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
陳景明最終也沒能在金殿外等到陛下或是大司空召見他的消息,百官散朝時陸續經過他身邊,或多或少都會瞄他一眼,神情各異。
大理寺少卿裴元最後才走出來,與他并肩而行的是散騎将軍陸幾。
裴元在經過陳景明時腳步猛然頓住,擡起頭,一雙杏子眼含露帶泣,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陸幾立刻拽住裴元官袍袖口,壓低聲音道:“阿元,莫要惹事。”
陳景明卻已經被驚動了。他撩起眼皮,上下打量裴元。裴元原本就生的面如傅粉,現在更白,幾乎稱得上慘白。
白慘慘的,活鬼一樣。
所以剛才在朝會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陳景明不覺長眉微蹙,暗自琢磨,今兒個早朝約莫老師會如約罷黜他的禦史臺鈎獄中丞一職,可這于裴元而言是好事啊!一則,他以禦史臺中丞身份插手盧陽範家案子,對大理寺少卿裴元來講是越庖代俎,二則,裴元對平樂侯郝春有不可說的心思,慣來視他如眼中釘。他如今被罷了官,裴元只有拍手稱慶的份,為何卻慘白着臉一副喪氣模樣?
“你現在高興了?”裴元奮力掙開陸幾的手,撲到陳景明面前,梗直着脖子,眼尾高吊着戾氣,厲聲罵道:“哪怕是你被貶為庶民,也要恬不知恥地拖着平樂侯不放是不是?呵,寒門子就是寒門子,就是這樣的恬不知恥!你這是存心要把他往泥潭裏拽!”
“阿元!”陸幾剛才沒能拉住人,眼睜睜見裴元居然破口大罵,扯到了如今帝君與大司空最忌諱的寒門取士之事,頓時也變了臉色,高聲道:“這裏是宮門口!”
裴元氣咻咻地瞪着陳景明,滿臉戾氣。足過了十息後,他大口喘着氣,臉色越發灰敗下去。又過了數息,就連陸幾都以為他平靜了的時候,他突然雙眼直愣愣的,瘋魔了般瞪着陳景明,凄厲地長笑出聲。
“是了,你了不起!你有陛下賜的聖旨,哈哈哈哈!只可憐了我的阿春哥,他、他都快要被你給害死了!”
陳景明滿臉莫名,但聽他以這種語氣提起郝春就不舒服,活似郝春是他家的一般!陳景明呵地笑了一聲,冷冷地道:“在下與平樂侯爺的事兒,怕是……與裴少卿無幹?”
“少卿?哈哈哈哈,是了,我的大理寺少卿一職也沒了。”裴元咬牙切齒地瞪着陳景明,杏子眼底充血,恨恨地罵道:“陳、景、明,你可真是個禍害!你就只會坑害人!”
陸幾怕他再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來,忙擡手掩住他口鼻,強拖住人,也不管裴元拳打腳踢地反抗,将他半拖半抱地拽離陳景明身邊。裴元被掩住口鼻,臉色憋的紙片般煞白,那雙眼睛卻一直恨恨地盯着陳景明。
鈎子般,恨不能從陳景明臉上剜下皮骨。
陳景明靜靜地看着裴元發瘋,長眉深皺,內火也焦灼地燒起來,恨不能揮拳揍在裴元那張紙紮童子似的俏臉上,警告這只活鬼離郝春遠些!但他到底記得程懷璟先前私下叮囑他的,讓他務必不要惹事,只須頹喪地候在宮門口等消息就成。
具體是個怎樣的消息,老師沒說。
陳景明深呼吸了幾口氣,袖底雙拳緊攥,手背一根根青筋凸起。片刻後,他假裝乖乖地又垂下頭,聳着肩,一字不吭地等着人群散盡。太陽打在他肩頭發冠,七月流火,燙的流焰般,腳底下都仿佛能嗤啦冒白煙。
“陳大人,”終于有個小黃門踮着腳,見四下無人,鬼祟地朝他招手。“陳大人你過來!”
陳景明忙趨步湊近了,剛站穩,就聽那小黃門踮腳湊到他耳邊,極輕地叮囑了句。“陛下口谕,一切按計劃行事。”
緊接着那小黃門又故意擡高嗓門,飛了個白眼,尖細嗓子扯直了,叫喚了聲。“得嘞,陳大人您可快些去那跪着吧!”
小黃門手一指,得,這回連九龍殿都進不去了,就讓他在宮門口東角一處光禿禿的地皮跪着。那地方挑的還特別好,連片遮陽的樹蔭地兒都沒。
陳景明抿了抿唇,不動聲色地走到小黃門指的那地方,一撩袍角,噗通,雙膝跪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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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啥?他咋又去跪着了?”
郝春在平樂侯府等了半天,沒等來陳景明到練武場找他,只等來這麽個消息,當場就炸了。他铎地一聲将紅纓槍立在沙地裏,鬓角帶汗地怒道:“這家夥是不是腦子叫驢給踢了?啊?陛下不待見他,難道他把九龍殿那塊青磚地兒跪出朵花來,陛下就能原諒他?”
“禀侯爺,夫人跪的那地兒還不是九龍殿。”王老內侍苦着臉,哀嘆了聲。“夫人就在宮門口跪着呢!這、這毒日頭,就咱夫人那小身板兒,哎喲喂!”
郝春聽了更怒。陳景明雖然身材颀長,卻骨骼清瘦,走路時一陣風都能卷走。再者,那家夥腰不好啊!
“他就是個傻的!”郝春扔下槍就走,邊走邊怒沖沖地道:“你說小爺我怎就這麽倒黴?嗯?好好兒地,和他在朱雀大街打什麽架?結果好嘛,被陛下陰差陽錯地賜了婚,還給整了個傻老婆!”
“咳咳,咳咳咳!”可憐的王老內侍得一路小跑着才能跟上,聽見他非議永安帝,連忙又勸道:“侯爺,您可小點聲兒!陛下的繡衣衛無處不在,就您這口無遮攔的,逮進去都不曉得為着什麽事兒!哎,侯爺?侯爺您可跑慢着些!”
郝春腳底生風,眨眼間就到了侯府大門口。砰!他胸口猛地撞上個人。擡眼看去,卻是個年輕的宮中黃門,戴着雕花翎,一身綠衣,手裏捧着份谕旨。
“平樂侯爺?”黃門見到他大喜,立即轉怒為喜,夾着聖旨,理了理被他撞歪的雕花翎。“哪兒都尋不得陳禦史,這不,聽說他搬到您這兒來住了,可巧,就撞見侯爺您在府上。”
郝春張眼看了看。“祁公公?您怎地來了?這道谕旨是給我的啊,還是給那個姓陳的?”
“給陳大人的。”祁黃門猶豫了片刻,壓低聲音道:“論理兒,咱如今也不該喚他陳大人了。今兒個早朝,陛下親口奪了陳先生的官兒,将他貶為庶民,今兒個黃昏關城門樓子前,他就得離開長安。”
“為啥啊?”郝春心裏一驚,面上卻故意裝作完全不曉得消息。“他犯了啥事?”
“唉,這話說來長的很。”祁黃門嘆了口氣,手捧着聖旨,眼角觑着郝春道:“侯爺,要不,您幫他先接旨吧?”
郝春呲牙笑了笑。“祁公公稍等,我先去宮門口把他給拉回侯府再說。”
“哎呀哪兒還在宮門口啊!”祁黃門又嘆氣。“咱就是從那來的,壓根沒見着他人啊!要不,咱怎地就能來侯府宣旨?”
咦,陳景明那家夥不是在宮門口跪着嗎?他還正打算去撈那家夥呢!怎地又不見了?
郝春扭頭望向氣喘籲籲追來的王老內侍。
王老內侍喘着氣兒,雙手按住膝蓋,口中哎喲叫喚着道:“侯爺,您可跑慢些!夫人他又不能跑了。”
“王公公,”祁黃門見到王老內侍,忙喚了一聲,親親熱熱地道:“這許久不見,您身子骨還挺硬朗。”
昔日王老內侍在深宮,那可是貼身伺候帝君的紅人兒!祁黃門那會兒還在廢宮門口掃地,鎮日對着個瘋瘋癫癫的旻皇後,叉着竹笤帚掃枯葉。那會子的祁黃門,餓得瘦不拉幾,見人就得點頭哈腰跪地行禮。
祁黃門卑微慣了,見到昔日宮內頂級大紅人王老內侍,下意識就慫了大半。
王老內侍擡頭瞧了祁黃門一眼,帶了點矜持的笑容。“喲,小祁,你今兒個來宣旨啊?”
“可不是,”祁黃門立刻笑道:“這不是侯爺與陳先生被賜了婚麽,咱尋不着陳先生,就來侯府了。”
王老內侍聽他連“陳禦史”、“陳大人”都不叫了,心裏頭咯噔一聲,曉得祁黃門捧的這道大概就是削官的旨意。他眼神睃了下郝春,見郝春面色也不好看,便笑容愈發熱切了幾分,拉住祁黃門道:“咱侯府夫人不在,小祁啊,我先領你去花廳,喝壺茶。”
“不不,陛下的旨意重要。”
“哎,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讀。”王老內侍麻溜兒地扯住祁黃門,絆住了人,立即開始套話。“小祁啊,你說咱侯府夫人被攆出長安後,是讓回家鄉南陽啊,還是指定個地方流放去?”
“流放,談不上。”祁黃門尖着嗓子打了個哈哈,笑完了,見王老內侍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尬的又幹笑了幾聲,最終不得已,只得支支吾吾道:“據、據說,打發他去江南。”
王老內侍立即丢了個眼神給郝春。
郝春會意,作勢不耐煩,嚷嚷着擡腳就要出府。“你倆先喝着茶,小爺我去把那個姓陳的家夥找來。”
“哎,侯爺,侯爺……”
郝春絕不回頭,假裝聽不見後頭祁黃門急的一疊連聲喊他。他出門就飛快牽了玉華骢,跨步上馬,沿着平樂侯府到未央宮的路線四處尋找陳景明。
陳景明卻像是人間蒸發了,哪哪都沒蹤跡。
“籲——!”
郝春勒住馬頭,擰起兩道聚翠濃眉,暗道,那家夥總不能叫程大司空給暗戳戳抓了吧?先審後殺?屈打成招?程大司空慣來心狠手辣,是朝野人人皆知的人魔,據說就連河間程家他的兄長子侄都得不到他一丁點兒照拂。陳景明那家夥撐死了,也就是程大司空一個挂名弟子,能有多少情分?
一想到那個家夥可能會死,郝春心頭就別別地跳,呼吸都促急。
“平樂侯爺?”
郝春詫異回頭,就見到迎面而來另外一匹駿馬,馬是大宛馬,人也長得俊美,是如今領着散騎将軍職務的陸幾。
“喲,怎地這麽客氣?”郝春立刻眯起一雙丹鳳眼笑呵呵地撥轉馬頭,迎上去與他并辔而行。“平常不都是直呼其名麽?怎麽了這是,臉色這麽差?”
陸幾板着臉,一絲兒笑容都沒。“阿元病了,正找你。”
“阿元?裴家阿元?”郝春挑高了一對濃眉,詫異道:“他又是怎麽了?”
“陛下罷了他的官,責他即日返鄉。阿元年幼,身子骨兒又弱,一時半會兒受不了這個打擊,還沒出宮就犯了癔症。”
裴元有癔症,這點郝春是知道的。這家夥自幼就體弱多病,成天藥罐子煨出來的貴公子。
但是裴元被罷了官?
“不能吧,他好好兒地在大理寺做個少卿,等閑都不參與議事。怎就罷了他的官兒?”郝春擺明了不信。
陸幾臉色越發難看,沉着臉道:“還不是為了你的事!”
“我的事?”郝春拿鞭梢指着自家鼻尖,怪叫了一聲。“小爺我能有什麽事?再說了,他罷官,關小爺我什麽事兒?”
“侯爺當真不知曉?”陸幾猛地攥住郝春胯. 下玉華骢的籠頭,一張俊臉鐵青。頓了頓,咬牙切齒地壓低聲音怒道:“都這個關口了,侯爺,莫要再做戲了吧!”
郝春滿臉莫名其妙,但是胯. 下馬被人攏住了,他也不高興地吊下臉。“陸老六,你別仗着咱哥倆關系好啊,你這話裏明槍暗箭的,小爺我可弄不懂。再說了,裴元病了,讓他找大夫就是,巴巴兒地來找小爺我作甚?”
陸幾似信非信,張着眼上下打量郝春,見他果然一臉什麽都不曉得的懵懂模樣,突然明白,敢情裴元那點子心思,這位平樂侯爺從來就不曾在乎。陸幾默然片刻,心底突生悲涼。他手握郝春胯. 下玉華骢籠頭,半勾唇,陰郁地笑了一聲。“今兒個早朝,阿元當殿與陛下和大司空争執,說是既然那個姓陳的已經被罷了官,本朝自立國以來又曾明令官庶不婚,如今侯爺與那姓陳的婚約,便不如撤了的好。結果不曾想,阿元卻因這句話惹惱了陛下,連這大理寺少卿的官兒,都沒得做了。”
郝春暗自皺眉,明面兒卻呲着兩粒小虎牙笑了笑,故意高聲道:“那可是陛下欽賜的婚約,要他裴元去插什麽嘴?”
陸幾望着他,沉着臉笑的越發陰狠。“阿元為你罷了官,你卻埋怨他多事。可見‘自古明月照溝渠’!”
郝春龇牙咧嘴地打哈哈。“喂!說話歸說話,可別罵人啊!小爺我生的眉清目秀顧盼生輝,怎就成了爛泥溝?”
陸幾壓根沒心情與他說笑,攏住他的玉華骢,恨聲道:“一道去看阿元!”
郝春下意識雙腿夾緊馬腹往後退開半步,不料玉華骢性子烈,被陸幾強行按捺了半晌,早就不耐煩了,此刻趁機昂首奮力擡起前蹄,踹向陸幾胯. 下那匹矮腳大宛馬。
陸幾勃然大怒,長臂一撈,身子猿猴般蹿起奔襲馬背上的郝春。郝春立刻柔軟地往後折下腰肢,上半身幾乎與馬背平行,完美地避開這一擊。
郝春連人帶馬撤開一尺距,口中嚷嚷道:“你這家夥怎地還動上手了?”
陸幾催馬逼近,一邊出拳招呼,一邊恨恨地罵道:“姓郝的,你到底去不去看阿元?”
“去,去!”郝春把身子又翻過來,恰好迎面就是陸幾揮來的拳頭,他忙一把握住,嬉皮笑臉地道:“稍微晚點兒成不成?小爺我急着去找人,真急!宮裏頭那位祁公公現在還在我府上呢!”
陸幾拳頭惡狠狠地碾在郝春拳頭上,咬牙道:“他去你家作甚?”
“不知道啊!”郝春笑的一臉無賴樣,嘴裏打了個哈哈。“等把人打發走了,小爺我不用你說,肯定派人去裴府。但眼下陛下派來傳話的人還在呢,陛下那頭可等不得!”
陸幾臉色沉的能滴下冰水,一字一句道:“他要你親自去看他!”
郝春立即想到在大理寺裴元偷吻了他。哎喲喂,這小孩兒別是當真對他有什麽想法吧?那可不行,比他小着四歲呢,想起就膈應。
“為啥啊?”郝春翻着白眼不高興地道:“他罷官了不舒坦,這個小爺知道。但小爺我又不是大夫,去了能做啥?”
“阿元如今誰都認不得了。”陸幾勾唇笑得悲涼,眼神郁郁地盯着郝春。“他連自家父母都不識得,只認得你,也只記得你平樂侯爺的名姓。湯藥灌不下去,藥石罔醫……侯爺,你便是阿元的藥。”
嘶!
郝春在心底大呼不妙,涼氣絲絲兒地往心尖冒。不成,這樣他就更不能去了!沒的去找死麽?
“那什麽,你別急。”郝春眼珠子骨碌碌直轉,嘴裏和陸幾打着哈哈。“等小爺我尋到了那個姓陳的,一定去裴府。陛下聖旨最重要不是?小爺我得先把接旨的人找來。”
陸幾猶豫了一瞬,郝春忙趁機駕玉華骢徹底逃離陸幾轄制。玉華骢撒開四蹄飛奔出去一箭地,郝春這才匆匆回頭高聲笑着喊道:“放心!今晚點燈前,小爺我肯定親自去裴府!要是我沒去,你到時候盡管來平樂侯府逮我,逮着了,小爺我就去裴府負荊請罪!”
玉華骢乃應天少有的神駿,與陛下那匹銀雪不相上下。奔跑時,馬蹄疾如迅雷,能一日行千裏而不疲。
追,是追不上了。
陸幾恨的牙癢癢,臉色陰郁,沉默地瞪着郝春背影,最後掉轉馬頭獨自直奔裴府而去。
“……陳大人,可都聽見了?”
二樓窗口立着的陳景明垂下眼,靜默了半晌,才嗤笑了一聲。他頭也不回地背對着廂房內坐着的兩個人,淡淡道:“繡衣衛首領特地将陳某帶來此處,難道是算好了,平樂侯爺會打此經過不成?”
難道是老師特地安排的,好讓他聽見郝春親口承認對裴元關懷備至?為着什麽,為了讓他死心嗎?
廂房內全身黑衣幾乎與影子融為一體的繡衣衛首領暗十一皺了皺眉,随後将目光投向旁邊呆坐着的大理寺寺卿藍湄。
藍湄在暗十一目光中打了個寒噤,忙轉向陳景明方向尴尬道:“這個,十一大人問的是,方才所說的去江南後如何行事的計劃,陳大人你可聽清了沒?”
陳景明蹙眉,回頭望向藍湄與暗十一。“二位大人的意思是?”
暗十一癱着張臉,聲音平淡地道:“大司空那份百官出勤表上,陳大人的名字已經被劃掉了,藍大人害了背瘡。兩位大人務必隐瞞姓名身份,布衣尋訪,若是在江南查案時遇着什麽麻煩,可派人去東亭。”
“東亭鎮?”陳景明皺緊眉頭,心思終于從窗外打馬經過的郝春身上回到眼下話題。“去了後如何尋十一大人?”
“我自然不會去。”暗十一依然癱着張臉,語氣平淡的沒有起伏。“東亭牌坊樓有繡衣衛豢養的暗線。”
“如此,”藍湄憂愁地苦着臉。“何時出發?”
“陛下與大司空說,江南道連着天下糧倉,賣官尤不可怕,可懼的是糧倉內到底有沒有糧。今年燥熱少雨,北邊兒眼看着要荒,若是江南那頭再有什麽,及早查漏補缺,也不至于年末出什麽岔子。”
藍湄悚然動容,頭一回對自家這麽倒黴被抓來走暗差的事兒不那麽抗拒了,當下傾身問暗十一。“江南鬧旱災?如此大的事兒,為何不曾聽見江南道有折子遞上來?”
“此刻是仲夏,按慣例正是江南多雨連綿的日子,往年長江沿岸甚至多有澇災,但今年長江旱的部分河段連河床都露出來了。”陳景明接了口,面朝着藍湄拱了拱手。“藍大人歷來就職于大理寺,掌管刑獄,怕是不關心治河等民務。”
藍湄略有點不高興了。“本官雖然在大理寺,但每日朝會必然都在,自去歲冬祭以來從未請過假。這件事确實沒人報過!”
“所以才更可疑。”陳景明挑動長眉,涼涼一笑。“江南自去歲以來,都只有每個月的循例平安折子,從未報過糧谷出了問題。但河岸幹枯、百姓流離,以至于處處盜寇猖獗,這事兒,繡衣衛最清楚不過了。”
暗十一癱着臉點了個頭。“對,是江南留守的繡衣衛報來的消息。”
藍湄驚的後背層層冒出熱汗,他轉眼望着陳景明,尤其在陳景明清瘦的胳膊腿上多盤桓了幾眼。這個小狀元郎細胳膊細腿,手無縛雞之力,他自家也是個讀書出身的,這、這要是去江南辦案遭了黑手可怎麽辦?
“大人有所慮?”陳景明擡頭,一雙點漆眸定定地望着他。
“啊,這個,”藍湄尴尬地笑了聲,小小聲地嘟囔道:“你我二人去查案,原本沒什麽,本來也都是份內事。但方才說,這江南道上如今到處都是盜寇,你我又須化名,不能帶部曲或是伴當,倘若事急,怕來不及找人到東亭傳信兒,你我就埋屍他鄉了。”
“陛下與大司空又說了,”暗十一癱着臉,居然笑了一下,唇角古怪地勾起半個弧度。“陳大人如今與平樂侯爺有婚約在身,這平樂侯,自從西域回來就無事可做,整日價游手好閑,此次正好讓他陪二位大人一同去江南走走。”
藍湄聽見這話,高興的宛若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身子往前傾,幾乎伏在桌面,喜滋滋地問道:“這也是寫在陛下傳往平樂侯府那道聖旨裏的?”
暗十一搖頭。“那道聖旨只寫了把陳大人貶作庶民,即刻離京。”
“啊,那、那……”藍湄猶自不死心地追問道:“就一個字兒都沒提讓平樂侯同去?”
“陛下與大司空說,平樂侯與陳大人感情這麽好,陳大人若走了,不必交代,平樂侯也必然會追去江南。”
暗十一翻來覆去就是“陛下與大司空說”、“陛下與大司空又說”,活脫脫一個傳聲筒。指望他,是指望不上了。
藍湄将充滿希冀的目光轉向陳景明,熱切地道:“陳大人,此事你怎麽看?”
他怎麽看?
陳景明想到一刻鐘前在長街上騎着玉華骢高聲喊着要去裴府給裴元負荊請罪的郝春,那小模樣、那一臉壞笑、那兩顆雪白小虎牙,心內冷冷地哼了一聲。感情好?平樂侯那厮無論與哪個美少年都感情好的很!左邊摟着,右邊抱着,府裏頭還吊着他這位挂名的“夫人”。
“某與平樂侯,委實不熟。”陳景明垂下眼皮,語聲淡漠。“怕是要讓藍大人失望了。”
“哎哎,別這樣啊!”藍湄更急了,一把抓住陳景明手背,猶帶着熱望巴巴地望着他道:“不是說如今就連在長安賃的住處,陳大人您都給退了嗎?還是平樂侯府派人去搬的家夥什,租錢也是平樂侯府給付的。聽說您二位如今都住一塊了?這還能叫不熟?”
藍湄抓緊陳景明手背,語重心長地道:“陳大人,咱做人要厚道啊!本官這條命,可就指望着您與您家那位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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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