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三張單(下) 你不要碰我頭發上的花……
溫含卉頓在原處, 臉色唰得一下白了起來,她局促的解釋,“我沒有這個意思, 胡玲姐,您誤會了。我只是說說我自己的看到的問題。”
胡玲一雙眼銳利地盯着她,不放過她面上一絲一毫的神色變化,企圖在其中找出端倪, “你是我們家提拔/出來的人, 不要忘記你之前落難時, 是我和阿超伸出援手幫助你, 給你住處和活幹,你才有能力供陸安去學堂上學, 過上今天的日子。平心而論,我就算不是你的恩人,我也待你不薄了, 你千萬不要做出吃裏爬外、被顧逸買通來殺商單價格的事情。”
胡玲并不覺得是紡織坊的供貨質量出現了問題, 而是懷疑溫含卉背叛了她。
聽着胡玲懷疑她的話,溫含卉渾身宛如被澆了一身涼水, 渾身冰冷,哪怕鋪子外滿街都是炙熱雀躍的陽光。
溫含卉是看重情義之人, 被誤解讓她心中酸澀委屈,何況對方是她一直以來都很欣賞且感激的貴人,“胡玲姐, 我怎麽會不記得過往種種?沒有您和黃超哥,就沒有今日的我,我又怎麽能做出背叛您的事情?我不會這樣做。若是我真的吃裏爬外,那我被雷劈死都不為過。”
聞言, 胡玲面色稍緩,她低頭給自己續上茶水,再度敲打溫含卉,“你以後不要自做主張,顧逸這種大商單,若是出了問題,你也應該是及時記下,再交由我或者阿超來接洽商談,你這次犯了逾越的錯,下回可別犯同樣的錯了,聽到沒有?”
溫含卉攥着手中的冊子,指尖蒼白,她有些怔然也有些失神,不明白事情怎麽會變得如此,起初她只是想要幫紡織坊争取下顧逸的單子,讓他不要轉投李家的懷抱,她只是想把這單生意做好來,并無二心。
而胡玲仍是認為她做錯了。
一股無力感蔓延至她的四肢百骸,因為懷疑就像是一顆種子,已經在胡玲心中生根發芽,她再多的辯解都是徒勞,甚至看起來像是遮掩。
溫含卉最終沒再多言,讷讷地應下了胡玲的問話。
恰好鋪子裏來了客人看貨,溫含卉抓起冊子帶客人去了後院。
再出來時,已經是黃昏時候,胡玲正在鋪子裏熱情地招待訂購市布鞋的商人,見溫含卉回到鋪子裏來,胡玲以眼神示意溫含卉呆在鋪子裏多留一會兒,自己還有話對她說。
溫含卉點點下颌,到木櫃後坐下,翻開冊子,用小細毛筆記下方才那個客人對貨品的要求。
好一會兒,胡玲才送走她招待的商人。許是因為剛成功拿下一張商單,她的面容中的疲憊一掃而空,又恢複了昔日對待溫含卉的和煦模樣,“含卉,我這幾日連軸轉,阿超說自己留在紡織坊裏有事要忙,也抽不開身來幫我,坤坤晚上又很鬧,奶娘也管不住他,都是我一個人再管,我着實是有些疲于應付,難免就焦躁了些,方才對你發了火,那并不是我的真心話,還希望你體諒一下我。”
“這樣,你之前也負責過出貨核驗,顧逸這單到時候交由你來核驗,有問題你就告知我,确保質量無誤後,再由你交接給她。”
溫含卉握住小細毛筆上的手頓了一下,筆尖的墨沾了一點在冊紙上,原本因為胡玲的不信任産生的郁結又因為胡玲的解釋消散開來,只餘下一點淺淡的痕跡。她立馬應道,“好的,胡玲姐,我一定會認真把顧逸這張單子做好,争取讓他以後一直在風華紡織坊出貨。您也辛苦啦,今晚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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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玲朝她笑了一下,稍作收拾便坐上了回家的馬車。
陸安今日因為有堂考,來得很晚。
罕見的不是他等溫含卉,而是溫含卉等他。
既解決了與顧逸坦白一事,又取得了胡玲的諒解,溫含卉心情頗好,抱着腿坐在手作坊外的木凳子上等陸安。
陸安來時,就見她喜滋滋地要小安垂下馬脖子,手指縷着馬鬃,給小安編辮子。
小安一匹已經初長成的雄馬,被溫含卉強馬所難,要給它點綴女裏女氣的辮子,哼哼唧唧委屈地不行,見陸安來,難得給他好臉色,求救般朝他低哞兩聲,仿佛在說:陸安頭發更好玩,可以給陸安編辮子!
陸安:“......”
溫含卉不滿意小安亂動,伸手拍了一下它的馬脖子,趁着最後一點天光,将發辮收了個尾。起身拍了拍衣裳下擺,牽馬同陸安一道回家。
路上,溫含卉雀躍地邁着步子,開心地摘了一朵野花別在耳邊,還哼起了不着調地小曲兒。
陸安跟在她身旁,唇線繃直,最後忍不住一點點垮了下來。
她這麽高興,是因為和顧逸在一起了嗎?
念頭一出,陸安掮着書籃的手無聲攥緊,手背底下的經絡因為用力而顯形。
溫含卉又走了一段路,鄉道上靜悄悄,她發現了陸安的低落,往他束發間也插了一朵小野花,“崽崽,你怎麽啦,是堂考沒考好所以不高興了嗎?”
陸安搖頭,悶聲悶氣,“才沒有,我堂考考了甲等。”
“然後韋賀只考了乙等。”他慣例強調。
溫含卉唔了一聲,挪動一步更靠近他,凝神細看他的神色,“恭喜崽崽又考贏了韋賀,那崽崽怎麽不高興呀?”
陸安的手因為過分用力而泛白,他眸光如遠方夜幕降至般暗淡,低聲問她,“那你能先告訴我,你為什麽這般愉悅嗎?”
“是因為答應和顧逸在一起了嗎?你們要成親了嗎?”陸安幾乎是字字艱難,夏日襲來的夜風悶熱,宛如烈焰炙烤着他,偏偏視線裏的她眼彎如淺月,嘴角還挂着壓不下來的笑意。
溫含卉眨了一下眼睛,搖頭道,“不是呀,恰恰相反,我們決定不再繼續相處下去了。”
陸安頓在原處,似乎覺得不可思議,又害怕自己聽錯,難得流露出孩子氣的一面,飛快擡手掐了一下自己的臉,是痛的。
真實的痛意轉瞬即逝,取而代之是他一點點揚起的唇畔,偏偏他還怕被溫含卉抓住自己不合時宜的高興,努力抿嘴,裝作不在乎地問道,“為什麽呀?你前陣子還說跟他相處一塊兒很舒服。”
溫含卉低頭踢踢鞋尖,“顧大人的确很好,可是我想來想去,都沒能邁出最後那一步。”
她鼓足勇氣,說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因為我并不喜歡他呀。去年這時候,我還覺得成親是人這一輩子必須要經歷的事情,周圍的姑娘,沒有哪個到了我這個年紀還獨身一人的,我想只要嫁給一個能夠相互扶持、可以依靠的男人就好了,可是如今的我已經挑剔到沒有辦法接受自己和不喜歡的人成親了,更無法想象成親後一同居住,每日裏低頭不見擡頭見的生活。”
“崽崽,我也要謝謝你,是你給了我不将就妥協的勇氣。”溫含卉認真說着,還墊腳摸了一下陸安腦袋。
陸安哦了一聲,都快要擋不住嘴邊的笑意,原來她不喜歡顧逸,啦啦啦~
“那你今晚想吃什麽呀?我給你做。”兩人穿過胡家村的村道,停在家門口,陸安推開柴扉門讓她先走進去點燈。
溫含卉摸到火柴去點燈,“我想吃生魚片和青筍呀。”
一盞油燈燃起,映亮陸安束發間那朵雀躍的小野花,他先把書籃放回寝間,褪去一襲白色錦衣,換上幹活方便的麻衣,偷偷地把疊放在枕頭底下的帕巾拿出來,藏進袖袋中。
又偷了一些時間,可以把它帶在身上啦。
陸安跑去炊房忙活,燒好菜後,他還主動從後院的木棉樹下挖出了之前封好壇口的釀酒,這原本是他一時興起所釀,準備日後拿到集市上賣掉的,可是他卻忽然說今天是個值得喝酒的日子。
溫含卉納悶,“你不是不喜歡喝酒嗎?上回在翼卓府上,你只喝了一口就連眉梢都扭在一處打架了,滿臉排斥。”
陸安耳後泛起隐秘的紅,“今日不一樣,我們要慶祝一下。慶祝你終于看清自己的心,做出了順應真實想法的選擇。”
哦,溫含卉信了他。
陸安給兩人各自斟了小半碗酒,他可謂是毫無酒量,縱使酒後的陸安舉止仍是維持着平日裏的斯文,可是神态中卻浮現了一股出淡淡的慵懶勁兒。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溫含卉,眼裏是點點星光,如同此時上空繁星。
他從未如此光明正大地對上她的視線,然後坦然道,“溫含卉,你真好看。”
一句話令溫含卉心不自覺急促跳動了起來。
剛要開口問他話,他就已經帶着醉意倒在了溫含卉肩頭。
溫含卉:“......”
陸安只是看着清瘦,可是個子高,塊頭大,實際扛起來可沉了。
偏偏他展現醉态的形式就是宛如孩童般粘人,一定要看她,要跟她講話,還會撒嬌說自己口渴啦,一會兒又是怕黑,一會兒又是想要聽溫含卉哼哄睡的曲子。
溫含卉氣喘籲籲的把他扛進西邊寝間裏,像個老媽子一樣伺候他,好容易才把人哄睡了,她暗暗發誓,虧吃一次就夠,以後她絕對不會讓陸安再碰酒了。
半夢半醒間,陸安忽然說了一句,“你不要碰我頭發上的花花......是溫含卉給我戴的......”
溫含卉當場給他氣笑了。
陸安躺在床榻上,長卷的睫毛靜靜地盛着從窗柩麻紙透進來的月光,對此一無所知。
溫含卉太累了,回到東邊寝間,倒頭就睡,遺忘了方才一瞬而過的悸動。
......
半月後,快到與顧逸交單的截止日。
溫含卉平日裏在鋪子裏忙活,抽空逮住負責送貨的人,催了好幾回這單布匹,他才在交貨前兩日把這批布匹送至手作坊後院。
溫含卉親自驗貨,發現這次的布匹質量一如上回,參差不齊,絲毫沒有改進。
她心中憋着火,訓了那人幾句,當場讓他把有瑕疵的貨品帶回紡織坊,再補送過來。
那是溫含卉頭一回發火,後院裏原本喧鬧的人聲霎時就寂靜下來,那負責人臉色一陣青白,哆嗦着将馬車駛回去了。
當日,他并未将補貨送來。
不過好賴是在截止交貨當日給溫含卉補齊了所有的布匹。
但是溫含卉被那人告了黑狀。
胡玲找上了溫含卉,說有人投訴她在幹活的時候不分青紅皂白罵人。
胡玲告誡溫含卉,說大家都是在一起幹活,并沒有誰高誰一等,希望溫含卉不要仗着自己是生意管事,就這樣兇手底下的人,會寒了底下人的心。
溫含卉滿腔委屈沒處說,前面鋪頭蔣萍就來交接布匹了。
溫含卉只得将此事暫時放在一邊,深吸一口氣,調整好心情,去前院接待蔣萍。
蔣萍檢查布匹很快,不過半個時辰就完工準備拖貨離去了。
胡玲和溫含卉一道出來送她。
蔣萍滿意地朝溫含卉道,“溫姑娘,這次的布匹的确都是質量過關的,你完成了當日在顧大人書齋裏所承諾的話,那我們這邊也會繼續考慮和風華紡織坊供貨。”
而後,蔣萍朝胡玲點點下颌說,“我倒是羨慕你有溫含卉這麽一個得力的助手了。”
胡玲笑容僵住一瞬,“莫非蔣萍姐想把含卉從我手底下挖走,到你那邊做事?”
蔣萍正翻身上馬,未留意胡玲神色,只直言道,“這麽優秀的助手,誰不想用呢,你說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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