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折返宗門
這變故陡生,成百鐵衛皆不及防範。赫連萬城那道劍意猛烈精準,冰寒白氣正正穿透公冶明鏡胸膛,又是血瀑飛濺。
便有慘呼此起彼伏響起。
有人驚呼:“王爺!”
卻又有人喊:“陛下!”混雜其中。
一時竟是亂了。
林方生終是忍不住,自師尊懷裏擡頭,卻聽師尊聲音冷冽:“可曾受傷?”
他只低頭凝神,內視于體,只見丹田內金丹光彩四溢,靈力運轉順暢,內外傷已然盡數好轉,只得道:“俱已痊愈。”
赫連萬城又伸手指,搭在小徒弟手腕上探查,見那金丹凝實,光華內蘊,只是在那暗金雍容光芒之中,卻隐隐藏有一股黑氣。
不由皺起眉來。
只是雖似有不妥,如今見小徒弟一切安好,也值得暫時放在一邊,日後慢慢查探便是。
又見林方生面有疑惑,方才解釋道:“先帝已薨,立此子為新帝。”
語氣裏自是厭棄已極。
公冶明鏡在一衆忠臣護衛下,緩緩睜開眼睛。他雖有元嬰修為的強悍肉身,卻也受不住赫連萬城這一劍,胸膛血肉外翻,露出幾截蒼白斷骨,血水更是淅淅瀝瀝,将身下紅土濡濕成泥漿。
此刻亦是強忍痛楚,苦笑道:“多謝掌門手下留情。”聲音卻是細弱蚊蚋。
接二連三又有各門各派趕到,為首亦是伏虎堂那迂腐老和尚,慧融大師并五行宗宗主姚震光。修士不便參與世俗,故而只是随同一名文官模樣的老者前來。
那文官乃三朝宰輔,德高望重,得慧融大師相助,步下飛行圓缽後,邁步行至衆鐵衛前,自袖中取出黑犀骨雕、黃金織錦的聖旨來,揚聲道:“先皇遺诏,宣公冶明鏡聽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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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方生卻眉頭微微一皺,轉過身道:“且慢。”
這一聲既出,周圍人齊齊變了臉色,視線皆落在此青年劍修身上。
見他身披一條純黑披風,将身體遮擋嚴嚴實實,卻是神光內蘊,劍意雄渾,又憶起那烈火麒麟,便知這劍修應是方才結丹之人。
只是赫連萬城來得及時,又及時出手擊退王、又将小徒弟抱在懷裏,待那些鐵衛趕來,便只以為是寧王與林方生打鬥起來,導致林方生落入險地,又得師尊相救,故而突破結丹了。
故此人人以為林方生這是懷恨寧王,故意阻撓。
那陳将軍便單膝跪地,悲憤道:“赫連掌門,我慶隆王朝綿延至今,得各位仙師憐憫,四海升平、國泰民安。我等肉體凡胎,不敢奢求長生大道,只求一生平安足矣。如今先帝已薨,外有異性王虎視眈眈,內有權臣結黨作亂,唯有寧王,素來仁德,善待百姓、禮賢下士,殿下得罪令愛徒,卻是受天魔咒禍害,絕非寧王殿下本意……但求赫連掌門、林仙師,憐我慶隆億萬百姓,通融一二,陳昌不才,原代寧王受罰,以命相抵!”
說罷竟是五體投地,重重磕頭,好在草原之上盡是泥地,倒是沒受什麽傷。
只是這堂堂護國大将軍,忠君若此,卻叫其他人動容。
就有那些在場的文臣武将,盡皆下跪,恭聲道:“微臣/末将原代寧王受罰,以命相抵!”
那慧融大師與姚宗主亦是先後嘆息,勸慰道:“我等修仙之人,若是在這等凡俗事上插手過多,終究有違天道。”
林方生卻是未曾想到,簡單一句喝阻,卻引來如此衆多非議,不由皺起眉頭。
卻聽赫連萬城道:“方生,盡管開口。”
亦是擺明偏袒自家徒弟。
林方生頓覺心中和暖,微微一笑,自也不管其他人臉色,只是在師尊面前,低聲将寧王修為暴漲、邪念融魂之事一一細禀後,方才擔憂道:“若是此人再犯,以他元嬰修為、殘暴手段,只怕大淵城血流成河、再無活口。”
其他人卻也多少聽見一些,縱有幾個還欲多言者,亦是不知所措起來。
慧融大師宣一聲佛號,猶豫道:“不若……換旁的王爺即位?”
此言一出,卻見那老宰輔、陳将軍諸位重臣,臉色卻不大好看了。
卻聽一個熟悉聲音朗聲笑道:“公冶明珑追随父親去了,其他幾個,俱是狼子野心,只可惜,龍生九子,個個孬種,除了這公冶明鏡,無一可堪大用。若是勉強扶持,倒不如讓慶隆亡了國,改朝換代了事。”
這等大逆不道、狂妄至極的言語,自然只有司華鈞說得出來,龍生九子,個個孬種這話,卻是将他自己也罵了進去。只是無人敢提罷了。
那些個重臣武将,雖然臉色鐵青,卻無一人開口辯駁。沉痛氣氛,彌漫開來。
赫連萬城卻道:“如此卻簡單。”
又手握劍神槍,朝公冶明鏡走去。
慶隆百官們猜不透仙師心思,一時間戰戰兢兢,卻不敢擋路,人群潮水樣往兩邊分開。
赫連萬城仍是一臉冰雪冷淡,槍尖頂在寧王下腹,寒芒驟然一閃,沒入腹中,公冶明鏡頓覺劇痛難當,慘叫出聲。
其他人亦是驚怒交集,撲上前去,卻被赫連萬城周身凜冽劍意反彈四散,完全近不得身去。
姚震光與慧融亦吃了一驚,甫動身形,就被林方生擋住道路:“兩位前輩,家師行事自有分寸,請稍安勿動。”
卻是長身玉立,禮數周全,眼觀鼻,鼻觀心,完全不掃一眼站在一旁的司華鈞。
公冶明鏡慘叫時,突然有一道嬰兒形狀的黑紫光影,自他口中飛出,發出尖嘯聲,慌忙逃竄。赫連萬城仍是氣定神閑一揚手腕,劍神槍猶如離弦之箭飛出,後發而先至,穿透那黑紫元嬰,冰寒銳利的劍意在半空爆發,氣勢磅礴,籠罩半空,将那邪祟元嬰絞殺得幹幹淨淨。
而後那素白長槍又收斂劍意,折回赫連萬城手中,再一看去,平凡無奇,哪裏有方才半分殺氣。
公冶明鏡卻已如血人一般,奄奄一息了。
赫連萬城又是厭棄一掃:“邪祟既滅,速行救治。”
終究是沒再下殺手,折身返回,看向林方生:“傳訊門人,即日折返。”
林方生自是領命,傳訊蔣長老白術等人,集合之後,祭出寶船,同返萬劍門去不提。
司華鈞卻暗自嗤笑,這老道果然好生小氣,壓制邪祟之法無數,他偏偏卻選了最粗魯的法子,讓這寧王受盡折磨。這寧王自然也是咎由自取,司華鈞樂得看戲,并不多言。
只是取出一瓶丹藥遞給陳将軍道:“每日一粒,以烈酒送服,可助傷口早日痊愈。”
陳昌自是感激非常。
慶隆與妖界關系尚可,何況這紅蛟亦有真龍一絲血脈,與公冶一族有千絲萬縷聯系,故而甚得先帝信賴。陳将軍自也不疑有他,匆匆與公冶明鏡服下。
他卻不知這妖修用心亦是不善,這丹藥雖對療傷有奇效,與烈酒同服,則會成日成夜,錐心刺骨疼痛不已。司華鈞此舉,卻也不過是薄施懲戒罷了。他日若是應景,少不得還有後招。
魔修攪出這一場亂子,似是就此落幕。慶隆新君卻得罪北溟與萬劍門兩大勢力,倒不知是福是禍了。
此後老宰輔簡略宣了聖旨,又命鐵衛護送公冶明鏡回宮,待傷好就行登基大典。
帝位既定,又得衆修仙大派支持,縱使心有不甘、蠢蠢欲動者,如今也只得偃旗息鼓。動亂既了,其他門派自然也陸陸續續離開。
唯有伏虎堂留下兩名弟子陪伴帝駕,只因佛修一路,講的是修身養性,普渡衆生的法門,用來化解殘餘戾氣,自是再好不過。
姚丹青卻再次錯失與林方生見面機會,只得黯然随宗門返回。
司華鈞倒多留兩日,眼見那公冶明鏡受盡折磨,方才悠然回了北溟去。
林方生進了船艙坐下,這才憶起,引發這場大亂的根源之一,尚在乾坤戒中——正是那截嘯日黑榆木。
神識一動,卻是先取出天京閣來,一縷神識沒入其中,将狼崽接了出來。
那日自遇師尊,千頭萬緒無數事,竟将炎夜遺忘在閣中,若非那寶物內蘊生機,又有一口靈泉、幾株果木,只怕這堂堂寒狼,要活活餓死在天京閣中。
如今小崽子已然長出一層細軟絨毛,比起昔日光禿禿頂醜樣倒是好上許多。
見到林方生後,又是哀哀哭泣,咬住袖子不放。
林方生心有愧疚,自是抱起來好一通安撫,又按周長老所教手法,為他全身輕輕按摩一遍,喂上幾粒靈獸丹。這小獸倒是心性單純,得了安撫,又立時活潑起來,品嘗美味一般,啃食那丹藥。
林方生這才去取嘯日黑榆木。
卻不料神識掃過幾遍,也不見那寶物蹤影,唯餘一個玉匣,空空如也。
莫非是……化了?抑或與公冶明鏡争鬥時,混亂中與靈符一同扔了出去?
林方生皺眉,以他神識,怎會犯如此愚蠢錯誤?
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暫且放下。
又看狼崽在腳邊津津有味啃咬靈丹,不由憶起它毛皮初剃光時,被閻邪拎到水邊映照。少年爽朗笑聲,猶在耳邊。
那夜銀白月色,猶在眼前。
卻早已物是人非。
林方生攤開右手,傷口早已痊愈,不留痕跡。玉白修長的手掌,握劍之時沉穩有力,就連殺人之時,亦不會有分毫顫抖。
就有一顆一顆,晶瑩水珠,滴落其上,複又蜿蜒淌下。
林方生淚眼朦胧時,又落入溫暖懷抱之中。
不由閉眼低沉嘆息:“師尊……”
而後又被赫連萬城柔軟唇舌堵住,再說不出話來。
回宗門途中,白術幾次想要拜訪林師兄,卻每每遇上掌門師伯與林師兄修煉行功。
偶有聲響洩出,或是林師兄幾近啜泣道:“痛……”
又或是林師兄啞着聲音驚喘。
又偶有那小狼崽被踹開,尖叫哭泣之聲。
這掌門師伯待親傳弟子如此上心,日夜修煉不辍,對比他那成日犯懶,連指點幾句都覺麻煩的師父來,白術當真是,好生羨慕。在門外靜立片刻後,搖頭嘆息着離開,自是回艙打坐,自強起來。
十餘日後,寶船抵達萬劍門,在主峰論劍堂外徐徐降落。
留守長老率領衆人迎接,自是見到林方生結丹,紛紛恭賀。
林方生雖覺尴尬,表面卻不顯,微微一笑致謝,恭敬有加跟随師尊,入了議事堂。
落座之後,赫連萬城便問道:“淬劍峰情況如何?”
自然是問征漠閉關之事。
此言一出,留守楊、胡二位長老與諸位弟子,卻是面面相觑,露出憂慮神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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