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寧王夜逃
四顧無聲,夜色荒涼。
林方生自閻邪懷中起身,雙目清冷,如冰雪封疆,無喜無怖,手掌依舊貼合在魔修下腹丹田之處,又凝聚一道劍意,激射入體,再刺中魔修金丹,震出蛛網般裂痕。
亦将自己整只手掌,割得露出寸寸森白指骨。
閻邪僵坐不動,只是慘白一張臉,凄楚笑道:“我自知滿口謊言,有愧方生哥哥信任,如今你……可算也騙了我一次。”
林方生亦是臉色慘白冰寒,冷聲道:“一次足矣。”
閻邪果非魔修實體,金丹既碎,整個軀體,漸漸化為黑霧,彌散于夜色之中。卻又伸出手,将林方生擁入懷裏,喟然長嘆:“我如今金丹已破,旁人也就罷了,只恨那紅蛟不死,合歡符紋,卻是破不成了。”
林方生只将他推開,面上卻已血色全無,又召出劍陣,卻有些運轉凝澀,五十四柄森冷劍尖,隐然對準魔修。
閻邪被推開時,就只是低頭,見林方生那漆黑柔順發絲,毫不留情自指縫間滑走,又是一聲低嘆:“方生哥哥,閻邪雖是屠龍仙人穆天降,穆天降卻并非閻邪,他日若是不幸遇到,千萬逃得遠些。否則……”
剩下話語未及出口,卻被斜刺裏殺出條人影撞散。
那人影周身萦繞濃黑魔氣,竟如一個個繁雜符文環繞身體,又自皮膚下浮現出來,猶若刺青遍布,詭異猙獰,華貴衣袍被體內勁風一鼓,竟是烈烈舞動,黑發淩亂,雙目血紅,宛若厲鬼一般。
林方生一時,竟未能将此人辨認出來。
那人手臂将閻邪半消半散的殘肢勒在懷裏,竟是張口咬在脖子上。
原本只是漸漸消散的黑氣,竟彙成一股,朝那人口中湧入。
林方生不禁暴怒,他雖下狠心殺了魔修,卻不願見他屍身被旁人輕侮,劍陣鳴響,如雨一般往那人頭頂四周射下。
那人卻祭出一顆黑金色的渾圓珠子,純黑表面就有一層血紅符文,密密麻麻,與自己身上黑氣互相共鳴,飛快形成一道屏障,将那些靈劍盡數反彈回去。
又有一粒血色符文,竟自那珠子中竄出,輕易滲透林方生防禦結界,一點光芒,稍縱即逝,鑽進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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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生只覺有一把巨大燒紅的鐵錘,重重擊在頭顱之內,不由得連連後退幾步,跌坐地上,随即就有一股殘虐暴烈殺意,自識海深處膨脹爆炸,幾乎将心神主宰。
若非他常年磨砺,意志堅定,只怕已然着了道。
林方生右手狠狠攥緊,割傷處刺痛又令神識清明幾分,卻見閻邪所在處,只剩幾件衣袍,那笑容溫雅的清俊少年,卻是十方三世,再尋不見。
那人吸盡魔氣,陡然張口,咆哮起來,已不似人聲,就如上古魔獸,引得遠方悶雷翻滾,猶若回應。夜空中昏暗雲層,亦是跟随翻卷,漸漸在寧王府上空凝聚盤旋。
四周風起,卷得綠竹紅梅枝搖葉晃,發出沙沙響聲,月色亦被陰雲遮擋,愈加昏暗。
林方生卻看得清楚,那人盡管面有刺青,雙目赤紅,全無人性,五官眉目,卻赫然是寧王,公冶明鏡。
這王爺本應在皇宮之中昏迷不醒,卻是如何逃來此處了?
林方生雖然疑惑,那公冶明鏡卻渾然不知,又四肢着地,喉嚨當真亦是發出嗬嗬低吼,舉動神色,竟與野獸全無二致。
而後又是一陣爆豆子般聲響,公冶明鏡原本修長身材,竟膨脹起來,将一身華貴錦袍自內而外,撐得粉碎,露出內裏白皙皮肉,亦是吹氣一般不斷漲開,竟将骨骼外那些皮膚筋腱,一并生生扯斷,鮮血亦是噴濺四散。
正是吞噬過多魔物,魔氣爆體的征兆。
那王爺一身骨骼盡斷又重塑,筋肉內髒亦是反複扯斷、再生,其中痛苦,非常人所能忍受。
公冶明鏡臉色痛苦,竟是又再度狂吼起來,站起身竟魁梧許多,挂着一身被撐裂、複又被血染的破布,便重新握住那顆縮小到拳頭大小的黑珍珠,一個縱身,往城外疾馳而去。
林方生已趁機急速調息,生生将那誘發詭異狂暴之心的符文壓制,以靈力厚厚封殺、包裹起來,而後不及多想,收了靈劍,緊随公冶明鏡身後追去。只在途中匆匆傳訊師尊,道:“閻邪服誅,明鏡吞魔,恐有意外,東南方位。”
實則,林方生動手之際,正是皇宮內天魔咒發動之時,若是遲上一個剎那,只怕殺了十個閻邪也于事無補。當真是兇險萬分。
只是天子暴走,卻叫宮廷中兵荒馬亂,就連赫連萬城亦被拖住。
林方生卻不知這些緣由,只顧禦劍急追,層層烏雲翻滾,座座山頭奔騰,竟一口氣追出萬裏。
天色,亦是漸漸明亮。
林方生靈力枯竭,卻又失了公冶明鏡蹤影,只得暫時收了飛劍,落在一片平原之上。
此地地勢平緩,連綿土丘,高不過一丈,起伏平緩,腳下綠草如茵,又有無數青紫、绛紅色小花點綴其間,猶如一塊無垠的厚絨地毯。
林方生強提一口氣,在土丘旁一處地勢稍稍凹陷的草地上坐下,又取出一粒極品養元丹,一口吞下,閉目調息。
那血紅色符紋懸浮在識海之中,扭曲變形,晃動浮沉,看得久一刻,就覺心緒煩悶,暴躁難耐,顯是有控制心緒之效,想必,與天魔咒有點聯系。
養元丹化開之後,湧出一股極為純真厚實靈力,林方生就引導那股靈力,游走經脈,行得九次大周天後,才小心翼翼引入識海中,再度把那符紋包裹起來,又引導一絲靈力,嘗試将它化解。
誰知那靈力細絲才觸及血色符紋,頭顱之內就猶如再遭錘擊,兩邊太陽穴嗡一聲,頭頂劇痛欲裂,林方生不由得撐住草地,咬牙強忍住。
再睜眼時,清明雙眼裏卻是血絲滿布,沸騰殺意,又侵襲神識,只恨此處荒涼,竟連個活物也不曾出現。
活物……
林方生突地擡頭,漸漸泛紅的雙眼中,映入一雙相似紅眸。
正是失去行蹤的公冶明鏡,一身錦袍都被撐裂,僅有幾片血跡斑斑的衣擺尚挂在腰間,權充遮羞。
原本溫潤美玉、芝蘭玉樹的貴公子,熬過魔氣爆體的折磨,個頭竟憑空膨脹兩圈,一身筋肉,更是千錘百煉般,透出股剛硬之氣。
公冶明鏡背對陽光,緩步走近。
黑發淩亂,披散肩頭,雙眸血紅,表情卻有如被壓制本性的野獸,蠢蠢欲動。
只是這位貴公子,前次相見,不過煉氣期凡人,連修仙門檻尚未摸着,如今卻是靈力磅礴、威壓駭人的元嬰了。
這等有違天道的修煉速度,若非親見,只怕無人能信。
只是這公冶明鏡,望向他眼神之中,卻有憤怒與仇恨。
林方生只微微一怔,随即想通。
公冶明鏡吞噬閻邪殘軀,自然繼承了那魔修留存情緒。如此一來,林方生卻是心痛之中,又有些心寬。
原來,閻邪終究是恨他怨他的。
林方生心底一松,暴怒又起,竟再被血紅符紋煽動,心神一念間召劍在手,暴喝一聲就向公冶明鏡當頭斬下。
公冶明鏡自然已非吳下阿蒙,血眸陰沉,嘴角狠厲,不閃不避,只是握起右拳,就朝他靈氣不及、劍招凝滞的破綻處,一拳轟去。
卡嚓一聲,林方生左肩就被一拳擊得粉碎,劇痛遠勝手掌割傷,不由慘呼一聲,卻是戰意高昂,不知變通,回劍再斬他手腕。
公冶明鏡卻依舊一拳,迎上利劍。以拳敵劍,硬生生破開劍意靈壓,砸在劍刃上。血肉之軀,竟将那上品仙家寶物的玄陰蟠龍劍劍身砸出裂痕來。
這公冶明鏡肉身,卻是強橫過分,林方生終是生出一絲懼意。
砸開玄陰蟠龍劍之後,公冶明鏡拳勢不減,朝着林方生咽喉處擊去,迅捷如閃電一般,防不勝防。
林方生才覺一股強大靈壓刺得面門和咽喉刺痛,呼吸亦是凝滞之時,那拳頭卻驟然止住,停在咽喉邊,又改拳為抓,卡住林方生頸項,将他自地上提起來。
公冶明鏡如今身形高大,平伸手臂将林方生提起,就已是腳不沾地,掙脫不能。
林方生左手無力垂下,靈力轉至左肩便堵塞劇痛,停滞不前。卻是那一拳将他骨骼、皮肉、乃至經脈,盡數擊碎,一時回複不得。
只怕今日,要葬身于此。
也算是,與閻邪同歸于盡罷。
林方生心內暗嘲,倒是平靜下來,任頸項間手指愈扣愈緊,竟連頸骨也咯咯作響。
公冶明鏡一雙赤紅雙眼中,憤怒仇恨,卻漸漸消散,一時呆滞,一時狂亂,一時迷茫。
到得最後,卻牢牢鎖定林方生,露出一絲貪婪。
林方生暗道一聲罷了,再不運功抵抗,任由那血紅符紋激發嗜血暴虐,右手牢牢扣住寧王手腕,擡左腳就朝他側腹踢去,卻被抓個正着,鐵鉗一般手指緊扣足踝,又伴随骨骼破裂脆響,左腿火辣激痛炸開。
公冶明鏡卻似玩樂上瘾,握住他傷腿,緩緩上移幾寸,又将腿骨捏碎,如此幾次,直至膝蓋。
林方生面如金紙,手掌扣死寧王手臂,一身劍意炸開,好容易自他手中掙脫,左邊手腳,卻是行動不能,只得以右手撐地,召出基本劍陣,三口靈劍光芒刺目,凝聚全部靈壓,正是救命的招式。
寧王卻舔掉手指上鮮血,緩緩勾起一抹笑容,配合一雙血紅瞳孔,說不出的魔魅妖異,毛骨悚然,又爆發一陣大笑道:“有趣,有趣。”
嗓音亦全無那日天潢貴胄的優雅高貴,唯餘陰冷無情。
林方生強忍疼痛,沉聲道:“不知尊駕何人,侵占真龍一脈肉身,當心反噬之力。”
那人卻仍是随手一招,便将他三柄至強靈劍收在手中,折筷子一般斷成兩截六段,叮叮當當往地上一扔。
而後纡尊降貴,往林方生面前一蹲,一雙血紅雙眸裏,貪婪之色卻愈加濃郁。
“本王得仙師相助,有那萬年黑珍珠,如此方得如此成就。”
林方生壓制內心恐懼,與那愈加湊近的血眸對視,有一根冰冷堅硬手指,自臉頰輕輕滑下,又聽寧王道:“恩情如海深,本王無以為報,思來想去,不如吃了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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