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處坐落在偏僻深山中的小村子裏。一戶人家天還未亮就起來準備一天的勞作了。把昨天剛打收下來的麥子鋪在院子裏,一位年約五旬的老者打開院門,走到外頭呼吸幾口山間的清晰之氣,他拿起放在門邊的鋤頭準備去地裏看看。

村子很小,也就十幾戶人家,分散在村子的各處。家家戶戶幾乎都冒出了炊煙,看得出都起來了。老者走出去沒幾步,聽到了有馬蹄聲。他立刻放下鋤頭往村口張望。馬蹄聲越來越近,陸續有人從自家的院子裏走出來。漸漸的,大家看清了來者是何人,有人招呼屋裏的家人趕緊出來,有人直接跑了過去。

馬上有兩個人。一位模樣看上去二十來歲,面龐英俊,但帶着些連日趕路的辛勞。坐在這人前面的是一位男孩子,男孩子的懷裏抱着一個籃子,臉上帶着幾分驚怕。

“是秋懷!”

有人喊了一聲,大家紛紛聚了過去。來者勒緊缰繩,在老者的面前停了下來。

“爹。”

男子從馬上下來,再把孩子懷裏的籃子拿下來交給父親,最後把孩子抱了下來。

老者掀開簾子上的布,一看籃子裏竟然是個嬰孩,老者立刻說:“進屋進屋。”其他人也沒問男子這兩個孩子是怎麽回事,圍着他和他一起進了老者的院子。屋裏有一位婦人出來,男子叫了一聲:“娘。”

婦人對兒子的回來先是一喜,然後看到那個陌生的孩子之後馬上掀開門簾說:“快進屋,娘給你們弄吃的去。”

“娘,有沒有奶或者米湯,籃子裏的孩子剛過滿月。”

男子把籃子從父親的手上拿過來給母親看。婦人急忙把還在睡着的孩子抱出來:“交給娘吧。”然後婦人抱着孩子走了,大家都進了屋。

有人關上了門,有人留在外面望風,男子把那名年約十歲的男孩子摟到身前,低聲對衆人說:“這是越王世子,那位是越王剛出生的幼子,張忠對越王出手了。兩位王妃娘娘,沒了。”

“呵!”

一片驚呼。男孩子咬住嘴,眼淚湧出。

“越王已經逃出京城,我奉大人之命把孩子送過來。”接着,男子對孩子說:“世子,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的家,我爹娘是你的大伯大伯母。你叫元麥,麥子的麥;弟弟叫元豆,豆子的豆,我是你們的堂兄,叫元秋,記住了。”

世子霍雲開點頭,用力抹了一把淚:“我叫元麥,弟弟叫元豆,大哥叫元秋,這裏是我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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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把孩子推到父親的面前,說:“我得走了。”

老者一聽馬上問:“大人呢?”

“大人護送越王返回夷東。爹,戰事要起了,你讓大家都收拾好,大人說咱們可能得換個地方。告訴娘,大人喂了孩子一點迷藥,過一會兒才會醒。”

“你讓大人放心,我會安排好的。”

“那我走了。”

無暇去吃一口熱飯,男子告別親人和衆人,急匆匆地出了門,上馬離開。衆人站在門口看着男子走遠直至不見人影,每個人的眼裏都帶着深深的仇恨。老者帶着世子返回家中,世子哭着問:“大伯,我父王,會沒事嗎?”

老者沉聲道:“有大人護着,他會平安回到夷東。”老者在心裏說,希望這次越王能狠下決心,救百姓於水火,還天下蒼生一個平安世道。

張忠和孫季禹分別向各地的滬安衛和禦親衛據點發出指令,命他們追擊堵截越王一衆。一路上,關於越王出現的消息此起彼伏,滬安衛和禦親衛的人跟着這些消息跑來跑去卻連個越王的影子都沒見着。南楚國随處可見穿着滬安衛和禦親衛兵服的追兵,還有各地的官兵,一時間雞飛狗跳,被各種消息耍得團團亂。

伊重人一開始也受到這些假消息的影響,過了一陣子之後,他與先行打探消息的啞巴會合,便下令直接向玉城關進發,讓其他人繼續追堵越王。不管越王往哪裏逃,他最終的目标都一定是回到夷東,而玉城關是他的必經之路。

追了幾天,手下們都累得不行了,伊重人把手下交給一位緝事,讓他們找地方休息,他和啞巴繼續去追。等休息夠了,這位緝事帶着大隊人馬再來追上他們。衆人都知道伊重人武功高強、精力十足,敬佩之馀也感慨伊重人對督公的衷心。

伊重人和啞巴向玉城關趕去。那邊,進入山林的霍峰一路向玉城關進發,路上只做短暫的修整,讓馬匹喘口氣之後霍峰就再次上路。前有堵截、後有追兵,一刻都不能耽擱。馬不停蹄、披星帶月地趕了十天的路,霍峰在距離襄樊城三裏遠的小道上,與追堵他的禦親衛和滬安衛人馬撞了個正着。霍峰他們穿的是兵服,對方也沒有懷疑,只問:“你們是哪個衙門的?”

霍峰冷靜地回道:“我們是綏陽縣衙役,奉命追拿逃犯。”

“綏陽縣?”對方立刻說:“九江發現越王馀孽,上峰命我等前去堵截,你們不必往玉門關去了,跟我們走吧。”

滬安衛和禦賜衛有權力調配各城縣的兵力。見這隊人馬髒兮兮、亂糟糟,一看也不可能追到越王,這方的領頭乾脆把他們收編,一起去捉拿亂黨。

九江方向,不是刑天那只人馬嗎?霍峰不動聲色地問:“九江那路人馬抓住了?”

對方不耐煩地說:“抓住了還用我們去追嗎?不要羅嗦,帶你的人馬跟随其後。”

“是。”

霍峰向士兵們打了個手勢,讓開路。在滬安衛和禦親衛的人馬走過去之後,他突然拿起馬上的大刀,罩着前方一人的腦袋就砍了下去。

“啊!”

慘叫聲起,馬蹄嘶鳴。

“是亂黨!他們是亂黨!”

有人大喊。厮殺聲起。

霍峰把這段日子以來心裏的窩火與失去夫人和孩子的哀傷全部發洩在這些人的身上。對方的人馬和他們相當,但由於是他們突襲,對方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混戰中,有人調轉馬頭回去報信。霍峰看到了,砍死面前的敵人,他策馬就追了上去。

“嗖——!”

路邊的樹林中飛出一只冷箭,霍峰本能地立刻趴下,箭從他的上方飛過,直接刺入了報信那人的後心。那人慘叫一聲從馬上摔了下來。霍峰勒緊缰繩,停下,警覺地看着箭羽飛出來的方向。他沒忘了逃出來的那晚,也曾有過幾只神秘的箭。

“嗖嗖——!”

又是幾只箭從林中竄出,幾名滬安衛的爪牙慘叫地倒在了地上,随即被霍家軍砍死。滬安衛裏有人高喊:“我們中埋伏了!撤!快撤!”

那些人立刻找方向突圍,只要跑出去搬來救兵,這些人逃到天邊也會被抓回來。

絕對不能讓這些人有活口出去!霍峰朝迎面逃過來的敵人沖了過去。劍氣破空,兩名黑衣人從林中竄了出來。先是幾枚暗器發出,接着兩人手裏的劍直取滬安衛和禦親衛爪牙的腦袋。是自己人。霍峰心裏松了一口氣,手裏的大刀更是毫不留情。

這兩人的功夫極高,有他們的加入,霍峰這邊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一個時辰後,四周遍地都是惡黨爪牙的屍體,沒有一個活口逃出去。霍峰喘着粗氣下馬,連日的趕路,風餐露宿、又剛經歷過一場厮殺,他很累很疲憊。

兩名黑衣人不僅戴着蒙面,還戴着黑色的紗帽,在霍峰走近時他們也沒有取下紗帽,顯然并不打算露臉。其中一名個子較高的黑衣人站在另一人的身後,很明顯,那名個子較矮,身形偏瘦的黑衣人是兩人中主事的。

“多謝兩位壯士相助。”霍峰抱拳感激,雙眼緊盯着那位矮個男子,想透過那層黑紗看到沒有被蒙起來的那雙眼睛。

對方沒有回禮,也沒有說話。他身後的男子開口:“這些人的屍體不能留在這裏。把他們的衣服扒下來,屍體全部燒掉。”說完,他伸手進蒙面,吹了一聲口哨。林子裏傳出馬蹄聲,有兩匹黑色駿馬跑了出來停在了兩名黑衣人的身邊。矮個黑衣人從馬背上拿出一個包裹直接朝霍峰丢了過去。霍峰單手接住,打開一看,裏面是一身禦親衛鎮撫使鷹袍,還有一塊鎮撫使的腰牌。

霍峰立刻扒下自己身上又髒又破的衣裳,換上這身乾淨的衣服。對方又丢過來一個水袋,顯然是讓他梳洗一番。霍峰讓兵士們把從惡黨身上扒下來的衣服也不管有沒有血漬,全部換上。他拿着水袋走到一邊用換下來的髒衣服擦了擦臉,整理了整理散亂的發髻。

“你們直接進城,直奔玉城關。沿途若有人阻攔,亮出腰牌即可。”還是那名高個子的黑衣人。霍峰再次抱拳感謝,眼睛仍盯着那名矮個子男人。

“兩位壯士可否報上名諱?日後若霍某能大仇得報,必會重謝兩名壯士。”

“重謝不必。王爺只要當斷則斷,不要再猶豫便是。”

高個男人上馬,矮個男人也上了馬。兩人要走了。

“等等!”霍峰拉住矮個男人的馬缰,眼裏是某種急躁,“是不是你!”他說得模棱兩可,但他相信對方明白他的意思。

那人伸手覆住霍峰的手,霍峰的身子頓時一震。把霍峰的手從馬缰上拉開,那人的手指在霍峰的肩膀上輕輕彈了一下,好像在為他彈去什麽灰塵。霍峰的雙眼大驚,後退了一步。

“王爺,一路走好。”高個男子突然冒出一句,矮個男子随即揮下馬鞭,馬兒嘶鳴,兩人的身影極快地竄了出去。緊緊握着雙拳,霍峰的耳朵“突突突”的響——“王爺……一路走好……”這句話,他短短的時間內已經聽到過三次了。

一路走好……一路走好……我已經走到了這一步,若還走不好、走不下去,那不是更會被你罵 “孬種、懦夫”了?

霍峰上馬:“燒了他們的屍體,我們走!”不一會兒,火焰升騰,霍峰帶領自己的部下離開山地直奔襄樊城。越王返回夷東之路,無人能阻。

玉城關,賀甲親自帶領五萬精兵從夷東霍家軍的大本營趕到了這裏。守城官是霍峰的部下,他們已經得到了京城送出的急信,知道越王出事了。玉城關嚴守以待,賀甲已經下了命令,一旦王爺出事,霍家軍将殺入玉城關直搗京城,為王爺報仇。

站在高高的玉城關城牆上,賀甲心急如焚地遙望遠方。遠方似乎有塵土飛揚,賀甲立刻對下面吼:“去看看是不是來人了!”

兩名傳令兵迅速上馬上前查看情況。賀甲拳頭緊握,在心裏祈禱一定要是王爺,一定要是王爺啊!焦急地等待了約一炷香的功夫,一名傳令兵回來了,仰頭喊:“禀報将軍!是黃将軍、許将軍和阮将軍回來了!”

“王爺呢!”賀甲的心漏跳了兩拍。

“王爺還沒有回來。軟将軍說讓我們在這裏等王爺,王爺最遲明日就能到。”

賀家硬生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已經能看到回來的人馬了,賀甲迅速從城牆上下來,直接策馬出城迎接自己死裏逃生的兄弟。

玉城關就在眼前了,看到了賀甲的黃悍、許百才和阮刑天快馬加鞭,在迎面遇到之時,三人直接從馬上跳了下來。賀甲也從馬上躍下,與三人擁抱在一起。阮刑天壓下激動說:“回城,若明日王爺還沒有回來,我們就直接沖進關內。”

賀甲道:“我都準備好了。你們一路累了,快回去歇歇。”

“先給我來一只烤全羊,爺爺的,真是把我餓壞了。”黃悍抹一把臉,直接喊。

回來的士兵中有損傷,賀甲讓阮刑天、黃悍和許百才去吃飯休息,他來善後。派出探哨去查探王爺的消息,暫時處理完善後事宜的賀甲一回營就看到阮刑天、黃悍和許百才在等着他。賀甲走過去說:“正好我也有事想問你們,你們若不累,現在就說吧。”

黃悍最着急,第一個問:“那個神秘人還有給你送信嗎?”

阮刑天插話:“我和他們兩人說了。王爺那邊還沒來得及講。”

賀甲沉思道:“刑天走後神秘人沒有再給我送信,所以我才一直擔心你們能不能順利逃出來。”

“這個神秘人到底是誰呢?”許百才自語。阮刑天和賀甲都搖頭,他們也想知道。

原來,在霍峰帶着黃悍和許百才離開夷東回京之後,阮刑天和賀甲就收到一封密信。密信上說霍峰此次回京兇多吉少,張忠很可能要對他出手,要他們快做準備。阮刑天和賀甲不知這封密信的真僞,但為了以防萬一,由阮刑天帶人立刻去京城,若能追上王爺最好,若追不上就見機行事,務必把王爺平安帶回來。

而喬裝成商隊的阮刑天帶着人剛出玉城關,就收到了幾車大箱子,箱子裏竟然全部是禦親衛的衣服,還有一塊腰牌。阮刑天和他帶出來的人一半換了禦親衛的衣服,一半換了普通的兵服兵分兩路趕往京城。

還沒到京城,阮刑天就收到消息,王爺被抓、兩位王妃自盡,世子不知去向,小少爺落入伊重人的手裏。阮刑天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可緊接着,他又收到了神秘人的密信,要他子時三刻到觀月臺去救人。并在信上叮囑他該如何應對,還告訴他救了人之後直接出城,自會有人想辦法為他們打開城門。

一切都如信上交代的那樣。阮刑天假扮禦親衛人馬,以增派看守為由混入了觀月臺。一看到被綁在那裏的王爺,他便知道怎麽做了。出城超出預料的順利,阮刑天對那個給他們送信的神秘人越來越好奇,究竟是誰在暗中幫他們?能做出這樣的計劃,把禦親衛和滬安衛玩弄於鼓掌,此人的身份必定不凡,會是誰呢?

想來想去都想不出那個人會是誰,四人也不想了。累了一路的阮刑天、黃悍和許百才也不想去休息,王爺還沒回來。四人索性窩在賀甲的營房裏商量大事。王爺忠心為國,如今卻落得家破人散。這就叫,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四個人都相信,他們的王爺不會再猶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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