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銷魂樓

自三月裏慶功宴後,時光倥偬,直至五月底,郝春都沒再見過陳景明。聽說是奉命去了江南道上,巡察一件什麽要緊的案子。

郝春沒見着他的“侯夫人”,倒是陸續接待了三波兒太常寺的人,就來協辦這樁禦賜婚事兒的鴻胪寺都來過一回。從下定請期到平樂侯親迎的日子,兩邊辦差的都不厭其煩問了一遍又一遍。

到了六月初,太常寺寺卿陸奉常親自來了,說是平樂侯府送去陳宅的聘禮被退了。

“被退了?”郝春高挑着一對兒濃眉,怪聲怪氣地叫嚷道:“他憑啥退小爺的聘禮?”

陸奉常苦着一張馬臉,眉毛也倒挂如八字。“侯爺有所不知,這位陳禦史……他壓根在長安就沒置辦宅院,就在西市賃了處場館。這不,他離京幾個月,長安的場館說是到期了,據場館主家說這位陳禦史……他窮啊!窮的欠了半個月租錢還沒付。下官帶着人過去送聘,結果聘禮沒送成,反倒替他墊付了半個月房錢。”

陸奉常每次提到“這位陳禦史”,都得停頓一瞬,滿臉的一言難盡。

郝春倒沒料到陳景明居然能窮成這樣。

“不應該啊!”郝春瞪大一雙丹鳳眼,擰眉怪叫道:“他如今好歹也是個四品朝官,朝廷給他的俸祿呢?”

總不至于窮的連房錢都出不起。

陸奉常深深地嘆了口氣。“侯爺有所不知,這位陳禦史啊……他出自于南陽一個極偏僻的村落,整個陳家祠都快倒了,也沒人修繕。這位陳禦史啊……他就把俸祿都貼補了陳家村,說是要把村裏的祠堂修成學堂,花錢聘了個窮書生,教着二三十個字都認不全的娃娃。唉!總之就是,一言難盡啊!”

郝春眼珠子轉了轉,嘿嘿笑道:“這些事兒陸奉常倒是知道的清楚明白。”

“沒有沒有,不敢不敢!”陸奉常連忙擺手,把頭搖的跟撥浪鼓相似。“他這點子破事兒,整個朝廷都知道。”

陸奉常突然想起這位陳禦史如今剛與郝春結了親,将來是要入住平樂侯府的人,立即一臉懊喪地改口。“下官不是那個意思,那個、下官就是這麽順嘴一說。都怨下官多嘴!”

郝春笑嘻嘻地拍了拍他肩頭,安撫道:“辛苦陸奉常白跑一趟。那,如今那些聘禮?”

“都運回太常寺了。”陸奉常又皺着張馬臉,巴巴地望着郝春。“侯爺您看?”

這事兒卻難辦!畢竟是禦賜的婚事。

郝春呲牙笑了一聲,看似漫不經心地挑眉道:“欽天監占星的結果還沒出來?”

“沒呢,欽天監蔔了一個月,說是今年直到年底都沒啥好日子,得明年開春。侯爺您看?”

“我看?小爺我能怎麽看?”郝春嗤笑了一聲,不耐煩地擡腳往外走。“反正小爺我不急,我還樂得沒人管呢!走走,西郊兵營李從貴約了去暗香樓吃酒,陸奉常要是得閑,也同去吃幾杯!”

陸奉常連忙把脖子往後一縮,尬笑道:“吃酒就算了,下官年紀也不小了,家中妻妾共有六位,就、就不摻合小倌樓這茬了。”

郝春聞言回頭,忍不住哈哈大笑。“原來陸奉常曉得暗香樓!”

“長安城第一小倌館,又稱銷魂樓,誰不曉得?”陸奉常嘿嘿笑着沖郝春擠了擠眼,一張馬臉滿是促狹。“曉得侯爺愛男色,可這大婚前明目張膽地去逛小倌樓,是不是不太好?”

“怕甚?”

“唉,旁的倒沒什麽。”陸奉常又神秘兮兮地湊近了,左右看了眼,壓低嗓子笑道:“就怕,這位陳禦史……”

郝春眼珠子一瞪,故意板起臉假裝生氣道:“小爺我像個懼內的男人嗎?嗯?再說了,他又不在長安城。”

陸奉常自認為很懂,當即點頭附和。“對對對,男子漢大丈夫,在外能浴血殺敵,回了後宅,那就是個萬裏長征的骁勇大将軍!”

……怎麽聽着那麽怪?

郝春翻了個白眼,就見陸奉常猥瑣地湊到他耳邊,低低地笑着調侃道:“聽說男子行.房,其道尤為崎岖,下官這句萬裏長征,侯爺覺得可還應景?”

郝春濃眉一挑,白眼變成了青眼,大力拍打着陸奉常肩頭,也下流地笑了。“嘿嘿,這句好!陸奉常好才學!”

“不敢當。”陸奉常見他高興,也笑嘻嘻地退開半步,拱了拱手。“侯爺要去吃酒尋樂子,下官就不打擾了,先告辭!”

“去吧去吧,小爺我也趕着去尋他們。”

郝春漫不經心地打發了太常寺寺卿陸奉常,出門跨上玉華骢馬背,心裏頭還在琢磨着陳景明。這家夥怎能窮成這樣?從前窮,也就算了,畢竟是個落魄士子。如今都已經高中頭甲狀元郎,幾年不見,都混成個從四品的官兒了,怎地還能欠着人房錢?

“哎,慢着!”

郝春猛地勒緊缰繩,扭頭對身後跟着的幾個仆僮道:“送二十兩銀子去太常寺予陸奉常,就說難為他了,本侯爺的夫人在長安城欠下的房錢,自然得算在咱平樂侯府,不能讓陸奉常破費。”

幾個仆僮面面相觑。

永安十年秋末郝春離京時将貼身侍女小童打發了個幹淨,如今這些伺候的人都是王老內侍剛訓出來的新人。陛下賜自家侯爺與禦史臺那位陳大人成親,在仆僮們看來是件很不光彩的事。

“侯爺,”其中一個仆僮也策馬跟在後頭,此刻怯生生地道:“那位陳大人……怎地還欠着太常寺陸奉常的銀子?”

聽起來是個很窮且摳門的“主母”。

郝春把眼珠子一瞪,怒道:“關你們屁事兒!爺叫你們去就去。”

仆僮碰了一鼻子灰,倒也不敢再如何,支支吾吾了半晌,又問:“回府找王爺爺拿錢嘛?”

郝春尚未成婚,府內細務都歸王老內侍統領,銀兩財物都是。郝春白眼一翻,想了想,又望着天自個兒叨咕了句。“這麽窮,也不知道他怎麽活。”

“……爺?”

郝春回過神,不耐煩地一揮馬鞭。“去去,速回府找王總管拿了銀子去還給陸奉常,順便拎份新采的菱角。太常寺多的是江南道調來的人,他們慣愛吃這啰嗦玩意兒。”

“哎,哎——!”

答話那仆僮一連聲兒應了,調轉馬頭匆匆奔回平樂侯府。

郝春領着餘下的幾個仆僮催馬到了銷魂樓,樓內脂濃粉香,進門就被幾個小倌兒簇擁着入了二樓廂房。李從貴見到他來,立刻起身相迎。

“侯爺,總算把您給盼來了!”

郝春呲牙一笑,秋水瞳微轉,見席間都是舊日長安纨绔子弟,只少了個沈虎頭,心內了然。沈虎頭自打去了趟西域把他弄回來了,很是受器重,在龍虎贲軍內又升了半階,與李從貴這種老死于西郊兵營的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李從貴這是急了,恨不能從他身上扒拉出條門路來。

“今兒個,讓你破費了。”郝春笑嘻嘻地應了句,落了座,從善如流。“來,小曲兒接着唱,你們有什麽拿手的曲子,盡管唱!”

“禀侯爺,咱這樓內最拿手的可不是曲子。”貼身依偎在郝春身側的一個小倌兒吃吃地笑,媚眼輕抛。“咱最擅長的是勸酒。”

“哦?怎麽個勸法?”郝春乜斜着眼兒輕笑,假裝看不見小倌兒那雙不老實的手摸索到了什麽地方。

“侯爺……”

有了第一個小倌兒試探成功,其餘人紛紛望向李從貴,李從貴使了個眼色,廂房內約七八個小倌都摸索到郝春身邊,疊羅漢似的紮堆圍着他。

席間沒人再提起那個不識擡舉的禦史臺中丞陳景明。

郝春也樂得沒人提。陳景明不搭理他,他還不樂意見到那個冷冰冰的冰人兒呢!巴不得能老死不相往來!至于替那個冰人臉還錢?還不是怕丢了他平樂侯府的臉面。

郝春大馬金刀地坐在包廂內,四扇屏風後頭絲竹聲悅耳,膝上還坐着個嫩生生的小倌兒。一杯接一杯喝的歡暢極了!

“侯爺!”

“侯爺海量……”

“侯爺,您再喝一杯!”

“侯爺您不能只喝阿煙口裏的,奴家也嘛!”

郝春來者不拒,一概喝了個底朝天,乜斜着眼兒嘻嘻笑道:“都用嘴兒?不行,小爺我今兒個脂膏吃多了,受不住。”

李從貴連忙在旁邊打哈哈,高聲道:“侯爺醉卧美人膝,哈哈,這種美人敬的銷魂酒,須再飲他個十日八日才是!”

“……最難消受,美人恩。”郝春打了個酒嗝,響亮地笑了一聲,這句話語音量便不小心提的極高。

二樓廂房都是用四面竹簾垂着,彼此推拉的紙門後頭視線不相通。今兒個恰趕上暗香樓內賓客雲集,緊挨着郝春這間天字一號房旁邊的二號房也滿座。仆從推開門,端酒上菜,郝春無恥的笑聲便從一號房随風傳過來,朗朗入耳,如魔樂般繞梁不休。屏風後,二號房內正與幾個學官喝清酒的陳景明後背一下子繃直了,雙手攥拳,俊臉瞬間鐵青。

“陳大人,陳大人?”

陳景明攥緊拳頭,緩慢回神,笑了聲。“原來這座暗香樓另有洞天,倒是學生不懂,莽撞了。”

一衆學官面面相觑。

陳景明雖然在永安十四年中舉,成了程大司空名下弟子,但他生性過于嚴苛,在禦史臺交游時也曾多處碰壁。是前段日子永安帝禦賜他與平樂侯成婚,又有月氏國國主做媒,禦史臺同僚們唯恐他得勢後秋後算賬,今日五六個人特地集資請陳景明來喝酒。

陳景明要聯姻的對象平樂侯是個男人,一衆學官便想當然地以為,陳景明自然也歡喜男人。再則,平樂侯備受陛下恩寵,爵位放在那,聯姻後陳景明大約就是個“侯府夫人”,還能怎樣?只能等着被壓。

倒是可惜了的。

寒窗苦讀十數載,結果到了朝堂後剛揚眉吐氣,就因為得罪了平樂侯被弄了個禦賜聯姻。雖然在賜婚後,陳景明一切如常,該上朝上朝,該辦案辦案,但禦史臺衆人都覺得他大概是不服氣的。

今日衆學官安排在暗香樓內款待陳景明吃酒,看似不經意,實則煞費苦心。一則“暗香”二字雅,二則小倌們都年少貌美,或許就有能入這位陳禦史青眼的。

入了眼,婚前偷着搞點樂子,也許就能平了這位陳禦史的氣性兒?

但眼下酒席吃了半刻鐘,依然清湯寡水,早就有人按捺不住了。見陳景明終于開口,便笑着接話道:“陳大人有所不知,這暗香二字,原是贊的有脂香味盈袖。但女子骨軟肉嬌,不比這少年啊……”

第一個人開了口,餘下衆學官都唇邊噙着抹“陳大人您終于懂行了”的高深笑意,款款地勸道:“陳大人,可否要喚幾個過來,嘗嘗這盈袖的滋味兒?”

作者有話要說:

郝春:快活,小爺今兒個真快活!

陳景明:……呵!

(畫外音)嗯?夫夫雙出軌?深夜香吻?夜會小三?捉奸?~(≧▽≦)/~敬請期待下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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