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

月南華拍着郝春肩頭正在殷切地教育他,該如何拿出身為夫君的架勢,好好地擺個款兒。

“咳咳,”程懷璟以手握拳抵在唇邊,适時地打斷月南華。“嫂嫂莫要教他學壞,仔細回頭若是叫阿四曉得了……”

程懷璟故意不把話說完,一雙桃花眼內隐含笑意。

“程、五、郎!”月南華恨不能從白玉腰帶上拽下那支煙杆,戳着程懷璟心窩子,問他,拿十四郎來要挾算幾個意思?

十四郎比月南華小着十五歲,老夫少夫,月南華早些年幾乎是拿十四郎當兒子寵,護在懷裏怕悶着、呵在掌心裏還嫌外頭有風。如今十四郎功成名就,在應天.朝堂受封為建業侯,于江湖隐門宗首神龍山十四郎又是掌門,早就不再是那個青澀少年,兩人關系不知何時就颠倒了。

月南華打死不肯承認,他如今還當真有些怵十四郎。

上回來長安路上偶遇郝春,他不過信口調笑了幾句,十四郎回頭跟他擰了足有半個月。這還不算完!到了長安後,這小半年他的腰就沒好過,沒日沒夜地,都得被弄到哭着求饒。

“啧,侯爺,咱有話出去說!”月南華果斷地拐了個彎,摟住郝春肩頭笑吟吟地含糊帶過。“邊喝酒邊說,聽說長安雙鳳坊有間羊肆,羊眼珠子美味。”

郝春遲疑了一瞬。“這聘禮……”

“聘禮?這不有程五郎在嘛!他是當朝大司空,又是你家侯夫人的恩師,他肯收下,難道你家那個誰,還能吱個不是?”

月南華不能與程懷璟置氣,就把氣都撒在陳景明身上,一口一聲你家那個誰,指的明明就是陳景明,偏他不與陳景明直接對話。

陳景明垂着眼皮,斟酌着道:“老師,這聘禮,并不是學生不肯收。而是眼下學生剛回長安,原先賃的宅子又叫平樂侯爺給退了租,收了聘禮,如今無地兒擱置。”

月南華只與郝春說話,陳景明便也只與程懷璟訴苦。

程懷璟微微地笑了一聲。“這叫怎麽回事?你們夫夫倆鬧別扭,卻扯上了我與月氏國國主?”

“學生不敢。”

“大司空言重、言太重了!”

陳景明與郝春同時開口,一個恭謹有禮,另一個龇牙咧嘴地怪叫。

這兩人,的确性子差着天與地。

程懷璟微微蹙眉,片刻後,輕聲笑道:“吵架這檔子事,最忌諱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樣吧,你若是當真顧忌聘禮沒地兒擱,暫且放入月國主那座別院內。”

“嘿!怎地就放我那兒去了?”月南華琥珀色的貓兒眼輕動,不依不饒道:“若是有人敢給我下聘,龍十四非得把那人削平做切糕不可!”

程懷璟蹙起兩道遠山眉,也憂愁地嘆了口氣。“那,要是擱在我的大司空府,陛下怕也是要惱。陛下一惱……”

陛下一惱,他郝春的腦袋就沒了。

郝春立刻呲牙笑道:“幹啥擱大司空府啊?這不那啥,他如今也沒地兒住,就住在我平樂侯府。”

呃,壞了!他把自個兒繞進去了。

郝春還來不及反悔,程懷璟果然已經接口道:“對啊,他就住你平樂侯府,你直接把聘禮扛回去不就行了?”

郝春張口結舌,一雙丹鳳眼瞪得滴溜圓。

果然一山更比一山高。程大司空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啊!這……他這敲鑼打鼓一路從太常寺搬來的箱籠聘禮,好容易擡到大理寺,結果還得當衆扛回平樂侯府?

摔!

“大司空,這事兒我琢磨着吧……”郝春遲遲艾艾,眨巴着丹鳳眼一臉讨好的笑。

“你琢磨,還是做夢?”程懷璟似笑非笑地挑動長眉,又瞥向一旁死死抿着嘴的陳景明。“喏,要麽你自己同寒君商量先?”

從陳景明身上嗖嗖地散發出寒氣。

郝春立刻捂着鼻子嘿嘿尬笑,到底曉得被裴元親了,于陳景明而言是個侮辱。再者,他也不好得罪程大司空不是?“行行行,我這就給扛回去。”

陳景明一聲不吭,垂着眼立在邊上跟座玉雕似的。

郝春臨走前憤憤地盯了陳景明一眼,回頭出了大理寺花廳,一揮手,招呼自家那些仆從們。“得嘞,都跟小爺回去,把這些個箱子再扛回平樂侯府。”

“侯爺,慢着些兒!”月南華斜斜地叼着杆白銅煙鬥跟出來,笑着望向郝春。“那對兒師父徒弟有好些個秘密要說,不許旁人聽見,本國主只好……找小侯爺你做陪我,去長安城西市坊間耍耍。”

郝春呲牙。“國主你不是受邀來逛大理寺的麽?”

月南華眯起狹長的琥珀色貓兒眼,笑了一聲。“本國主,改變主意了。”

行吧,各個兒都是不靠譜的主兒。

郝春聳了聳肩,無可無不可地順嘴邀請了一句。“那,就勞煩國主稍候,待這些東西送回去,小爺我就陪你去吃酒。”

“行!”月南華叼着旱煙袋,一口答應。

那邊,程懷璟三言兩句打發了郝春,讓他去陪那個礙眼的月南華,順便把大理寺外的箱籠都帶回去。寂靜的廊下便只剩下程懷璟與陳景明二人。

“盧陽範家的老八,死不肯開口。”陳景明垂下眼皮,靜靜地道:“是學生無能,辜負了老師信任。”

程懷璟輕笑一聲。“陛下無子嗣,如今宗室內各家都蠢蠢欲動,不管是否同支,也不管有沒有那個本事,如今都可勁兒地蹿。盧陽範家那位原是個沒封地的公主,安分了幾十年,臨老了,倒糊塗了。”

“老師的意思是?”

“我曾經有過一位恩師。”程懷璟忽然蕩開話題,微揚起臉,一雙桃花眼中波光潋滟。烈日灼灼灑在他頭頂發鬓,鬓角隐隐然有青綠玉色澤。“當年陛下尚且魚服,渌帝不仁,恩師忍辱茍且于朝堂,最終誅了那起子宵小。”

陳景明愕然擡頭。

程懷璟說的太過隐晦,朝堂歷歷往事,于陳景明這種寒門子亦無從得知。但能令程懷璟口稱恩師,大約只有一位。

“老師所言者,可是乾元二十三主持秋闱的時任光祿寺寺卿的梅綸梅大人?”

程懷璟眼神微動,眸光中有着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最終他将這樣的眸光投向了陳景明。“不錯!恩師有一則,與寒君一般無二。”

陳景明忙斂眸低聲。“學生惶恐!”

“他與你一般,也是出身于寒門。彼時朝野內外俱無寒門子容身之所,幸而當時恩師遇見了個人,得以用那人門生的身份,入仕朝堂,成為應天九卿之一。”程懷璟頓了頓,又似笑非笑地道:“這點,是否恰與寒君你相同?”

陳景明琢磨着這段話意思,想到有關梅綸的林林總總的傳聞,不确定地問道:“老師的意思是?”

程懷璟嘆了口氣,有些失望。“寒君啊,為人少年時,須多少有些俠氣。你諸樣都好,就有一則,我總嫌你太過謹慎了些。”

陳景明忙躬身行禮,微帶了些惶恐。“老師教訓的是!”

為人謹慎,大約還是為了自保。

程懷璟心內略盤桓了一瞬,打算再費點唾沫指導他一兩句,便又緩和了語氣,帶了點笑意道:“平樂侯爺天生是個野性子,陛下慣愛叫他猴子,寵的很!”

陳景明不曉得為何話題又扯到了郝春,撩起眼皮,點漆眸內滿是茫然。

于是程懷璟就當真笑了,殷紅薄唇微彎,右眼睑下那粒鮮紅淚痣漾了漾。“你二人均是心思重的人,所不同者,你外表孤傲,他活的恣肆。你二人勻一勻,倒也蠻好。”

“學生惶恐之至!”陳景明深深躬身,再不敢擡頭。

被當朝大司空點評為心思重,任誰都擔不起,陳景明也不敢擔這名。尤其他一無所有,所仰仗者,不過有程大司空作恩師保他仕途。

程懷璟似乎一眼就看穿了他。微微笑了聲,傾身附耳,極輕地對他道:“陛下青春尚盛,這擇嗣一事,不過是個餌。”

陳景明悚然而驚。

程懷璟偏側眸看着他,一雙桃花眼內波光在日頭下潋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未盡的話語。

陳景明突然間口幹舌燥,再不敢直視這位曾以“繡衣人魔”之名震懾朝野的大司空。他躬身靜立,直到熱汗濕透重衣,才澀聲道:“謝老師明示!學生盡已知悉,接下來……”

“接下來,你當盡力徹查盧陽範家一事。然後,若有必要,你再去江南跑一趟。”

“是!”

程懷璟忽然收住口,轉身,殷紅薄唇似笑非笑。陳景明順着他目光看下,就見大理寺少卿裴元施施然地從廊下走來,衣裳整肅,顯然已經刻意收拾過了。

同樣是一襲緋色官袍,裴元官袍底子上繡的是獬豸,陳景明繡的是白鶴。獬豸掌刑獄,乃兇獸,裴元卻生得姣美如好女。

“下官,大理寺少卿裴元,見過程大司空!”裴元施施然沖程懷璟行禮。

程懷璟微點了個頭,淡淡地道:“你來了,正好。本官正要去牢裏提審,盧陽範氏範勳的案子,拖了足有三個月,也差不多該了結了。”

裴元笑了笑,含露杏子眼明亮,左唇邊一粒小梨渦微露。“範勳叫陳禦史接連用了一夜刑,又早萌生死志,眼下已咽了氣了。”

陳景明悚然而驚,當即擡起眼皮冷聲道:“下官來時,他分明還活着!”

“剛死。”裴元又笑了笑,嘴角梨渦越發刺眼。“陳大人若是不信,你我可陪着大司空一道去驗屍,這屍身,還熱着。”

程懷璟忍不住蹙眉,一雙桃花眼內喜怒難辨。他沉吟了片刻,道:“死因是什麽?”

裴元又施施然拱了拱手。“便是方才下官所說的,用刑太狠,犯人手腳俱斷,加之先前犯人就已自行絕食數日,不幸沒能熬的住。”

聽起來,倒像是被陳景明活活折磨而死。

陳景明倏地面色蒼白。他擡眼看向程懷璟,欲言又止,最終又把目光垂下,靜靜道:“下官的确用過刑。”

程懷璟似笑非笑,微歪着腦袋,道:“來之前,我是親口與陛下許過了結的。既然來了,就不能空手而歸,也罷,且先去驗屍吧!”

“是,”裴元再次施施然躬身。“大司空請!”

待候着程懷璟轉身擡腳率先往外走時,裴元擡直身子,與陳景明對視了一眼。姣美如好女,梨渦淺笑,眼神卻帶着無法掩飾的輕蔑。

陳景明攥緊袖底,手背青筋一根根跳起。

**

那邊郝春正率領隊伍浩浩蕩蕩地穿過朱雀大街,永安帝賜下的聘禮足有八十擡,于平樂侯府規制已經越格了,赫然是把郝春婚事當皇室子來操辦的規制。

朱雀大街上十裏紅妝,又是禦賜的規格,沿途閑漢都忍不住多張望幾眼。

月南華不鹹不淡地叼着煙鬥,打趣郝春道:“照這麽個走法,怕是走到平樂侯府安置完聘禮,雙鳳羊肆都打烊了。”

郝春腋下夾着那匣子明珠,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那你意思,我能怎麽着?”

“你我先去吃羊眼珠子,這些個累贅物,打發人送回去就是了。”

“你以為小爺我不想?”

郝春提起聘禮這茬兒就來氣!濃眉高挑,一雙丹鳳眼瞪得骨碌碌。“可這是陛下欽賜的東西啊!小爺我敢不盯着嘛?嗯?”

月南華瞅他那模樣,忍不住又逗他道:“合着你是不敢?本國主還以為,你是疼那位,有關他的東西,你都舍不得,都得親力親為、親自不錯眼地看着。”

郝春頓了頓才弄明白月南華說的“那位”,是指陳景明。他立刻怪叫道:“什麽叫疼着他?就他那樣!”

就陳景明那家夥,每見他一次,都得打架。

郝春想起來就忍不住摸鼻梁骨。“你瞧瞧,小爺我這鼻梁骨都叫他揍歪了。不成,待會兒回了府我得照照,這臉是不是也青了?這、這小爺我可就沒法見人了!”

在大理寺耽擱這麽久,天色已近黃昏,月南華順着他的話頭,打量了眼郝春。夏日黃昏濃郁光線下郝春說話間神采飛揚,眉是聚翠濃眉,眼波流轉間宛若秋水映流霞,笑起來兩顆小虎牙尖尖,俏皮可愛。确是個秾麗少年!

月南華勾起唇角,叼着白銅煙鬥笑了聲。“指不定你家那位就是這個心思呢?畢竟侯爺慣愛偷吃,他把你揍破相了,侯爺再要去外頭,可就不吃香了。”

“放屁!”郝春當場爆了粗口。“小爺我是那種不講究的人嗎?嗯?”

“嗯,平樂侯爺品味是這個——”月南華豎起大拇指,算是誇獎了郝春一句,但他下刻就吧嗒吧嗒叼着旱煙袋笑了聲。“要不怎麽能挑中陳禦史呢?”

郝春差點被他當場噎死。

“這陳禦史啊,模樣長得好,讀書也特別争氣!最難能可貴的,是他居然能入了程家五郎青眼。”月南華笑眯眯地叼着旱煙袋,乜了郝春一眼。“要知道,那位程家五郎可是個極挑剔的人!當年……”

“得!打住!”郝春怪叫着翻了個白眼,沒好氣道:“你們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小爺我可沒興趣聽!”

月南華琥珀色貓兒眼輕轉,眼抛媚絲。“曉得你只愛聽陳禦史,可惜啊,這位陳禦史大概在長安也留不了多久了。”

郝春一愣,下意識追問道:“為什麽?他犯了什麽事兒?”

假如沒犯事兒,為啥不留在長安?在長安做個七品京官也遠遠好過外頭十六道上的從三品節度使。何況陳景明已經熬到了個從四品的京官,他為啥要走啊?

“犯事,談不上。”月南華悠悠地噴出口白煙,狹長美目微眯。“但也快了!”

郝春睜着眼,險些一口氣沒吊上來,直接憋死過去。他腋下夾緊了那匣子明珠,怒氣沖沖道:“你丫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月南華卻偏不說完,只眯着眼瞅他。隔着袅袅升起的煙,月南華眉目朦胧了一瞬,話語裏的意思也模糊。“……你關心他?”

郝春噎了噎,下意識又夾緊了明珠匣子,脖子梗着,嘴硬道:“你管我關不關心他!”

“你要真關心,就不該去招惹旁人啊!”月南華含笑搖頭,閑閑地擡腳繼續往前走,邊走邊道:“你要知道,這世上就沒哪個男人不愛吃醋。”

郝春恨恨地跟上,嘴裏嘟囔道:“你們一個兩個都是人精,說的話都叫人聽不懂。小爺我又招惹誰了?我這不就是去吃了幾頓酒?小爺我又不在外頭留宿。我這不、這不那啥,不是連夜回來睡的嘛!”

月南華哈哈大笑。“這些話,你且留着說給陳禦史聽。不過得趕早!那位程家五郎一去大理寺,他怕是就得被攆出長安。”

“不可能!”郝春斷然否認,頭搖的跟撥浪鼓相似。“大司空是那家夥的老師,沒理由攆他走。”

“可他辦砸了差事!”月南華笑眯眯地噴出一口悠長白煙,狹長美目微盼,瞅不出話語裏有幾分真。“程家五郎當年名動長安,也不過才十五,比你二位如今年紀都小着一大截。再者,這人慣來心狠,昔日渌帝諸位皇子都與他交好,那好的時候啊,恨不能褲子都借給他穿。可結果呢?潼關秦嶺一役,程家五郎親自率領着關外北狄白氏,殺的那群蠢貨片甲不留!潼關一役,伏屍千裏啊!那時候,程家五郎可也沒心軟過!據說,與他最是要好的二皇子以及乾元二十三年與他同科的那些人,包括隴西李家的世主李仙塵,都是叫他親手殺的。”

嘶!

郝春倒吸了口長氣。

月南華又笑眯眯地拿煙杆敲了敲郝春腦袋,半真半假地道:“侯爺啊,本國主教你一樁,你且記牢了。”

郝春睜着一雙明亮的丹鳳眼望他。

“這朝堂之上,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月南華笑吟吟地拖長了語調,輕聲道:“只有,更高的利益。”

郝春默然一瞬,突然揚起臉笑了聲,眉目間鋒芒畢露。“那,你與建業侯呢?你二人間,也是如此嘛?”

月南華怔住,随即放聲大笑。他慣常愛穿着一襲火紅的長袍,眉目妖魅,如今笑起來就更有當年魔教教主的架勢。

亦正亦邪,永遠讓人猜不透。

郝春也不能猜透月南華話裏到底幾分真假,但他總不願意信程懷璟會不幫着陳景明。倒是月南華提醒了他,裴元那個小家夥對他起了別樣的心思,的确該遠離着些。裴氏單傳的嫡子,若是叫他給拐到了邪路,怕是裴氏浩浩蕩蕩數百號人都得追着揍他。

啧,想到那個畫面就瘆得慌。

郝春呲了呲牙,也跟着月南華一道笑。

兩人帶着從太常寺領來的箱籠聘禮,浩浩蕩蕩地到了平樂侯府,原本說要再去西市吃羊肉,結果入了花廳,就見建業侯十四郎大馬金刀地坐在那候着。一見着月南華,十四郎就皺緊眉頭,望向郝春的目光頗為不善。

“哪處都尋不見你,你怎地就來了平樂侯府?”

月南華聳了聳肩,不怎麽在意地道:“被你栓了小半年,難得出來走走。”

十四郎一噎,随即皺眉壓低火氣。“欽天監蔔的吉日最早也得明年春上,平樂侯與陳禦史成婚一事,還早。你若待在長安嫌悶得慌,不如我陪你四處走走?”

月南華眼神一亮,随後搖頭,叼着旱煙袋不鹹不淡地道:“本國主年紀大了,與你出去,野地裏……這腰受不住。”

十四郎面皮微紅,以手抵在唇邊輕咳了兩聲,輕聲道:“有話回家說。”

這回輪到月南華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不回!本國主聽說雙鳳羊肆的羊眼珠子新鮮,正要與平樂侯爺去嘗鮮。”

“你要嘗,我陪你去。”

“對不住了龍十四!不巧的很,先前在大理寺,本國主就已經約了平樂侯。”月南華轉頭望向郝春,笑眯眯地道:“侯爺,對吧?”

十四郎望向郝春的眼神頓時厲如剜心刀。

郝春只覺得全身每處大穴都被十四郎的目光鎖死,哪哪兒都呲溜呲溜冒風。他硬着頭皮尬笑了幾聲,打了個哈哈。“哈哈,那什麽,建業侯爺要不要同去?”

十四郎沉下臉。“我夫夫二人吃酒,與平樂侯爺何幹?”

郝春摸了摸鼻尖,眼角餘光偷偷地去瞅月南華。月南華眼神似有若無地,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一直蜜糖似的黏在十四郎身上。

得!他就是個給人墊背的。

郝春自認倒黴,月氏國這對兒夫夫誰他都得罪不起,夾在中間裏外不是人。“那什麽,我剛想起來,昨夜我吃酒吃多了,羊肉吃不得,怕回頭鬧肚子。”

十四郎眼神一松,轉向月南華,起身壓低嗓門勸哄道:“他既然不能去,我陪你去吃。”

月南華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忽然湊到十四郎耳邊說了句什麽。十四郎臉皮愈發紅,抿了抿唇,一雙淩厲的細長眼裏驀然多了笑意。

月南華也微微勾唇。

郝春杵在花廳內望着這對兒夫夫四目交纏,甜的他嗓子眼都發齁。“咳咳,那什麽,可要我派個小童帶路?”

“不用。”十四郎頭也不回,摟緊了月南華細腰就往外走。“打擾了,告辭!”

“行行,小爺我送你們。”

郝春屁颠颠跟在兩人後頭,剛走出花廳,兩人就衣袂生風,居然雙雙使出了絕世輕功。倏忽間,這對兒夫夫就踏着青灰色屋脊走的無影無蹤。

郝春怔怔地仰頭望着天,天邊紅霞漫天,一群雀兒齊刷刷飛過。

“呸!”郝春待确定這兩人走的遠了,這才低頭朝地上啐了一口,滿心不是滋味地嘟囔道:“不就是趕着回去辦事兒嘛!什麽吃羊眼珠子,分明是要吃鞭。”

郝春再擡腳入花廳,見到花廳內堆滿了沒能送出去的聘禮,就更不是滋味了。

人人都有鞭吃,何日輪到他?

作者有話要說:

郝春:人人都有鞭吃,何日輪到他?

陳景明: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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