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兩人打着打着就打到了城牆邊上。霍峰的大刀一刀砍在伊重人的腦袋旁,伊重人向側面避開,霍峰的身體随之壓下,直接把伊重人壓在了城牆上。背對着身後厮殺的衆人,霍峰低聲開口:“你到底是何用意?”

“越王的話咱家聽不懂。”

伊重人用力彈開霍峰,軟劍直奔霍峰的門面。霍峰用大刀擋開,一個旋身避開伊重人的再一次攻擊,接着又把伊重人壓在了牆上。

“為何要解開本王的繩子?為何要救下本王的兒子?”

“越王在說胡話嗎?若咱家有那麽好心,又何必追到這裏。救了越王的不是劉裕嗎?”

“屁!你少跟本王裝糊塗!那你喂本王吃‘天心丹’又是什麽意思?”

霍峰被伊重人氣得牙癢,粗話都出來了。

伊重人再次彈開霍峰,劍鋒逼人。

“‘天心丹’是皇上吃的,咱家可沒那能耐從皇上手裏拿丹藥。那不過是不叫你被曬死的藥,畢竟咱家要用越王來釣幾條大魚,可惜被劉裕壞了好事。”

“伊重人!”

霍峰暴怒,這人為何不承認!

“越王怕是曬糊塗了吧。”

伊重人的軟劍直接在霍峰的手背上開了道口子,口子不深,但也出血了。

“你恨我。”看一眼手臂上的傷口,霍峰隐怒地說,肯定。

“咱家說過,咱家這人很記仇,越王不會忘了您以前是怎麽辱罵咱家的吧。”伊重人的劍再次直至而去。突然,城牆上有兩只箭朝着伊重人和霍峰就射了過來。箭矢快而近,伊重人若要躲開,就很可能傷了霍峰;若他不躲開,則會傷及要害。正面的霍峰看到了那兩只箭,伸手就去要去抓伊重人。哪知,伊重人的身體不但沒有躲開,手裏的劍也不收勢,仍是朝着霍峰的心窩而去。霍峰本能地躲開他這一劍,就聽“噗噗”兩聲,那兩只箭穿過了伊重人的身體。

“伊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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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峰的雙眼急紅了,仰頭看了眼射箭的人,閃過去就要扶住對方。被射中肩膀和手臂的伊重人一腳踢開他,反手又在霍峰的肩膀上開了道口子。馬蹄聲至,被許百才纏住的啞巴不知何時擺脫了他,騎着馬沖到了受傷的伊重人面前。伊重人憋足一口氣朝啞巴飛身而去,啞巴的鞭子一卷,伊重人被他卷到了馬上。

“新仇舊恨,王爺,我不欠你的了。”

是我,而不是咱家。伊重人面無血色地對奔過來的霍峰丢下一句,朝着馬屁股就是一劍,馬兒吃痛,拔足狂奔。霍峰拽住自己的馬,上去就要追,被許百才攔下。

“王爺!不能追!小心有詐!”

對伊重人,許百才仍不十分相信。就這麽一會兒的耽擱工夫,啞巴和伊重人已經沒了蹤影。

“把那個放冷箭的混蛋給本王抓過來!”

沖着許百才吼了一句,霍峰看向滬安衛已經被殺得七零八落的人馬,咬牙:“留幾個活口回去送信。撤!”

霍峰狠抽了馬屁股幾鞭向城內奔去。看着王爺憤怒的背身,許百才擰擰眉,然後吐了口氣發出收兵的命令。王爺似乎太相信伊重人了,這樣很危險啊。那個人,亦正亦邪,等到日後救回世子和小少爺,還是除掉為好。

回到營房,霍峰把自己的刀用力丢在地上,煩躁異常地捶了幾下牆。那兩只箭伊重人明明可以躲開,為何不躲?難道是怕傷了他?霍峰不想把自己在伊重人心裏的想得那麽弱。那兩只箭他又如何躲不過,而且那兩只箭對的就是伊重人,那人為何不躲!

——“新仇舊恨,王爺,我不欠你的了。”

霍峰的眼裏閃過冷光,伊重人,你是用那兩只箭來償還你對本王的羞辱嗎?

“王爺,人帶來了。”

許百才在門外。

霍峰的邪火迅速上湧:“把人帶進來!”

許百才掀開門簾走了進來,身後跟着兩名士兵壓着一名弓箭手。

“誰讓你放的箭!”

霍峰怒喝。

那名年紀不大的弓箭手滿腔仇恨地說:“伊重人是妖人、惡黨之首!人人當誅!”

霍峰上前一耳光就抽了過去:“你當這裏是什麽地方!你當本王是誰?!本王有下令讓你放箭嗎!軍令如山!你把本王的命令當成了什麽!”

沒想到自己會被王爺打耳光,那人愣住了,然後不服地大喊:“他是惡黨之首!張忠的走狗!王爺!放走了他,不知有多少忠良會死在他的手上!王爺難道忘了章大人一家是如何被他殺害的嗎!”

霍峰的眼神暗沉:“章丞相是你什麽人?”

那人哭了:“我是章大人的家奴,是少爺的侍劍。大人出事的時候,少爺自知性命難保,把我們這些近身侍從送出了京城。我要為大人報仇!為少爺報仇!為章家冤死的那麽多人報仇!”

霍峰的拳頭緊握,許百才開口勸導:“王爺,伊重人的手上沾了太多人的血,軍中怕不少人都與他有仇。此人雖然有違軍紀,但情有可原,還請王爺網開一面,不要為了伊重人而傷了将士們的心。”許百才說得隐晦,霍峰聽得明白。他的這位部下,不相信那個人;或者說,哪怕人人都知道他是被伊重人救出來的,也沒有人相信他是好人。不要說別人,單就是他自己,不也并不完全相信伊重人嗎。

霍峰轉過身。耳邊又想起伊重人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嘲諷、每一個讓他看不透的眼神,還有那兩只穿透伊重人身體的箭。那個人,為何要否認;為何,要受傷?也許,錯失了這次的機會,他再也問不到了。

“王爺,大事為重。”

霍峰的肩膀明顯地起伏。過了會兒,他說:“帶下去,五十軍棍。不管你的理由有多正義,違抗軍令就不能輕饒。記住,這是在軍中,若人人都如你這般自作主張,我這個王爺還帶什麽兵!”

“謝王爺不殺之恩!”

那人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然後被押他進來的那兩名士兵帶走了。

“王爺……”許百才想再勸說幾句,被王爺擡起的手制止。

“下令,一個時辰後回夷東。”

“……是。”

許百才退下。霍峰緩緩放下手,低頭看向铠甲上的幾點血水,那是伊重人的。用手指擦去,霍峰深吸了一口氣,命令自己不要再去想那個人。許百才說的對,大事為重。想到他即将要做的,或者說已經開始做的那件大事,霍峰的臉上是絕對的冰寒。皇兄,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義!

距離玉城關不遠的一處破廟裏,血腥隐隐。伊重人坐在枯草上,啞巴跪坐在他的面前,用匕首削去兩只箭的箭身,然後割開袖子,先處理手臂上的那只箭。伊重人已經點了穴道止血,可即便是這樣,仍有血水從傷口裏湧出。

啞巴查看了一下傷口,眉心緊擰。伊重人則面無表情、好似受傷的不是自己一般,只有他額頭上滲過白粉的汗珠洩露出他的疼痛。

“是鈎心箭。”啞巴開口,聲音年輕而沉穩。

伊重人閉着眼睛,卻道:“你現在是啞巴。”

啞巴閉上嘴,眼裏是懊惱。耳朵輕動,他壓低聲音:“附近沒人。”

“小心使得萬年船。”

“……”啞巴不出聲了。

“管他什麽箭,弄出來就是。弄乾淨了。我寧願留疤也不要流膿。”伊重人厭惡地看了眼染血的箭頭。啞巴瞥了他一眼,似乎是說既然不喜歡流膿為何不躲開。

伊重人嘆息一聲,沒有回答,卻是說:“事情算是走到了這一步……懷秋,我累了,很累。我想脫身了。”

“随你。”啞巴又開口了,聲音很低。他拿過腿邊的酒壺喝了口酒,匕首在點燃的火堆上烤了烤,又低低地說了一句:“忍着。”

然後,烤紅的匕首割開了伊重人手臂上的傷口。伊重人咬牙忍住,擦着粉的臉更是慘白如紙。鈎心箭,一旦射入身體就會牢牢地鈎住骨肉。伊重人計算着箭刺入身體的部位,鈎心箭只鈎住了他的肉,沒有鈎住骨。

啞巴的嘴緊抿,額頭也是大顆大顆的汗,幾乎剜下伊重人胳膊的上的一塊肉,他才把箭頭弄了出來。伊重人吐了口濁氣,咳嗽了幾聲。啞巴給他擦了擦汗,低聲問:“還忍得住嗎?”

“忍得住。”伊重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更疼的傷我都忍過去了,這點算什麽。繼續。”

啞巴把酒壺拿給伊重人,伊重人喝了兩口酒,對他點點頭。接着來。

小心地劃開伊重人的衣服,露出他受傷的肩膀,啞巴的兩條眉毛更是擰成了一條線,眼裏滿是懊惱。伊重人不解:“怎麽了?”

“是我,連累了你。”

“怎麽說?”

啞巴觀察伊重人的傷勢,想盡可能地減輕他的痛苦,嘴裏道:“射箭的人,是我以前的劍侍。他一定是為了給章家報仇才這麽做的。”

伊重人勾勾唇角:“與你無關。要殺我的人多的是,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也不少。再說,這箭是我故意挨的,他還算幫了我一個忙。”

“為何?”啞巴生氣了。

伊重人看向廟外的天空:“我說了,我累了,我想脫身。身上有傷,回到京城我才有說辭,才能把一切都推到劉裕那個替死鬼身上。懷秋,我忍了十五年了,機會越來越近了。這次回京,我一定要攪他個天翻地覆,然後徹底遠離這一切。這天下的事,再與我無關。”

“你想好了?”

“想好了。”

啞巴把匕首又放到火上烤,說:“想好了就成,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你這邊的。”

“你不去幫越王?”伊重人挑眉。

啞巴癟嘴搖頭:“我也煩了。我爹若想去,随他。”

伊重人不說話了,因為啞巴手裏的匕首移過來了。

接下來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伊重人不時發出幾聲悶哼,啞巴的臉色比伊重人的還要難看。好不容易,穿透肩胛的箭頭被弄了出來,伊重人再也不支地暈了過去。把伊重人放倒在自己的衣服上,啞巴為伊重人包紮。看着被血染紅的白布,看着伊重人終年藏在白妝下的臉,想到這麽多年他站在伊重人身邊看到他經歷的種種,啞巴覺得自己之前所以為的報恩根本微不足道,他必須為伊重人做些什麽。伊重人,不是妖人、不是惡黨。

當晚,伊重人發起了高熱,啞巴一夜未合眼在身邊照顧他。天亮時,伊重人的燒總算是退了下去,但他沒有找地方養傷,而是讓啞巴和他一起回京城。出了一夜的虛汗,臉上的妝都有點花了,啞巴找來水,伊重人擦了臉重新上妝。化好妝,把一切情緒都掩藏在妝容之下,伊重人帶着傷和啞巴一起返京。一個向夷東,一個向京城,伊重人和霍峰在玉城關交手、在玉城關分道。

越王霍峰被惡黨殘害,兩位王妃自盡,世子下落不明,剛出生的小少爺也落入了惡黨之手。逃出生天的霍峰以清君側的名義號召天下群雄揭竿而起,鏟除惡黨,還天下安寧。霍峰這一號召,那些被惡黨欺壓得生不如死的百姓和一些地方勢力紛紛響應。這些對惡黨深惡痛絕的人們不是不想推翻惡黨,而是缺少一個領頭的人。霍峰是王爺,又手握重兵,在朝野和百姓中也有一定的聲望,連他都被惡黨害得家破人亡險些喪命,南楚國的百姓們對惡黨更是恨得咬牙。霍峰這一起兵,百姓們自然拍手歡迎。

八百裏加急傳回了京城。張忠和孫季禹是又氣又急,更是慌了。他們手裏只有滬安衛和禦親衛的兵馬,就算也有幾位武将,但這些人的兵馬實力和霍峰的兵馬絕對不在一個水平之上。劉裕已經被抓回來了,根本不聽對方的一聲聲“冤枉”,張忠直接讓人把劉裕拖到了刑房,堅持了不到一個時辰,劉裕就被活活折磨死了。不僅如此,被氣瘋的張忠把劉裕的家人也一個不留的全殺了。張忠一面命人速速傳伊重人回京,一面和孫季禹商量怎麽解決眼前的燃眉之急。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能再瞞着皇上了,只有拿出皇上手裏的兵符,他們才能調動京城守衛和南楚國剩下的兵馬,但加起來也不過四十萬。張忠和孫季禹第一次感到了害怕。原本穩操勝券的事情竟然出了這麽大的纰漏,要不是出了內奸,怎麽會惹出這麽大的麻煩!張忠擦擦額頭的冷汗,想到那個不管遇到什麽事都格外冷靜而且點子甚多的伊重人,張忠就希望他能趕快回來解這燃眉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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