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不能科舉 溫含卉……我闖禍了

放工後,溫含卉離開紡織坊歸家,剛到家門口,尚未進門,眼皮忽然跳了兩下,她停下腳步,擡頭望了眼天,天上烏雲密布,而後一顆雨珠落在她額頭上,驟雨急落,緊接着無數的雨珠争先恐後砸下。

秋風刮過,夾雜着雨水帶來的涼意,溫含卉打了個噴嚏,趕忙推開柴扉門,鑽到屋檐下避雨。

因為身上衣裳被淋濕,氣溫驟降,她擔心感染風寒,便寝間換了套幹淨衣裳,再出來時,天色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只是不知為何,溫含卉眼皮一直在跳。她望着漆黑的天色和順着屋檐滴答落下的雨珠,心裏升起一股不安,這股不安随着夜色變深愈發濃烈。

她左等右等,都不見陸安身影,正想出去尋人之際,自己柴扉門外就響起嘭嘭拍門聲。

溫含卉以為是陸安回來了,面上一喜,連忙跑去開門。

門一推開,外面站着的卻不是陸安,而是兩個身材魁梧的士官。

其中一個士官向她出示了大理寺的令牌,說是陸安牽扯進了一起街頭鬥毆案件裏,需要她去一趟大理寺把人領出來。

溫含卉滿臉的不可置信,她張了張嘴,喃喃道,“你們是不是弄錯了?我家孩子很乖的,他還是學堂裏上學的書生,怎麽可能卷進街頭鬥毆的案件裏……”

士官催促道,“你家孩子不僅不乖,還是打得最兇的那一個。因為本案涉案人員都是尚未加冠的少年,所以要叫各自家長過來解決。所有的孩子都叫了家長過來,只有他死活不肯交代自己住處,給我們添了很大的麻煩。我們是跑了一趟戶部調他的戶籍才找到這裏,你趕緊随我們去一趟吧!”

溫含卉:“……”

她不敢再耽擱,身披蓑衣,随士官一同坐上了去大理寺的馬車。

路上,溫含卉憂心忡忡,她忍不住問士官,“大人,憑我對陸安的了解,他為人正派,處事有分寸,絕不會尋釁滋事,我想知道他究竟為何參與到鬥毆案件裏?”

士官應道,“因為案發時處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所以有目擊者協助我們還原了當時的情景。你家孩子的确沒有尋釁滋事,而是被五個少年找了麻煩。據調查,這五個少年都是他在煦陽院裏一同讀書的同窗。我們找到了書院的先生,證明雙方之間确有過節,其中一個因為考試作弊被開除了,還有一個因為在學堂裏對他有暴力行徑也被開除了,剩下三個因為品行不端目前先生也是要他們都停學回家反思。“

聽到此處,溫含卉懸着的心放下大半,她嘀咕道,“大人,那我們家是主張不能白挨欺負的,所以我認為他還手是沒有問題的。”

只是下一瞬,這顆心又重新提了起來,溫含卉焦急道,“大人,我家孩子身體單薄,古板守禮,被五個人圍着揍,肯定會吃虧,他傷情是不是很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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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官沉默一瞬後回答道,“我覺得你不是很了解你家孩子啊。

你家孩子身體很好,很強壯,一挑五不在話下。

反倒是那五個尋釁滋事的少年都是花拳繡腿,他們的傷情比較嚴重,一個個鼻青臉腫的。你家孩子鬓角上倒是有道口子,不過據他自己交代,是在學堂裏被石硯砸到了,與本次鬥毆無關。此次案件中,他受的傷也就是用拳頭揍人太狠,指骨破了點皮吧。”

溫含卉:“……”

士官看了她一眼,“本案案情清晰,你家孩子不是過錯方。只是涉案的五個少年都還沒有成人,而且都是家裏栽培,辛苦供讀的書生,一旦留下案底,他們這輩子都無法參加科舉考試,幾個家長情緒激動,不能接受,希望能夠得到你的諒解,讓他們的孩子免于刑事責罰。”

溫含卉堅定道,“我不會原諒他們,人做錯事了就應該得到懲罰。”

士官點點下颌,示意自己知道溫含卉的态度了。

片刻後,馬車抵達大理寺,士官将溫含卉引進清風殿裏。

那幾個少年的家長在看見溫含卉,紛紛圍了上來,一句句話在頃刻間灌進溫含卉的耳朵裏——

“陸安家長,我家孩子只是一念之差,你就高擡貴手放過我家孩子吧,他可是我們家的心頭肉啊,你也有家孩子,你就不能換位思考一下嗎?”

“陸安家長,我瞧你身着市面上最便宜的麻衣,素面朝天,想來你家裏也不富裕,這樣的情況要供一個孩子讀書也不容易。這樣,你開一個價,我們幾家人當花錢消災了。“

“你家孩子又沒吃虧,還把我家孩子揍得頭破血流,你就別得理不饒人了。”

“說實話,我們幾家人在京城也絕非等閑之輩,大家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一次把我們都得罪了,對你來說也不是好事。希望你能想清楚後再做決定。”

溫含卉收緊了衣袖下的手,對上這些人眼睛,深深籲了一口氣,才開口說道,“你們現在倒是知道叫我換位思考了,可是你們家孩子欺負我家孩子的時候,有想過他的感受嗎?他們哪怕換位思考過哪怕一瞬,都做不出這樣的事兒來。

誰還不是家裏的寶貝了,你家孩子都欺負到我家孩子頭上了,我憑什麽再去諒解你家孩子?你說我家裏窮,我們家的确很窮,供他讀書不容易,可是我就是為了讓他将來可以挺胸擡頭做人,如今才含辛茹苦供他讀書。那五個孩子打他一個,他都沒有屈服,若我屈服在一筆和解費下,我就給他做了一個壞榜樣了。

你說我家孩子沒有吃虧,難不成我家孩子面對霸淩時還應該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非得腆臉上去吃下這些虧是嗎?說實話我也很意外,他那麽斯文有禮的孩子,連讀書要花我的錢都會內疚半天,跑到我面前說自己不要讀書了。他是這樣善良的一個孩子,得多憤怒才會揮拳還手,才會打得那麽狠。一想到這些,我就怒火中燒,更加不能原諒你們。

最後如果諸位當真認為自己京城有權有勢的話,與其把精力浪費在一個無關緊要的我身上,不如盡早給你們家孩子鋪好後路,畢竟他們已經無法再參加科舉。此事木已成舟,我的态度絕不會變,我不諒解任何一個人。

人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小錯不懲,将來必釀成大錯。我言盡于此。”

這時,一個身影猛地撥開圍在溫含卉身邊的其他家長,他由頭至尾打量了她一遍,才确認般說道,“竟然真的是你,你離家出走後,從哪裏給自己弄了一個野孩子?”

見是她,溫頌到底松了一口氣,他沒再追問陸安來歷,因為這些遠比不上溫尚風的前程來的重要,“你現在說話是越來越沒大沒小了,周圍都是你的長輩,你怎麽跟他們說話的呢?”

他俨然端出一副父親教訓女兒的姿态,“你離家出走已經是不孝,家裏因為你在街坊鄰裏間顏面掃地。你未婚夫自覺對你有虧欠,這幾個月來一直在等你回應,已經惹得劉尚書不快,他險些因為你丢了驸馬爺的身份。如今他很快就要與劉尚書家的千金成親了,到時候你們之間就是雲泥之別,你現在回到他身邊認錯,興許他還能念舊情納你為妾,難道你真的要成為棄婦嗎?這可是敗壞家門的事情!”

“算了,我們家也指望不上你,索性是我們家還有溫尚風。”溫頌話鋒一轉,極其自然地給溫含卉下命令,“你去和士官說一聲,就說孩子們年少不懂事,給他們一個機會,讓他們免受刑罰,這樣你離家出走這件事,就一筆勾銷了,溫家的大門仍然向你敞開,我們之後也會為你另尋一門親事,但是你弄出來的這個野孩子,他害了我們家溫尚風,我是絕不會讓他進門的。”

溫頌語氣篤定,讓周圍一片家長都重燃了說服溫含卉諒解他們家孩子的希望,皆是在她耳旁你一言我一語的勸着。

誰知溫含卉只是淡然一笑,“你我早已恩斷,我不會再邁入溫家大門一步,更不會帶着我家孩子回溫家受苦受難。你也不必自擡身份教訓我,如今我是以陸安家長的身份站在這裏,與你是平輩,你還是留着這份心,去教訓你家孩子吧。”

“事到如今,你還沒醒悟過來,溫尚風落得今天的下場,是你一步一步偏袒出來的嗎?”

溫含卉言盡于此。她朝士官禀報,只希望把陸安接回家,他明日還要照常上學堂,至于其它事宜,都交由大理寺處理,她不會諒解任何一個人。

士官颔首,正要領她去接陸安。

不料溫頌忽然就暴怒地沖了上來,手臂高揚,一巴掌朝溫含卉臉上砸去,“你個賤婦!竟敢這樣對我說話,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生養了你,竟是想要害我家孩子讀不了書!你拿什麽來賠他的前程?你給我去死吧!”

那巴掌的掌風尚未掃在溫含卉臉上,兩旁的士兵就已經沖了過來反鉗住溫頌。

士官大呵道,“公堂之上,公然動用武力,藐視法理,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溫頌幾度想要掙脫士兵的鉗制,“老子教訓自己女兒,天經地義的事!你們給我松手,松手!溫含卉,你等着,你要是敢不諒解溫尚風,最好祈禱一輩子都碰不到我,不然我弄死你!溫含卉,那是你弟弟,你給他一個機會,讓他繼續讀書吧!我們溫家養育你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溫含卉,你個狼心狗肺的東西……”

直到溫頌備拖出公堂外老遠,他的咒罵聲才漸漸消散。

士官沉着臉色,忍不住說道,“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

士官一邊帶溫含卉去監牢裏接陸安,一邊同她保證道,“之後我們會派人護送你和你家孩子回家,你不必擔心溫頌找你麻煩,尋常人挨了二十大板,怎麽着都得在床上躺幾個月才能下來。越是欺軟怕硬的人越記打,他不會不記打的。平日裏,京城治安良好,白天和夜裏都有巡邏隊伍,溫頌膽敢亂來,馬上就會被抓進大理寺。”

他說着,停在一間牢房外,掏出銅鎖把鐵鏈打開,而後推開牢門,朝着陸安道,“出來吧,你娘親過來接你了。”

陸安頓時很拘謹地站了起來,手指抓着衣裳下擺,神情悲壯而絕望,眼睛通紅,宛如困獸,“對不起,溫含卉……我闖禍了。你是不是要把我趕出家門了?”

他還記得以前溫含卉說過,如果他違紀鬧事,就把他趕出家門的!

陸安想着,心裏難受極了,眼淚簌簌落下。

那士官笑道,“怎麽外面在下雨,裏面這個小孩子眼睛也在下雨呢?原來這孩子打死都不肯說自己住處,是因為怕被家人責罰啊。”

溫含卉心疼極了,她知道陸安有多害怕被抛棄,趕忙安撫他道,“不是的,我是來接你回家的呀。”

陸安還是害怕,一定要溫含卉發誓又保證,不會走到半路把他扔掉,才肯跟她走。

溫含卉哭笑不得,“崽崽,我們家不提倡主動惹事,可是事找上門了我們家也絕不提倡忍氣吞聲。你多棒呀,一打五你都打贏了,我為你自豪!”

陸安将信将疑,“真的嗎?”

溫含卉點頭,溫柔安撫他一番,終于成功把他帶出監牢。

經過過道時,她耳旁傳來鐵鏈挪動的聲音,一個鼻青臉腫的臉出現在火把的光照下,溫尚風死死盯着溫含卉,“溫含卉,我才是你弟弟,你從小到大都是最疼我的,不是嗎?為什麽這次闖禍你就不幫我了?你知不知道你離家出走以後,爹娘沒辦法找你撒氣,就把火往我身上撒?如果我被學堂退學了,爹會打死我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什麽人!你看在我過的一點都不好的份上,你再幫我一次好不好?求你了!”

溫含卉恍若未聞,只是在經過他時,留下一句話,“我唯一能幫你的事情,就是讓你做錯事後接受應有的懲罰,學會畏懼律法,避免将來犯更大的錯誤。”

而後她頭也沒回,直徑離開,把溫尚風用手拍打監牢木樁勒令她停下來救他的聲音抛之腦後。

陸安還用自己的手蓋住溫含卉的耳朵,“你不要聽這種話。”

溫含卉應了一聲,坐上回家的馬車。

路上,她仍是覺得不可思議,“崽崽你可以跟我說說,你一個人是怎麽打過那五個人的?”

陸安沉吟少許,說道,“可能是因為我每日堅持鍛煉,給了我一個健康的體魄,而他們疏于鍛煉,完全是虛張聲勢,那點力道砸在我身上的時候,我覺得不輕不重,反而是我一拳揮過去,他們就沒有還手之力了。”

溫含卉唔了一聲,又問他腦袋上的傷口怎麽來的。

陸安說是在學堂被溫尚風用石硯砸的,還說了溫尚風在學堂裏的所作所為。

溫含卉面色沉了沉,輕輕摸了摸他的傷口,只字不語。

回家後,陸安忽然從衣袖裏摸出一支蝴蝶木簪,“對了,溫含卉,這是我送給你的禮物。”

陸安虔誠地看着她。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根本沒想過要還手,直到溫尚風看了這支簪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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