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以蜜餞入藥,虧你的想得出來。”宇文極頗有幾分質疑。

“哎,怎麽不可以?”阿沅捧着醫書一行一行的看,有圖的地方,在對比一下從太醫院抓出來的藥材,說道:“雖然蜜餞裏面的藥是我配的,但都問過太醫,确認可行才配給父皇吃,哼,別人想吃還吃不着呢。”

宇文極不以為然,“誰稀罕吃呢。”自顧自的,擦着他一直佩戴的心愛短劍,其實準确的說,應該算是一把小小的彎月刀。羌國人有佩刀的習慣,他年紀小,武帝便準予了他這個特許,可以在皇宮裏面佩刀。

阿沅聽得他那大爺調調就來氣,這小子……,好像泛秀宮是他家似的,在自己面前裝什麽大爺款兒啊?還有,他手上的傷早就好了吧?怎麽地一直賴着不走,還想在這兒紮根不成?要不是看他小孩子家家的,早就攆人了。

宇文極直直對視她,問道:“你看什麽?”

“沒什麽。”阿沅不想跟一個小孩子拌嘴,在心裏腹诽了幾句,一扭頭,看見白嬷嬷在門口欲言又止,便合上了書,朝他道:“你出去玩兒,我想睡一會兒呢。”

宇文極頓時一臉忿忿然,“剛才是你自己說無聊,要我來陪你下棋!下了幾局,輸不起又說不玩了,這會兒又……”從美人榻上跳了下來,翡色的錦袍,襯得身量筆挺的他跟一截青松似的,不,是怒松,“下次別叫我!”

哎?阿沅怔了怔,好像的确是有這麽一回事。

什麽時候開始,自己使喚這小子這麽順手了?不過也不怪自己,母妃一向安靜,哥哥睿王又嫌自己年紀小幼稚,見了面,除了揉頭發還是揉頭發。

只剩下老氣橫秋的宇文極小朋友,可以聊聊天和下下棋啦。

一擡頭,宇文極早就摔門出去不見蹤影。

算了,等會再哄他好了。

阿沅讓白嬷嬷關門進來,問道:“可是有眉目了?”

“鮑嬷嬷只怕真的有問題。”白嬷嬷開頭便是這麽一句,沉了臉,往下說道:“前幾天我安排了人,說是外頭有項營生可以放大利錢,故意把消息散播出去,沒多久,鮑嬷嬷就找上了那人,說是自己要投錢進去。”

“嗯?”

“她投了整整三百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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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沅“呃”了一聲,“以鮑嬷嬷的身份和資歷,在宮裏混了十幾年,三百兩銀子雖然不算少,但是也應該拿得出吧。”

“黃金。”

“呃……?!!”阿沅瞪圓了眼珠子,“三百兩黃金?也就是說,整整三十斤金子啊!”這可不是一般有錢了,對于一個嬷嬷來說,詫異道:“那這麽多金子,她要藏在哪兒啊?就不怕被別人發現偷了嗎?”

“公主盡說一些冒傻氣的話。”白嬷嬷“哧”的一笑,解釋道:“誰還能把這麽多金子捆在身上?藏在屋裏?當然是存在外面的錢莊裏了。”

“這樣啊。”

白嬷嬷接着道:“既然是投錢,誰也不會把全部身家投進去,也就是說,鮑嬷嬷應該還有不少錢,絕對不止這三百兩金子。”細細分析,“咱們這些人的月例雖然高,但是都有定數,一個月也就十兩銀子罷了。就算從進這大燕皇宮的第一天算起,鮑嬷嬷還要一丁點人情來往都不用,滿打滿算,撐破也就一千五百兩銀子。”

但實際情況這是不可能的,後宮之中,人情來往非常嚴重。

阿沅總結了一句,“就是說,鮑嬷嬷有不少不義之財。”

“對。”白嬷嬷點頭道:“所以先前我還覺得公主想多了,現在想想,十有□鮑嬷嬷是收了別人的錢,有意挑了碧晴上來,但是……”有些想不明白,“就算把碧晴弄到公主身邊當差,也值不了這麽多吧?”

怎麽值不了?難道沁水公主的命還不值三百黃金?

只是這話阿沅不好說,含混道:“興許幕後的人別有所圖。”然後又問,“那花嬷嬷又是個什麽來歷呢?”

“是專管鐘翎宮小廚房的。”

“那就是心腹之人了。”阿沅往紫菀花的軟墊上靠了靠,----廚房可是重地,管着主子們的吃食安全呢,這個花嬷嬷,就算不是傅婕妤的得力臂膀,也是信得過的人,不然做不到這個職位上面。

白嬷嬷還在一頭霧水,“不明白,傅婕妤弄個小宮女過來有什麽用?再說了,公主和她又沒有過節,實在是八竿子都打不着啊。”

“嬷嬷先別管這麽多了。”阿沅打住她的發散思維,端起茶盅,潤了潤嗓子,“傅婕妤這個人我不了解,你先說說她,或許就能大概分析出有什麽陰謀了。”

白嬷嬷不知道,自己卻是記得前世事情的。

如果母後黑手真的是傅婕妤的話,她有什麽理由,要對一個小公主下手呢?而且她怎麽會知道小公主會早産?又怎麽知道姬夫人會下堕胎藥?碧晴那碗人參湯趕得太過巧妙,這裏面一定還有別的文章!

“要說傅婕妤也是命苦。”白嬷嬷嘆息了一句,開了頭,“原本有兩個皇子,雖說比不得郗皇後母儀天下,好歹也不比葛嫔差了。”

阿沅知道郗皇後早年夭折了一個皇子,所以豫王是二皇子,中間老三、老四都是傅婕妤所生,靖惠太子排在第五,睿王行六,代王行七。但是傅婕妤一向身體不好,出來見人的次數少,也不愛說話,所以之前根本就沒有關注過她,更不用說,去打聽兩位已經過世的哥哥了。

聽到這兒,不由問道:“三皇兄和四皇兄是怎麽夭折的呢?”

莫非是被玉貴妃害死的?所以,傅婕妤就恨上了泛秀宮?但是好像不對呀,這兩位比自己哥哥年紀還要大呢。

果不其然,白嬷嬷“嗐”了一聲,“夭折?看來公主當年太小不記得了,孝平王和孝安王死的時候,是五年前,那會兒公主才得兩歲多呢。”也喝了一口茶,繼續道:“那年南邊水寇登岸,燒殺搶劫、無惡不作,鬧得江南幾省深受其害……”

武帝一怒之下,決定派大軍南下平流寇之亂。

時年二十歲的孝平王領兵馬大元帥出征,連着打了好幾個勝仗,消息傳回京城,武帝當然是龍心大悅,贊道:“此子英武奮勇,深肖朕。”結果誇完兒子沒多久,孝平王就在一場戰役中,死于流矢。

剛巧孝平王妃懷有身孕,聽聞這個消息,八月早産,結果一屍兩命。

孝安王見哥哥和嫂嫂、侄兒枉死,悲憤難當,不免說了一些過激的話,指責是有人故意謀害哥哥,可是又沒有證據,反倒被武帝叫進宮訓斥了一通。他原本就不如哥哥英武出衆,性子又要莽撞一些,被老爹罵了以後就借酒澆愁,然後還在酒樓和人打架,偏偏打死了一家官員的獨子,當時鬧得滿城風雨。

武帝怒其不争,雖然不忍心讓兒子以命償命,但是也不能就這麽放縱,好歹得給臣子一個說法,因而杖殺了孝安王的一個小厮頂罪,然後責令孝安王去皇陵思過,命其三年不得回來。

結果連三個月都沒有等到,孝安王便憂憤成疾病倒了。

傅婕妤苦苦哀求,終于求得皇帝派了太醫過去治病,但是卻不管用,只堪堪拖了十幾天,始終高熱不退,最後将十七歲的年輕皇子給送走了。

當時孝平王妃死後,王府中其他姬妾也沒有孩子和身孕,全部送入皇家寺廟,而孝安王還沒有成親,兩兄弟死了,連個後人都沒有留下。

傅婕妤連喪二子,被這沉重的打擊壓得喘不過氣,也病了許久,最終好歹九死一生熬了過來。然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給臨穎公主找了驸馬,再求皇帝特旨破例,給驸馬派了一個刺史之職,将小兩口遠遠的打發出了京城。

再之後,就一直是現在這種深居簡出的狀态。

阿沅聽完以後,木呆呆的怔了半晌,----這裏面的水也太深了吧?愛恨情仇、糾纏瓜葛,只怕刨三天三夜都還有料呢。

兩個哥哥死得蹊跷,裏面大有文章,不過這跟自己有什麽關系?還是想不明白。

不過眼下沒功夫細琢磨,擡頭看了看銅漏水滴,皇帝爹吃藥的時間快到了,于是起身道:“先不急,等我回來再慢慢兒說。”

一出門,就看見宇文極繃着俊臉坐在連廊上。

阿沅急匆匆出門,看了一眼,沒管他就下了臺階,結果背後突然響起一聲怒吼,“慕容沅!”愣了一下,再回頭,慕容……?沅?不就是自己的大名嗎?看向那臉色難看的小孔雀,“你叫我?”

“你就這麽走了?”宇文極沉着臉問道。

阿沅不明白,“你有事?”擺了擺手,扭回頭往前走,甩下一句,“我先去父皇那邊看着他吃藥,回來再說。”

宇文極快步追了上來,“就這麽完了?”

阿沅莫名其妙,“什麽完了?”正在不解,樂莺扯了扯她袖子,背着宇文極做了一個撇嘴生氣的臉色,這才明白過來,好笑道:“你還在生氣啊?阿蘭若。”

宇文極不說話,一臉“你終于明白過來”的神色。

“好啦,好啦。”阿沅哄他,“我這會兒忙呢,等會兒再給你賠罪好不好?”将樂莺手裏的蜜餞盒子拿了,放在他手裏,“你先跟我一起去父皇那邊。”

宇文極一怔,還沒有反應過來怎麽回事,就被拉着上了車,等到車駕骨碌碌跑起來的時候,才覺得不對勁,“不是……”再低頭看看自己手裏的盒子,不明白,怎麽變成自己陪她去看皇帝了。

阿沅繼續轉移他的注意力,故意長籲短嘆,“要說父皇這病啊,哎……,皇宮裏面人多了是非就多,真是沒辦法啊。”

“人多?”宇文極俊美的小臉,掠過一閃而逝的譏諷,倒是真的被轉移了情緒,擡眼問道:“你知道,我父皇新近最寵愛的妃子封號是什麽嗎?”

“什麽?”

宇文極嘴角的譏諷更深了,“八八皇妃。”

“八八?粑粑?”阿沅“哧”的一笑,問道:“這是一個什麽封號?圖發財?發了又發?真是挺有趣的。”

有趣?宇文極将臉扭向一邊,看着馬車外面一座座宮殿掠過,想起母親在深宮中的寂寞樣子,稚氣的臉龐上浮起淡淡憂色。自己離開以後,真兒才得五歲還不懂事,母親身邊連個說貼心話的人都沒有,一定很寂寞吧。

“喂。”阿沅睜大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偏了頭,“你還沒說為什麽呢。”

宇文極看着面前受盡嬌寵的小公主,再想起自己妹妹,心裏更憋屈的慌了。可是自己遠在異國他鄉,鞭長莫及,只能收回那些遙遠的心思,擡眸看向阿沅,“因為……,她是我父皇的第八十八個嫔妃。”

“…………”阿沅有點笑不出了。

第八十八個嫔妃?東羌皇帝大人到底有多少個嫔妃?對比之下,自己的皇帝爹實在是太可憐了!太不夠檔次!居然一共才得五個嫔妃,還不夠人家的零頭。

其實想跟宇文極說一句,“呃……,你爹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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