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突擊堂考 還揉了他的臉!

另一邊,陸安走進學堂時,也擡手偷偷拂走了眼角的濕意,他知道能夠重新有機會上學堂有多難得,因此他一定不會辜負溫含卉的期待。

歐陽靖羽再見到陸安時,眼裏閃過詫異,“等了這麽多天都沒見到你來,我以為你已經放棄了。既然來了,那就向大家介紹一下自己吧。”

陸安站在歐陽靖羽身旁,先是朝他作了一揖,而後朝底下端坐在一張張案幾後的同窗們道,“我叫陸安,陸地陸,安心安,之後會與大家一道聽講,希望我們能夠相互幫助,共同進步。”

話畢,歐陽靖羽指指學堂裏唯一空着的那張案幾,讓陸安坐過去,他馬上要開始授課了。

陸安依言落座,專心聽課。

今日歐陽靖羽所授是《論語》裏一篇經典的議論時局文《為政》。

至近午時時,歐陽靖羽合起手裏的書,問學子們,“聽了一上午的課,大家都累了吧?”

此話一出,自然是應聲一片。

歐陽靖羽端坐在主案幾後,一手旋着茶杯,一手撫着長胡,眼裏還閃着精光,活像只老道的狐貍,“既然累了,那我們休息一下——”

尚未等學子們歡呼雀躍,大家又聽歐陽靖羽道,“來場随堂考試,換換心情。”

霎時間,學堂裏哀嚎一片。

歐陽靖羽用手指壓了壓嘴唇,示意大家安靜,随即布置了堂考的題目,“孔子以為,為政以德,我學堂裏的諸位學子将來都有可能科舉入仕,當朝為官,那麽在你們眼裏,為政者又應該如何?我給大家半個時辰的時間寫下你們的答案,我們下午來一一點評。”

答題時間只有半個時辰,學子們紛紛應下,各自從書籃裏拿出宣紙,勻墨提筆,準備作答。

唯有陸安遲遲沒有動筆,因為他沒有紙筆作答,只能端坐在原地,獨自窘迫地聽着學堂裏落筆作答的刷刷聲。

歐陽靖羽在巡堂時發現了陸安的異樣,他掃一眼陸安面前光潔的案幾,心中了然,從主案幾給他拿來宣紙,石硯和毛筆,遞到陸安眼皮底下,并且叮囑他,以後上課都要用筆墨紙硯,他最好自備一套。

陸安有些局促的點頭,算是應下了,可是心裏又為筆墨紙硯的開銷發起愁來,因為溫含卉為了給他買身上這套衣裳,白天在紡織坊幹活,放工後回家繼續縫繡,已經連續半月沒睡過一次好覺了,好容易湊夠了買衣裳的錢,結果如今又要湊買筆墨紙硯的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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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筆墨紙硯,沒有一樣是便宜的。尤其是學堂用紙多,每隔一陣子就要再去購買,如果還用賣刺繡方布的方式掙錢,溫含卉将永遠沒有可以休息的一天。

陸安生平第一回 體驗到了足襟見肘,窮于應付的滋味。

陸安思緒紛擾,到了收卷時,都沒有落下一字,交了白卷。

下午,歐陽靖羽在翻看學子考卷點評時,翻到了陸安的白卷,他當場并未說什麽,只是讓他放課後留下來去書房找他。

陸安生平第一回 被先生點名留下,羞得耳朵都紅了,之後的課更是聽得渾渾噩噩。

直到放課後,陸安起身去書房見了歐陽靖羽,在他詢問自己交白卷的緣由時如實相告。

歐陽靖羽沉吟少許後告訴陸安,“科舉是一條很難走的路,它的開銷之大,考試流程之漫長,考取功名之難,都是有目共睹的。所以科舉其實并不是一條屬于窮人的道路,從院試,到鄉試,到會試,最後到殿試,越走到後面,你越會發現紅榜上的錄取名額都被原本就出身富貴之家的考生占據,很少有家境清寒的考生能夠登上紅榜。

到頭來,很多家境清寒的考生都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把家底都掏空了,還白蹉跎了光陰。

這是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我不會勸你留在煦陽院讀書,因為我無法為你的人生負責。

你回去好好想一想,到底要不要堅持走科舉這一條道路,如果要走,就不要左顧右盼,只管往前看,相信你的家人能為你解決後顧之憂。

如果你憐惜家人,覺得自己不應該走這條科舉路,那我也希望你以後不要有遺憾。”

最後,歐陽靖羽起身送陸安出煦陽院,他看着這個一路沉默的少年郎邁過煦陽院的門檻時,他忍不住出聲喊住了他,“陸安。”

白衣決決的少年郎轉身看向歐陽靖羽。

歐陽靖羽也看向他,“你很聰明,也很有天賦,我希望明天仍能在煦陽院裏看到你。”

霎時間,陸安的眼眶紅了,他并未回答這個問題,而是朝歐陽靖羽認真的作了一揖以示告別。

明日還來嗎?陸安心裏沒有答案。

他只知道,做人不能那麽自私。

到了夜裏,陸安照舊在炊房給溫含卉做晚膳。

端上菜後,勞累一天歸家的溫含卉先是大快朵頤的吃掉了大半碗飯,而後像是察覺到了什麽,撂下筷子問陸安,“崽崽,你都不餓嗎,怎麽一口飯也不吃?第一天上學堂跟不上進度?還是學堂裏有人欺負你了?”

陸安心裏酸澀,用力捏緊了放在膝上的拳頭,下定決心般說道,“溫含卉,我不想讀書了。”

溫含卉愣了一下,神情慢慢嚴肅起來,“崽崽,這話可不能随便說。如果你真的是半途而廢的人,我情願我從開頭就沒有為你上學堂這件事情努力過。”

陸安垂頭不語,一副任她打罵的樣子。

半晌,溫含卉搖了搖頭,徹底沒有食欲,她起身離開只留了一句話給陸安,“我對你太失望了。”

陸安抿了抿嘴,起身收拾碗筷,用菜罩罩好沒吃完的菜,而後接水,蹲在水井旁那棵枯木下洗碗,再用幹淨的布巾擦拭洗好的碗筷。

朦胧的夜色裏,陸安瞧見後院那一片已經冒了芽的棉花樹,那是他為了方便家裏以後做成布專門劃出一塊地栽種的,也是他們一起為了他能夠上學堂所作出努力的痕跡。

他去上學堂,就好像是這份努力從種子發成了芽,一切都有了盼頭。

陸安看着看着,眼前逐漸朦胧,一顆淚珠順着他眼角滑落。

忽然,他察覺到背後有道目光在看他。

陸安用手背擦掉眼下的濕跡,一回頭,就看見溫含卉靜靜地伫在中庭,不知已經站了多久。

陸安起身,跑到她跟前,雙手揪着自己的衣擺,垂着腦袋跟她道歉,“對不起,溫含卉,我以後不再說那樣的話了。”

“我想讀書,真的很想讀書,做夢都想,可是讀書的開銷實在太大了,就算我們今天解決了一身衣裳的問題,可是明天我們還要解決筆墨紙硯的問題,後天還要解決書籍的問題,還有很多的問題,萬一我蹉跎了好多年的光陰都沒有考上功名,那樣我們今天又為什麽要過得那麽辛苦呢?科舉這條路,本來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有多少考生和他們的家人傾盡所有做後落得兩手空空的下場。我不必撞了南牆再回頭,盡早止損不好嗎?”陸安一雙眼淚意簌簌,對着溫含卉的眼睛,強忍着哽咽說道。

溫含卉輕聲問道,“你怕辜負我?”

陸安點點腦袋。

“可是你永遠都不用怕辜負我。”溫含卉用帕巾擦幹他的眼淚,“去煦陽院讀書的機會是你自己争取來的。而我需要做的就是盡我全力給你提供上學的條件,包括因為你上學而産生的開銷。你還記得你在歐陽先生面前放下的豪言壯語嗎?你說你可以考個解元回來,這才過了半個月,你的自信都到哪裏去了?”

她嘆口氣,“我也不是真的需要你考個解元回來。只是事情沒你想的那麽嚴重,誰說讀書就一定要考上狀元,入朝為官才是成功?你看歐陽先生,他曾經也是家境清貧,考上秀才就沒有錢繼續讀書了,如今他是煦陽院的院長,聲名遠揚,誰能說他不成功?再不濟,你多念點書,沉澱一些學識,對你将來的人生是百利無害。我只知道,既然你有讀書的天賦,那我應該送你一試,僅此而已。陸安,我沒有帶着任何盼你功成名就的目的去送你讀書,我是心甘情願的,你又談何辜負?”

陸安雙眼赤紅,眼眸卻炬炬地看着她,無比認真的說道,“可是讀書真的,真的要花很多錢!”

溫含卉忽然伸手去揉他的臉,“崽崽,你啊,真的是太懂事了。不像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弟,他才不會管家裏為他讀書花了多少錢呢,他只會說,這個他要,那個他也要,然後理直氣壯的差遣我為他做所有的事情。”

陸安聽得眉頭都皺緊了,“溫含卉,他欺負你,我們就不要再搭理他了!”

溫含卉笑了,“是啊,我沒有再搭理他了,我現在只搭理你。”

陸安鼻頭抽抽,又想哭了,“可是我也很壞,我讓你供我讀書,真的會花很多錢。”

溫含卉拍拍他腦袋,“怎麽重複上了?我知道讀書會花很多錢,我樂意給你花錢,誰都管不着。你要實在擔心,不如你我之間做一個約定,”她伸出兩根手指,“兩年。院試每半年一次,你有四次考秀才的機會,如果你兩年之內都沒有考取秀才,我就不供你讀書了,如何?”

陸安想了一會兒,唔地應了一聲,答應了溫含卉的提議。

溫含卉又提議道,“以後我們之間,有什麽事情都要開誠布公的和對方說,不要這樣吵架鬧脾氣了,吵架鬧脾氣多了,總會生嫌隙,好嗎?”

陸安繼續點點腦袋。

事情解決後,溫含卉看陸安哭得一臉髒,跟小花貓似的,她問,“前陣子送你的帕巾呢,還不拿出來擦一擦?”

陸安想到那條被他珍藏在枕頭底下的帕巾,他才不舍得用呢。這會兒,他胡亂的用手背擦了擦臉,後知後覺不好意思起來,畢竟他已經十二歲了,卻在她面前表現的像個三歲稚童一樣,簡直是太丢臉啦!

于是陸安腳底一抹油,溜回了寝間。

那夜睡前,陸安突然就想到爹娘自幼教導他男女授受不親,都和溫含卉說了很多遍了,她怎麽又沒記住,還揉了他的臉!

陸安滿面通紅的捂在被窩裏,心想下一次絕對不能讓溫含卉碰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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