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深夜,有衛兵來報,玉城關內出現了一股人馬。阮刑天、黃悍、許百才和賀甲一個激靈站了起來:“對方什麽來路!”
“好像是禦親衛。”
“讓弓箭手準備!”
賀甲提着自己的長槍就往外走,阮刑天、黃悍和許百才也拿着自己的兵器大步走了出去。難道是惡黨追過來了?
四個人迅速登上城門,弓箭手已經就位,城牆上的火把驅離了黑暗,警示的號角吹響,告訴來人這裏是玉城關,不是滬安衛或禦親衛可以為所欲為的地方。四人的心裏都非常焦急,惡黨已經追過來了,但王爺還沒有回來,難道王爺出事了?這麽想着,阮刑天就萬分的自責,他應該和王爺在一起的!
這時,遠遠的傳來一道中氣十足的吼聲:“讓賀甲開城門!老子回來了!”
“王爺!”
阮刑天的心窩一顫,黃悍、許百才和賀甲都面露喜色,轉身就往城牆下跑。
“開城門!快開城門!是王爺!王爺回來了!王爺回來了!”
弓箭手收弓,厚重的城門發出吱呀的聲響,緩緩開啓。四人直接上馬帶了幾百名士兵出去迎接。火光從玉城關內出來,點亮了沿路。四個人睜大眼睛看着前方,已經可以清楚地聽到馬蹄聲了,有幾百人。馬鞭聲聲,雙方都是那麽的急切,急切地想要看清楚彼此。
“籲——”
身着禦親衛鎮撫使鷹袍的為首之人先行停了下來。看清這人的臉,阮刑天、黃悍、許百才和賀甲都激動地不由熱淚盈眶。
“王爺!”
“王爺!您可算是回來了!”
“王爺,路上還好吧。”
四人跳下馬圍在王爺的身邊問這問那,一臉胡子的霍峰沉聲道:“本王的命沒那麽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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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刑天馬上說:“王爺,咱們立刻回夷東,從長計議。這回您可不能再心軟了。”
霍峰微轉馬頭,向後看去:“我要在這裏等一個人。你們放心,這回我不會再猶豫。”
“王爺,您等誰?”黃悍好奇地問。
“伊重人。”
“伊重人?!”
四聲驚呼。
“王爺,您等他做什麽?”
霍峰沒有回答,而是對着馬屁股抽了一鞭:“給我弄點吃的,餓死了。再燒鍋水,我要好好洗洗。”不給部下們再詢問的機會,霍峰直接朝城內奔去。
“哎,這,王爺為何要等伊重人?”黃悍上馬,好奇地跟過去。
許百才道:“伊重人羞辱王爺,王爺肯定咽部下這口氣,若他會來,那正好殺了他,免得他再禍害人。”
阮刑天和賀甲互看一眼,是這樣嗎?王爺剛才提到那人的口吻可不像是要報仇啊。帶着各種的疑惑,四人匆匆跟上。
※
躺在浴桶裏,霍峰一手搭在額頭上閉着眼睛。一天之內,他的家沒了、妻子死了、兩個孩子不知身在何處。他被逼得甚至差點咬舌自盡。
——“你是個懦夫。”
——“……手握七十萬兵馬的越王爺竟然如此窩囊地被我這個你嘴裏的閹人任意欺淩,你不是懦夫,又是什麽?”
——“我一直都瞧不起你,現在更是。”
——“……可你,連閹人都不如!”
霍峰放在額頭上的手漸漸握成拳,手背上的青筋凸起。
“你是個懦夫懦夫懦夫……”
“連閹人都不如不如不如……”
眼前是一人開開合合的嘴,一字一句戳入他的痛處,殘忍地撕開他的傷口。
“嘩!”
水花四濺,霍峰緊握的拳頭砸入水中,睜開的雙眼充滿了仇恨和堅決。
伊重人,你加注在本王身上的屈辱,本王會連本代利地讨回來!似乎又看到了那雙眼,那雙滿是譏诮與冰冷的眼,霍峰從浴桶中站起來,目光如炬。
換上乾淨的衣裳,刮掉過長的胡須,身形消瘦的霍峰招來自己的四位部下。一連串的變故和連日的逃亡,霍峰的雙頰明顯地凹陷了下去。但是他眼中所透出的意志卻是前所未有的堅定。看到這樣的王爺,黃悍、許百才、阮刑天和賀甲對某件事的決心也更加堅定了,他們會誓死追随王爺。
霍峰看向阮刑天,阮刑天立刻會意。把他解釋給黃悍和許百才的事情又完完整整告訴給了王爺。霍峰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平靜地讓他的部下有些納悶。
說完之後,阮刑天還是不放心地問:“王爺,世子和小少爺真的安全嗎?”
霍峰似乎正陷入某種深思中,沒有回應,阮刑天又說:“我聽說小少爺是被伊重人帶走的。那人心狠手辣,小少爺落到他的手裏,我怕……”
霍峰擡眼,放在膝蓋上的兩只手握緊又松開:“孩子在伊重人的手上,才是安全的。”
“王爺?!”饒是四人中最冷靜的阮刑天都神色驚變,王爺沒糊塗吧!
霍峰沒有解釋,卻是接着說出一句讓四人再次震驚的話:“若不出意外,雲開也是被他提前救走的。”
“救?伊重人?滬安衛千戶伊重人?王爺,您,您是不是……”黃悍很想問他家王爺是不是被氣瘋了。
霍峰的牙關緊了緊,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然後在四人的面前攤開。
“這是……”
霍峰暗啞地說:“這是雲開的貼身玉佩,是伊重人交給我的。”
“什麽?!”
霍峰看着玉佩說:“在觀月臺,伊重人來與我了解私怨的時候塞到我手裏的。他,捂住我的嘴,卻是喂我吃了‘天心丹’。”
阮刑天突然想到了什麽,馬上問:“王爺,您身上的繩子不會也是伊重人割斷的吧?”他差點都忘了,當時他去救王爺的時候還沒出手王爺就自己掙開了繩子。那時太混亂,他都沒有多想。現在想來,王爺的武功應該沒高到可以輕易掙脫滬安衛專門用來綁人的繩子。
霍峰用疑問來回答:“我想不明白,他既然知道你會來救我,又為何要喂我‘天心丹’,為何要悄悄割斷繩子。”
阮刑天想了想,不确定地說:“也許,他沒想到我會這麽快抵達京城。也或者,他還有別的計劃。如果他是我們知道的那個伊重人,他既然要做,就一定會确保萬無一失。”
許百才這時候冒出一句:“難怪我挨了鞭子還沒暈過去。”
“怎麽會是他?”黃悍的五官扭曲,顯然不能接受。
“本王也沒想到……”霍峰收起玉佩,“會是他。”
屋內出現了某種詭異的寂靜。阮刑天很快整理好思緒,問:“王爺,您要等的人,是不是他?”
霍峰點了下頭,意思不明地說:“他救我出京,我不能讓他不好回去交代。至於他為何要這麽做,以後我會親自問清楚。”
賀甲開口:“王爺,伊重人有沒有說何時把世子和小少爺送過來?”
霍峰眼前又出現了伊重人身邊的啞巴把孩子從玉兒的懷裏“搶走”的那一幕。他閉了閉眼睛,說:“戰事将起,孩子放在他身邊反而更安全,我想他也不會把孩子送過來。”
“……”四人面面相觑,還是不能接受伊重人從一個大惡人變成了救王爺與水火的好人。
霍峰突然嚴厲地說:“此事你等絕對不許說出去!誰若露出去一個字,軍法處置!”
四人心裏一震,異口同聲:“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半個字!”
接下來,霍峰不再提伊重人,而是商量起大事。他有預感,伊重人一定會到玉城關,他有一種很強的欲望要和對方見一面。至於不好讓伊重人回去交代的理由,不過是說辭罷了。霍峰的心頭有清明也有重重的疑惑。自觀月臺一別,他的腦中不停地會冒出一個名字、一張帶着妝容的臉。仔細想來,他似乎從來沒有見過伊重人妝容下那張真正的容顏。都說伊重人長得極為俊美,而他每次看到的都是令他厭惡的妖容。霍峰心中的感覺特別的複雜,複雜到在回夷東之前,他必須要見伊重人一面,見那人不戴紗帽的一面。
和部下們秘密商量了大事,霍峰讓賀甲和阮刑天先行回夷東。那七十萬兵馬是他成敗的關鍵,絕對不能出任何的差池。破曉時分,一夜沒睡的賀甲和阮刑天帶了幾百士兵趕回夷東。五萬精兵就此駐紮在玉城關。黃悍和許百才陪着王爺在這裏等人,對於伊重人身份的突然轉變,兩人怎麽都無法接受,因為太難接受了。
在賀甲和阮刑天離開之後,霍峰回到自己的營房裏稍事休息。他很累,可是卻睡不着。一閉上眼睛就是一幕幕的紛亂。京城、皇宮、王府、觀月臺、自盡的王妃、一張冰冷卻又帶着嘲諷的妝容。霍峰從來沒有如此受一個人影響,而現在,他被影響了,被那個他根本看不透的伊重人影響了。若伊重人是善,可這麽多年死在他手上的人數以百計;若說他是惡,又為何要救他,救他的孩子?
難道他認定自己會反,想以此投奔新主?緊接着,霍峰就在心裏搖頭。就算認定他會反,伊重人又何以能認定他一定能成功?伊重人現在的權勢可謂是如日中天。張忠一死,宮中第一太監的位置非他莫屬,更何況他還是太子的救命恩人,茹貴妃又對他寵愛有加,他何以需要冒這個險?
一邊是死在伊重人手裏的忠臣;一邊是被伊重人救走的孩子和他自己,霍峰迫不及待地想當面問問那個人,為何要這麽做,這麽做到底是何居心。但霍峰又很奇怪地非常清楚,伊重人不會告訴他。甚至他覺得,玉門關這一次見面會是他和伊重人的最後一次見面。那個人雖然救了他,卻,看不起他。
霍峰的眼裏冒出兩簇火苗。伊重人!
※
霍峰的猜測是對的。他剛靠在床上眯了不過半個時辰,黃悍異常激動(興奮)地前來禀報——伊重人帶着滬安衛的人馬到了。霍峰幾乎是瞬間清醒。鞋都未脫的他直接下床拿着自己的大刀就出去了。
來到城牆上,一眼就看到了那個化着妖孽般妝容、穿着滬安衛掌權太監宮服的伊重人。那個人,依舊的神色冰冷,嘴角帶着一抹淡淡的譏嘲。看到霍峰出現,他抽出了腰間的軟劍。在他身後半個馬身的位置,是跟随伊重人左右的啞巴,一張毀容的臉看不出本來的容貌。霍峰不由得多看了啞巴幾眼,身形确實比伊重人高壯了一些。
“越王。”
伊重人先開口了,聲音透着幾分連日來追趕的疲憊。霍峰一手拿着自己的大刀,一手垂在身側,面無表情地俯視伊重人,也開口了:“伊重人,你來晚一步。玉城關內有五萬精兵把守,你要如何,捉拿本王?”
把大刀交給許百才,霍峰上前一步,從一名半跪在城牆防禦工事後的弓箭手手裏拿過他的弓和箭。動作利落地瞄準,霍峰手裏的箭飛射。
滬安衛的人馬一陣騷動,所有人都驚吓萬分地想要躲開那只不知向誰而來的箭。伊重人卻是一動未動,如老僧入定般仰頭看着霍峰。
“嗖!”
箭從他的耳邊呼嘯而過,身後傳來一人的慘叫。那人從馬上跌落,一箭穿心。滬安衛的人馬更加騷動了,也不管伊重人的命令,各個掉轉馬頭朝後撤退。
玉城關的城門從內打開,滬安衛中有人驚喊:“千戶大人!咱們快撤吧!”
伊重人一揚手,那個說撤的人随即被一條鞭子抽下馬。鞭子纏住了那人的脖子,啞巴一個使力,對方的身體直接從地上被甩到了空中,再落地時,已是氣絕身亡,脖子被勒斷了。啞巴收回鞭子,無人再敢說一個“撤”字。
“動搖軍心者,當此下場!”
冷冷地瞟了眼那個死去的手下,伊重人再次仰頭看向那個站在城牆上身着铠甲的人——南楚國的大将軍,越王霍峰。
玉城關的城門後是殺氣騰騰的霍家軍,由許百才率領。霍峰再次拉弓,瞄準。這次,他的那只箭沒有任何停頓地直接飛了出去。還是從伊重人的耳邊呼嘯而過,又一滬安衛爪牙死在霍峰的箭下,仍是一箭穿心。
“殺!”
許百才的嘯天戟直至伊重人。随着他的這聲殺,他身後的一萬霍家精兵與他一同朝那一群惡黨爪牙沖去。滬安衛的人馬先前就已經被越王的那兩只箭弄得人心惶惶,此刻,面對那一隊殺氣騰騰的将士,他們更是吓得屁滾尿流。平日裏作威作福的他們哪曾想到會遇到如此頑抗的對手。顧不上動不動搖軍心了,滬安衛中有人調轉馬頭就逃。伊重人沒有去阻攔,他仍是仰着頭神色冷漠地看着城牆上的那個人。
逃跑的滬安衛爪牙越來越多,沖過來的霍家軍卻是越過了伊重人朝那些逃跑的滬安衛爪牙追去。而沒來得及逃命的則被團團圍了起來,砍殺聲起。
這時,城牆上的人有了動靜。霍峰手拿他的鎮焰刀直接從幾十丈高的城牆上跳了下來。一匹白色駿馬從城內嘶鳴地奔出,霍峰翻身上馬,朝伊重人沖了過來。伊重人這時候也才有了動作,策馬沖開圍着他的霍家軍朝霍峰迎面而去。啞巴緊随伊重人,被許百才攔了下來。
包圍圈之外,霍峰的刀和伊重人的劍撞在了一起。馬屁因為周圍的肅殺之氣而略顯躁動。伊重人直接下馬,霍峰也下了馬。大刀對軟劍、越王對滬安衛掌權公公。之前,兩人曾有過一次交鋒,霍峰慘敗。第二次的交鋒,結局難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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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