晶瑩的水滴,嗒嗒敲在外面的青石板上,極似昔日軟柳岸邊的喃聲細語,千年舊事原不過歡夢一場。

窗戶外頭隐隐傳來陵公子悶悶的咳嗽聲。

大概,他也終究是擔心了。

“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的?……他,不是神志不清麽?”我幹着嗓子,澀澀問。

韓菹文遙遙望了望正站在外面的李颏。

“還記得麽,之前你給我的那味藥方?他吃下去之後,前段時間神志居然突然好轉,還差人來了書信……直到前幾日,留在衛府的眼線才有機會給我送出來,我,總算明白了當年的個中原委。當年衛家的事情幕後黑手另有其人,而這個人,應該也就是殺害你娘的兇手。”

我确實,給過韓菹文一個藥方子。

在南恒同那酷愛毒物的覃老頭告別之際,曾偷偷地将一個治療腦傷的藥方子塞給我,說是臨時想出來的也不知用處多大,若是哪天打算治好那刺客腦中的傷,也可以拿出來姑且試試。後來我暗裏曾經不動神色地給李颏喝過幾回。

不過,效果不盡人意,他半點恢複的跡象都沒有,遂放棄了。

那日離開都城前收拾書房的時候,正巧看見韓菹文他爹送給我的那幅大字。當下記起覃老頭說過這藥方就算是正常人喝了也能醒腦健體,沒有什麽壞處,遂随手将此方轉贈給了韓菹文,期望能幫那個因情而瘋癫的可憐老人一二。

沒有想到,如此誤打誤撞。

“之前那塊帕子,你分明露出了可疑之處,居然還在騙我?”

韓菹文怔怔看着我,“九妜,之前……我一直很矛盾,以為燕家就是謀害衛家的兇手,同時還害死了我娘。我甚至一度埋怨我爹,什麽要同仇家的女兒,生下一個讓我無法面對的妹妹。哪裏曉得,整件事情竟然錯得如此離譜。”

“……他曾說過絕不會加害于你,答應事成之後任我帶你離去。至于地窖裏裏出現的那些人,我總覺得有些蹊跷,可當時事發突然,一時間也尋不着他對質……”

我着實無意聽這些,遂淡淡打斷,“那麽當初我娘的死因,是和爹爹一樣,打算告訴衛家當年的真相,才遭了人毒手?”

韓菹文點點頭,“不打算問問,那幕後之人,到底是誰?”

“不,不用了,”我慢慢地阖上眼睛,滿心疲憊道:“我想,我已經知道了。”

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直到現在才終于明白當初太爺對我說的話,其實所有的答案他們一早就告訴了我,只可惜我卻始終參不透。

韓菹文見我似突地打了一個冷顫,忙往爐火裏添了幾根木炭。

“我已經傳了書信給爹,他如今知道你還活着,不知該有高興。如今洛晏城內情形複雜各路人馬交錯,僅憑我一人說辭衛家及那些人恐難相信,為避免節外生枝,你需在此等待些時日……待爹親自現身将一切告之,到時候,你便可同,衛子玄前嫌盡釋了……”

“是麽?”我望着窗外苦笑了一下。

初初醒來的時候,我連他的名字都不敢去想。

心中只要一動,渾身便血淋淋地生疼,那些鞭子帶給我的苦痛,遠遠不及知道真相時的萬分之一,所有纏綿悱恻的往事,通通變成了致命的毒藥,教我痛不欲生。

可這又能怎樣?

遠處的洛晏城內,此刻有轟隆熱鬧的煙火聲隐隐傳來。

陵公子說,衛府為了明日娶新婦,今日便已經開始在府中設宴慶祝了,規模之大,比當年娶我更甚。

方芷瀾那句話怎麽說來着?

願賭服輸。

我張了張嘴,朝韓菹文遲疑地,輕輕地叫了一聲,“……哥哥”

他聞言頓時全身一震,似不可置信般努力控制面上神情,“你,不怪我麽,我一直都……沒能按爹爹囑咐的那般,好好照顧你。”

“不是的,你已經好好照顧了……就算那時,你還以為是燕家害了你的娘親。”

我揚起臉,心中漸漸一片清明。

“初初入衛府時那些下人刁難我,現在想來,一定是你暗中囑咐。你希望我待不下去而憤然離去,只要我走了,将來受到的傷害便會減到最低,是或不是?那趟在南恒的宅子裏,我能撞見,爹爹……也是你安排,不然,你怎麽可能那麽恰巧及時出現救我?我同衛子玄真正在一起之後,你便一直安排了人加緊保護我,不然,為什麽在地窖裏那些人剛出現,你就能領着人趕來。還有,那件藍色的襖袍和治療鞭傷的藥粉……”

“九姎,別說了,”韓菹文似乎紅了眼圈,“我,我做得太少了,又明白得太晚。”他望了望遠處的鉛灰城牆,不着聲色般寬慰道,“別難過,我們一起去同他說清楚,到時……”

“不,我已經想好了……”我望着他,淡淡一笑,“明日,我便親自上衛家讨一份休書。”

“然後,我們一起去南恒,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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