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兩人在觀月臺守到快子時,伊重人打了幾個哈欠,累了。劉裕見狀馬上說:“千戶大人下去休息吧,下臣在這裏守着。”
伊重人瞥了他一眼,明顯的不信任。
劉裕忍着怒火,說:“下臣自然不能跟千戶大人的武功相提,但守這幾個反賊還是做得到的。更何況這裏到處都是滬安衛和親禦衛的人,就算有人想要救走越王,也得看他們手裏的箭答不答應。再說,下臣也不是第一次在這兒看着呀。”這次是他将功折罪的機會,一定要把握住!
看着劉裕,在對方越來越忐忑之時,伊重人站了起來:“那就辛苦劉大人了。”
“應該的應該的。”
伊重人帶着啞巴離開了。霍峰的腦袋微微擡起,看着伊重人走下觀月臺。上馬的時候,伊重人朝他這裏瞟了一眼,然後策馬離開。霍峰又低下頭,一副很虛弱的樣子。
伊重人一走,劉裕馬上挺直了腰杆。先招人來給霍峰喂了一點米湯,免得他餓死。然後劉裕坐在了伊重人之前坐的那個位置上,吸了點提神的精油,瞪大雙眼盯着被綁在那裏的霍峰。晚上常常是賊人喜歡動手的時候,他可要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眼看就要過了子時了。劉裕再有精神也抵不住周公的召喚。好幾次都差點睡過去,他索性站起來走下觀月臺。不坐着就不容易犯困。繞着三名犯人走了幾圈,順便踢上幾腳,劉裕幻想自己有一天成為第一太監的榮耀。
這時,劉裕的一名手下太監騎着馬奔了過來,看上去挺急。來到劉裕的面前,他跳下馬直接附耳過去:“總役大人,我們的人發現了越王世子的蹤跡,但咱們的人手不夠,萬一又叫千戶大人那邊捷足先登了怎麽辦?”
“什麽?!”劉裕把那人拉到一邊,興奮地說:“找到越王世子了?”
那人猛點頭,焦急地說:“奴才聽大人您的吩咐,誰也沒說,趕着過來告訴您。但咱們的人手不夠,越王世子身邊有人護着,看上去是要逃往夷東,咱們得在他出關前抓住他啊。”
這可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如果能趕在伊重人之前抓住越王世子,那絕對是大功一件。劉裕的腦子從未轉得這麽快過。看一眼四周的士兵,他小聲說:“你速速去繼續盯着越王世子的動向,我馬上派人去追。”
“可是咱們沒人啊。如果派人的話勢必會驚動千戶大人,還可能驚動督公大人。”
“真是笨啊你!”劉裕忍不住給了對方一巴掌,“我說有人就有人,你速速去!”
“……是!”小太監咬咬牙,上馬快速離開。
劉裕看一眼四周,招來這裏的守衛官,說:“督公大人有要事要辦,你抽一半的人馬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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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守衛官不敢聽命,這裏可是有要犯。
劉裕急了,他能得到世子的消息,伊重人也一定能得到。伊重人的手裏可是有幾千人的!劉裕直接掏出自己的腰牌:“還不聽令!壞了督公的大事,要你人頭落地!”
想到督公的手段,守衛官打了個寒顫,想想劉裕是督公身邊的人,他的話該是沒錯。守衛官立刻抽調了在場的一半兵馬跟劉裕走。劉裕帶着兵馬心急火燎地朝京城外狂奔,他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很快就可以抓到了!
黃悍和許百才不動聲色地看着劉裕帶了很多人離開,心裏有擔憂也有疑惑。擔憂是不是阮刑天他們來了,疑惑則是刑天他們應該沒這麽快。張忠那條閹狗怎麽會好好抽走一半的人?發生了什麽大事?
霍峰自然也注意到了。不過他仍是低着頭一動不動。圓圓的月亮挂在天上,霍峰乾裂的嘴唇張開:“現在,什麽時辰了?”
許百才四處看看,不确定地說:“快醜時了吧?”
黃悍則說:“我剛剛好像聽到有打三刻的更聲。”
子時,三刻了?霍峰抿緊了嘴。肩膀上似乎又被誰拍了三下。仰頭看一眼天上的月亮,五年前的一幕突然很清晰地闖入了他的腦中。
“噠噠噠噠……”
有馬蹄聲漸進,霍峰立刻回神,黃悍和許百才向觀月臺入口看去,聽馬蹄聲該是人數不少的一只兵馬,得有千人吧。兩人冷笑,是不放心又派人過來了?
“什麽人?!”
“禦親衛奉司使大人之命增派人馬前來看押囚犯。”
看看對方手上的令牌确實是禦親衛的,再想到劉裕帶走了一半的兵馬,守衛官下令放行。為首的人帶領着一部分人馬進入觀月臺內部,另一部分則訓練有序地跑到入口和四周的城牆上站定,和滬安衛的士兵站在一起。
守衛官打了幾個哈欠窩到自己的位置上繼續打盹。為首的人進入觀月臺後立刻下令随行的士兵分散。看到那個人,黃悍和許百才要不是太餓了沒力氣,絕對會叫出來。刑天?!
朝兩人眨眼,讓他們不要出聲,為首之人走到霍峰的面前。霍峰擡頭,眼中的驚訝一閃而逝。朝對方微微點了一下頭,霍峰的身體陡然發力,捆綁在他身上的繩子一下子斷成了好幾截。同一時間,阮刑天發出一聲長嘯,和滬安衛士兵站在一起的“禦親衛”士兵們突然拔出各自的兵器,手起刀落。
慘叫聲打破了夜晚的寧靜。阮刑天拔出匕首割斷黃悍和許百才身上的繩子,快速說了一句:“走!”有人牽來了三匹馬,三人迅速上馬。那邊,守衛官高喊:“速速禀報千戶大人!我們中計了!”
“嗖!”
遠處傳來一只燃燒的箭羽,射穿了守衛官的胸膛。
霍峰把手裏一直握着的東西塞入衣襟,下令:“快走!”揮下馬鞭。
假扮“禦親衛”的士兵們毫不戀戰,一邊殺一邊上馬往外沖。一位蒙面人站在距離觀月臺有一段距離的大樹上,手中的弓箭對準滬安衛的爪牙。
“嗖!”
逆着月光看不清那人的臉,只能看到一張黑色的蒙面。霍峰朝對方抱拳感謝,随後快馬加鞭。阮刑天從馬屁股後拿起一個包裹,丢出去。
“王爺,穿上!”
接着,他又丢給黃悍和許百才一個包裹。
霍峰單手打開包裹,裏面是一身禦親衛的衣服。他雙腿夾緊馬腹,快速套上衣服。黃悍在那邊喊:“有吃的沒,要餓死了!”
“包裹裏有!”
黃悍胡亂地套上兵服,果然看到包裹裏有兩張餅子。他拿起來狼吞虎咽地就開始啃。許百才也在啃,都餓壞了。
“王爺,您還好嗎?”
阮刑天擔心地問。霍峰沒有吃餅子,雙眼如炬地看着前方說:“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賀甲呢?”
“他在‘家裏’守着,以免有人趁機作亂。”
接着,他愧疚地說:“屬下沒有找到世子殿下,也沒有救出小少爺。”
“他們很安全。”
霍峰的話令三人大吃一驚。但他沒有解釋,只問:“你帶了多少人馬?”
阮刑天道:“我帶了兩千人回來,怕引人注意、打草驚蛇。現在有一半的兄弟在京外等着與王爺會合。”
“咱們怎麽沖出城?”黃悍有些擔心地問。
阮刑天的眼裏閃過一抹深思,說:“我們只管往外沖就行,城門會自動打開的。”
黃悍愣了,不過見阮刑天不像是在開玩笑的樣子,他閉了嘴不問了。大不了就是再被抓回去。
一群人一路暢通無阻地向京城的城門奔去。假扮成禦親衛士兵的霍家軍把霍峰、黃悍和許百才圍在中間。城門的方向火把的光亮沖天,阮刑天做了一個手勢——沖!霍峰、黃悍和許百才低下頭,掩住自己的臉。
霍峰趴在馬上小心觀察城門的動靜。黃悍和許百才屏住呼吸,心跳加速。城門越來越近了,阮刑天高舉腰牌第一個向城門沖去。
城門的守衛看到他們,不但沒有阻攔,還快速搬開城門前的障礙放行。阮刑天帶着大隊人馬沖過城門。當全部人沖出來時,霍峰、黃悍和許百才都回頭看了一眼。黃悍和許百才一肚子的疑惑,他們,就這麽出來了?!
阮刑天沒有下令減速,而是一鼓作氣地繼續快馬加鞭與另外的一千名士兵會合。在他們沖出京城後不久,城門的守衛被滬安衛的人馬控制,伊重人帶着幾千名滬安衛士兵出城,在城外兵分兩路朝不同的方向追去。
張忠府,一人膽戰心驚地跪在地上,張忠面色陰沉地坐在椅子上,咬牙:“你說劉裕帶走了觀月臺的一半侍衛偷偷出了京?”
“是!伊大人原本是要在觀月臺守着的,劉大人一直勸伊大人回去歇着,伊大人便回去了。哪知剛過了子時,劉大人就調走了觀月臺的一半守衛,說是奉了您的命令要去查什麽大事。觀月臺的守衛官不敢不聽,就讓劉大人把人帶走了。結果劉大人剛走沒多久,就來了一隊禦親衛的人馬,說是奉司使大人的命增派觀月臺,對方拿着禦親衛式戶的腰牌,都穿着禦親衛的兵服,守衛官就相信了。哪知,那夥人一進入觀月臺就開始殺人,守衛官當場喪命。他們劫走了越王和他的兩名屬下,直接出了京城。”
“守城官為什麽沒有盤問!”
“劉大人出城的時候說是為督公您辦要事,守城官以為那夥假扮禦親衛的劫匪也是為督公辦要事,就沒攔下盤問。”
“劉裕這個吃裏扒外的狗東西!把他的家人統統給我抓起來!”
“伊大人親自帶人去追了。伊大人離京之前已經命人去抓人了。”
“給我活捉劉裕!活捉劉裕!我要親手剮了他!越王往哪個方向逃了?!”
“目前還不知。要等伊大人的消息。”
張忠不停地深呼吸。原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事情居然因為出了內鬼而變得如此棘手。一旦讓越王逃回夷東,那可就大事不妙了!越王的手裏可是掌握着南楚國近七成的兵馬!
“你馬上去請孫大人。萬不許驚動皇上!傳我的令,滬安衛的人馬傾巢而出,必須給我抓住越王!”
“是!”
那人立刻起身離開。張忠在房間裏踱步,額頭上出了一層的冷汗。伊重人已經帶人追上去了,現在最大的希望就是伊重人能追到越王牽制住他,等滬安衛和禦親衛的兵馬趕到。而且他還可以假借皇帝之名調動京城的兵馬。這麽想着,張忠馬上喚來一名心腹,要他去辦此事,絕對不能讓越王逃到夷東。
這邊,張忠在府裏想盡一切辦法抓捕霍峰;那邊,帶人追捕霍峰的伊重人卻遇到了埋伏。阮刑天在他們逃亡的路上布下了陷阱。伊重人雖然沒事,但手下的傷亡卻不小。他當即下令從另外一條道追捕霍峰。伊重人命啞巴先行探路,啞巴裹着一件黑色的大披風,騎着一匹上好的馬很快就跑沒了影。伊重人安頓好受傷的手下,重新調整隊伍之後再次上路,追趕霍峰。
※
天漸漸亮了。又穿過一座城池之後,霍峰命兩千兵士化整為零,分為四只小隊從河道、山路等不同的方向前往玉城關。賀甲會親自帶人在玉城關接應他們。阮刑天、黃悍、許百才和霍峰各帶一只人馬。換下禦親衛的兵服,換上普通的州縣兵服,喬裝成捉拿要犯的官兵,四只隊伍稍作休息之後再次上路。黃悍和許百才甚至沒來得及詢問阮刑天他為什麽會出現的這麽及時,更沒機會問他們的王爺為何肯定兩個孩子很安全。
霍峰帶了一路人馬走山路。看着阮刑天、黃悍和許百才帶着其馀的人馬從三個方向離開,霍峰從衣襟裏掏出一塊玉佩。玉佩上刻着一條龍,這是他的長子霍雲開随身攜帶的玉佩,還是他親手為兒子戴上的。把玉佩揣進懷中,霍峰上馬。
“走!”
策馬進入山林,霍峰的眼前是一張妖魔般、冰冷又總帶着譏嘲的臉,還有一雙他從來沒有看透也從來沒有仔細看過的眸子。嘴唇上似乎仍殘留着那人手掌的冰涼。伊重人,你,究竟是善,還是惡?霍峰第一次,因那個他原本恨之入骨的人而迷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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