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君臣
當朝大司空程懷璟問他怕不怕去西域平叛,郝春琢磨了下這句話滋味,呲着牙笑道:“怕……”
程懷璟果然挑了挑眉。
郝春立刻揚起臉大聲宣告道:“怕,那就不是我郝春!”
少年站在階下,面皮雪白,兩道濃眉就像是被人用最粗的狼毫蘸了墨汁,然後以一種萬鈞之力點在這張精美秾麗的臉上。
郝春生的過分美豔,若不是這兩道源自于老郝家的濃眉殺氣騰騰,他約莫與朝中那些裙屐子弟無甚區別。
這兩道殺氣騰騰的濃眉,與永安帝秦肅如出一轍。
程懷璟盯着他看了半晌,忽而勾唇輕笑。“好,不愧是郝将軍家的嫡子!你身上流的血,決定了你的命。此次平叛之事,非你莫屬。”
永安帝秦肅站在一旁欲言又止,程懷璟卻不動聲色地扯了扯當今帝君玄色寬袖,安撫郝春道:“昔日郝将軍不幸死于西域亂軍中,郝家軍群龍無首,殘部零零總總不足三百人。事後朝廷下诏收編,擴至千餘,如今都編在費節度使的制下。此次嘩變,費節度使力竭戰死,郝家叛軍出了兩個首領,一個叫做白勝,另一個卻是你父親當年最寵信的副将,名字喚作許昌平。這二人中,許昌平骁勇,白勝卻以計謀著稱。你與這二人,可熟悉?”
郝春頭搖的跟撥浪鼓相似。“不熟,只知道他們從未來過長安。”
“他們去冀州尋過你。”程懷璟輕聲細語,落在郝春耳內卻字字如刀,剜的他心口掉下一大塊帶血的肉來。
冀州育嬰堂是郝春畢生噩夢。
郝春立即像被踩住了尾巴的野貓,嘶聲笑道:“大司空所言,可有憑據?”
永安帝秦肅見郝春急了,忍不住以拳抵在唇邊連聲咳嗽,沉聲道:“并不是迫你。若你是自願去西域,當然最好。若你不願,朕也不絕不會拿那兩人的罪名安在你頭上。”
郝春一雙明亮的丹鳳眼眯了眯,肩背繃直,大聲道:“臣願意去西域!”
程懷璟不動聲色地與永安帝對視了一眼。
“咳咳,”永安帝秦肅仍在咳嗽,似乎對接下來的話感到尴尬,頗難以啓齒。“郝将軍馳騁西域時,朕彼時正在北狄,不過對郝家軍也略有所聞。聽聞郝家軍治軍極嚴,鮮少有敗績,當年郝将軍失利那次……”
永安帝秦肅頓了頓,才鄭重地道:“許昌平此人十分可疑。”
血沾着唾沫星子,飛箭如蝗,落在渌帝朝乾元末年人煙稠密的郝府。一句話,一個字,勾走的便是他郝家人的魂。
那年他爹死了,郝家被抄,朝廷文書裏說的是郝狄督戰不利,朝廷死去的三十萬将士,那筆血債都算在了郝家頭上。郝春背着十幾年的罪,此刻突然聽見了他爹或許是被人坑害的,瞬間滋味百千種,湧入喉口都變成了沙啞笑意。
“許昌平,”郝春啞着嗓子笑了聲。“我沒見過這人,也從沒聽人提起過。”
永安帝秦肅上下掃了他一眼,喉嚨裏滾了滾,聲音低沉悅耳,笑聲磊落如風中零落響起的編鐘。“朕又不疑你,你這樣緊張作甚?”
郝春嗓子眼發幹,兩片唇也黏着下不來,但他仍在努力地笑。“那不是什麽,我自個兒對于郝家的事兒,記不得了都。倘若真有父親舊部來尋,我也不認得他們不是。”
程懷璟也緩緩地笑了,攏起袖,右眼睑下那粒鮮紅淚痣在笑意裏微漾。“你确實生的肖母,尤其是這雙丹鳳眼兒。不過呢,你在長安坊間的畫像流傳甚廣,倘若他們當真有意,破費些銀兩,買個一幅畫像回去,也就識得你了。”
郝春這次真笑了。“說起畫像,臣的肖像畫只值區區百兩,昔日程大司空那幅肖像可價值三千金之巨!比不了,完全比不了。”
那是真比不了。
程大司空容貌至今仍是應天.朝巅峰,由于他在渌帝乾元末年屠戮九個皇子的壯舉,更由于他助永安帝奪天下後成了帝君枕邊人,尋常坊間百姓都輕易見不得他的面,所以至今那幅題字為“三分春色描來易、一段傷心畫出難”的畫像仍是有價無市。标價三千兩白銀,但事實是,就連三千兩黃金都購不到。
程懷璟笑了一聲,兩片殷紅薄唇微分,郝春分辨不出他是自矜或只是随意地笑了一聲。
“得了得了,你且回府收拾收拾,最遲月底就準備替朕出征西域吧!”永安帝秦肅猶自不甘地嘆了口氣。“大司空不許朕禦駕親征,這事兒,就交予你去辦吧!”
“是,臣領命!”郝春從善如流。
“許昌平與白勝如今都歸附于郝丘帳下,據說,”程懷璟沉吟了片刻,打量了眼郝春神色。“郝丘自稱是郝将軍在西域的私生子,從未回過長安郝家認祖歸宗的那種。”
啧,他爹果然在西域有花頭。他爹死都死了,拖累全家不說,還給他留下個同父異母的兄弟。
郝春呲牙笑。“那個郝丘,今年年歲幾何?是比我大呢,還是比我小啊?”
“比你大。”程懷璟勾唇輕笑,話語涼薄。“聽說其母是高昌人,又有說是龜茲人。總之在他身上,有一半胡人血統。”
郝春瞳仁微縮。高昌人與應天.朝廷為敵已久,若是那個郝丘所言不虛,當年他阿爹不僅在西域搞了筆風流爛賬,更有通敵的嫌疑。
這個罪名不小!
“大司空……”
“我也只是聽說。”程懷璟似乎曉得他要說什麽,微微搖頭,輕聲道:“滴血認親這種招數都是百姓流傳,實則并無依據,但軍中大多是粗莽漢子,他挂着你郝家外室子的名頭,那些人就信他。”
“那些人都是蠢的。”郝春滿不在乎地聳肩,修長手指撚着袖,斜眼笑了一聲。“就算真是我老郝家的外室子,又如何?”
“那是,必然比不得你這個嫡子正統。”程懷璟難得開了個玩笑,算是對郝春上句坊間畫像定價的回禮。“所以此事非你不可!”
“我這就回府收拾東西。”郝春一口答應。
郝春說着就撣袖行禮,單膝下跪,少年郎話語擲地有聲。“陛下,若是無甚旁的事兒,臣先告退。”
永安帝秦肅颔首,頓了頓才斟酌着又囑咐了句。“你從未上過戰場,龍虎贲與西郊兵營中若是有你相熟的子弟,大可列了名單呈上來,朕過目後……若是沒甚大礙,便都許你帶去西域一道出征。”
這可是前所未有的榮耀。歷來将領出征都是沙場考校後當衆點兵,永安帝開口,算是許了他組建自家親信隊伍的權力。
郝春倏然擡頭,片刻後重又垂下眼皮,呲牙笑道:“不用!臣在京中也無甚要好的。”
“哦,果真?”永安帝秦肅沉聲笑了。“聽說你平樂侯爺平常出入都有數百人随行,就連去郊外洗個野澡,也拉走了朕龍虎贲軍中十幾個頭目。”
郝春笑嘻嘻地撣衣起身,一雙翦水秋瞳微眯,左邊嘴角微歪着點兒。“那些個纨绔,平常在長安城作威作福還行,真上了戰場,我怕他們尿褲子。”
永安帝秦肅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在他頭頂叩了個彈指,帶笑罵道:“好你個皮猴子!你這是笑話朕用的人不行?”
“嘿嘿,陛下仁厚。”郝春龇牙咧嘴地笑,腦袋往前一探,低頭主動送給永安帝秦肅彈爆栗兒。“臣這張嘴不會說話,陛下莫惱。您就當臣是個屁,把臣給放了行不行?”
“惱你?你都說了你自個兒是個屁!”永安帝秦肅當真又在郝春頭頂彈了個爆栗子,随後屈指摩挲了下,似乎仍在回味手感。頓了頓,轉臉對着大司空程懷璟笑道:“如此安排,程卿覺得可還滿意?還有甚要補充的?”
程懷璟冷眼觑永安帝秦肅孩子氣的動作,忍不住冷冷地笑了一聲。“陛下!”
永安帝秦肅忙應了。“哎,朕在這兒呢!”
永安帝與大司空君臣兩個人的視線立刻膠着在一處,膩歪的不行,渾似當郝春是個死的。
郝春從眼底直酸到了腳後跟,呲牙咧嘴地笑了笑。“臣告退,告退!”
“去吧去吧,”永安帝秦肅揮揮手,玄色暗金底紋寬袖輕擺。“回頭記得補份折子呈報兵部,去沙場點兵時叫上兵部元侍郎一道。”
“是!”
郝春撣袖行禮,轉身大步出了九龍殿後殿,在他身後仍隐隐傳來那二位的調笑聲。永安帝正在諄諄地與程大司空認錯,永安帝說個七八句,程大司空不過略應一兩個字。
啧,這派頭……
郝春又再次想到了那個化名君寒的少年。那少年也倔,一張冷玉般的臉皮月光般。美則美矣,只能遠觀。
眼下連遠觀也不可得了。
他得上戰場了。
郝春靴底铎铎,走的飛快,因此便沒能聽見後殿內永安帝突然酸溜溜地冒了句。“卿卿,你當真以為西域這事兒,非他不可?”
而那位被郝春認為冷冰冰、殺氣騰騰、能避開就盡量退避三尺的可怖的程大司空居然勾唇笑了笑,一雙桃花眼內波光潋滟。“啊,當然不是。”
大司空程懷璟下了臺階,緩緩地走到永安帝秦肅身側,桃花眼兒低垂,入鬓長眉渺渺如遠山霧。
君臣二人從相識到如今,前世今生數十年恩愛情濃,這厮卻仍總不踏實。程懷璟嘆息一聲,将臉埋在永安帝秦肅寬厚的肩頭,殷紅薄唇微啓,蜜語輕言。“在臣心裏,除了陛下你,這世間再沒誰……是非他不可的了。”
作者有話要說:
郝春:啧,小爺我要去打仗了,你就不意思意思?你就不表示表示?
陳景明:……下章,看下章。←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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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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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