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心生離意(上) 我想多陪你一會兒

蔣萍離去後, 胡玲的臉色徹底垮下來。

她冷冰冰地瞥了溫含卉一眼。

溫含卉有意解釋,可是胡玲還有生意要忙,只是匆匆與她擦身而過。

溫含卉抿了抿嘴, 看着她離開,也不好攔她,只想着等胡玲不忙的時候,再找她好好的談一下, 消弭她對自己的不滿。她從未想過要離開手作坊, 亦無比珍惜自己如今這份生意管事的活兒。

誰知之後幾日, 溫含卉竟是都沒有在鋪子裏見過胡玲, 她有話也無法親口對胡玲說。

溫含卉等來的是胡玲在一日午後從馬車裏出來,坐在與她面對着的木櫃後, 讓正在核對賬目的溫含卉先停下來。

胡玲臉上是昔日她待溫含卉的和藹,說出來的話卻猶如冰刃刺痛了溫含卉的心,“最近紡織坊裏招不夠女工了。所以我和阿超商量了一下, 你從明日起, 回紡織坊去幹活。你本就是做女工出身,熟悉織布的流程, 相信能很快适應。”

“至于之前阿超給你跑活配的那匹馬,你明日也交還給紡織坊那邊, 阿超會分配給接替你上任的生意管事。至于工錢,你做哪份活計就拿哪份活計。”

這話猶如晴天霹靂,溫含卉定在原處, 滿臉的不可思議,渾身發顫着說,“胡玲姐,我可是做錯了什麽, 才會被調回紡織坊?如果您是介懷蔣萍姐之前說的話,我可以指天發誓,我絕無背叛您和黃超哥的意圖。”

胡玲笑了一下,溫和地同她道,“含卉,你不要多想。原因我方才已經同你說過了,就不多重複了。”

“你收拾一下,把之前用過的賬簿和冊子都整理好放在木櫃下第一個匣子裏,晚些時候我會來核對的。然後今日你也不用繼續在鋪子裏忙活了,給自己休息半日也好。如果你要等陸安,也可以在手作坊呆晚一些。”胡玲起身離開前,如是體貼的說道。

之後半日,溫含卉見到了接替她來手作坊做生意管事的人,是上回負責運送顧逸商單布匹的男人。

他見到溫含卉,冷嘲熱諷幾句,像只鬥勝的雄雞般昂首挺闊,搶走了溫含卉在木櫃後時常坐着的位置。

溫含卉不欲與他進行口舌之争,反正這手作坊也是再無她一席之地,胡玲又放了她半日假,她便依照胡玲的吩咐,将相關的賬簿和冊子鎖進木櫃下的屜子裏,去後院牽出小安,漫無目的地駛在街道中。

天上有烏雲遮蔽了陽光,街道空落落,四周陰沉,一如溫含卉此時的心情。

溫含卉駛着駛着,從城南到城北,她在幾乎穿巡過這其間的每一條大街小巷,從最開始拉貨,到可以在城裏接觸客人跑貨,再到可以親自去洽談商單,她一步步得到了胡玲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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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含卉以為她們之間的信任足夠深厚,因為她從來都問心無愧,卻不想這份信任于胡玲而言本就是單薄如冰,能夠在一個月內悉數瓦解消弭。

思緒紛擾間,有個步履匆匆的行客不慎撞了溫含卉所駛的馬肚一下,溫含卉回過神,發現自己不知合适駛到了煦陽院外。

圓門木匾,青竹郁郁,內裏有書聲朗朗。

到了午時,院門口有三兩家人親自過來給學子送飯。

陸安一貫是讓人省心的,他從來都是自己在家裏就把夥食安排好放在書籃裏,從不需要她送飯。甚至沒有提過送飯這回事,若不是溫含卉今日所見,她便以為所有的書生都是如此。

這時,門口有一個面熟的書生朝溫含卉瞄了幾眼,他朝她喊道,“溫姐姐,你來找陸安嗎?我這就叫他出來。”

溫含卉順着聲音瞧見了朝她揮手的韋賀,她本意是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情打擾到陸安,只是還未等她回應,韋賀就已經急哄哄地提着家人送的食盒鑽進了學院裏。

陸安出來的很快,一襲白衣,衣擺被風拂過,明眸剎那間捕捉到溫含卉的身影,他笑出一口白牙,急急地穿過人流,跑到她面前,“溫含卉,你今天有空來找我呀?”

溫含卉攥住馬缰繩的手緊了緊,囫囵地應了一聲。

陸安雙手背至身後,與她莫約隔一拳距離,并肩而行,“我還有一刻鐘才要上學堂,我們可以在街上走一走。”

溫含卉努力提起興致,經過賣糖葫蘆的攤子前,她問陸安要不要吃。

陸安并不熱衷甜食,但是溫含卉給她的東西,他都喜歡,于是他點頭接過,咬了一口糖霜裹着的山楂,酸甜從舌尖蔓延。

溫含卉自己也買了一串糖葫蘆,默默低頭吃着。

陸安忽然拍了一下她腦袋,“怎麽了?溫含卉,你是不開心了嗎?”他敏銳的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

溫含卉鼻尖頓時發酸,一顆心宛若煮沸的茶水咕嘟咕嘟冒着熱泡,有很多的委屈想要傾瀉而出,想要跟他抱怨。

陸安見她眼眶發紅,默默從衣袖裏拿出帕巾,遞到她手中,他就安靜地伫在一旁,沒有說話,也沒有催促她。

天空先是有豆大的雨滴打在街道間的土地上,驅退夏末的灼熱,而後成千上萬的雨滴伴随着轟隆隆的雷鳴聲落下。

陸安接過溫含卉手中的馬缰繩,帶她找了一處店家的油布遮蓬下躲雨。

過了一會兒,溫含卉算着時間說,“崽崽,一刻鐘到了,你該回書院了。”

陸安看着遮蓬外連綿的雨,“外面雨太大了,我等雨小些再回去。”

他頓了頓,垂眸瞥她,“而且我想多陪你一會兒。”

哦,溫含卉塌着肩膀,垂頭喪氣地看着那些滾落的雨珠,視線也變得濕潤起來,她拿手中的帕巾擦了一下眼簾,試圖堅強地說出自己被胡玲從手作坊趕回紡織坊幹活的事情,可是開口時語氣仍舊蔫嗒地像對街土牆根上被雨澆趴的小花苗一般。

在京城瓢潑大雨之下的一隅,溫含卉邊哭邊講,一旁陸安很耐心地聽她講完,安撫地撥了撥她因為淋雨而貼在鬓角的幾縷頭發,把它們別到耳後,目光淡淡地從她濕漉的眼眸挪開。

溫含卉最終嘆了口氣,“崽崽,所以我幹了兩年多的活,兜兜轉轉,又要回到紡織坊做女工了,我感覺自己一事無成,仿佛在原地踏步。”

陸安輕輕搖頭,“你在這兩年多裏,學到的所有都是屬于你的,你認真的學會了制作布匹的技藝,知道怎麽核查布匹的好壞,會騎馬拉車運貨,會自己和客人談生意,這些能力都不會随着你離開手作坊、回到紡織坊而消失。你怎麽會一事無成呢,你可是我們家的一家之主呀。”

“那我的工錢也變回以前做女工時的工錢了,以後我們又要勒緊褲腰帶過日子了。”溫含卉看向陸安嘀咕道。

“你當我公家糧白領的嗎?”陸安瞥她一眼,“而且你這麽精打細算的人,木櫃深處藏了不少存款吧。雖然我們不會動用到這筆錢,但你也要尊重這筆存款,不要當它不存在好嗎?”

“讓自己安心一點。”陸安如是說道。

溫含卉有點被他逗笑,淺淺地彎了下唇。

可是她很快又癟下唇角,悶悶不樂,“我要把小安還給黃超哥了,心裏很舍不得它。”

一旁的小安并不懂自己要和溫含卉分離了,還傻傻的想趁陸安和溫含卉兩人講話間隙偷偷沖進街道上淋水。

陸安當然是一直握住小安的馬缰繩,不給他得逞,“那我們到時候問黃超哥,把小安買下來。”

溫含卉想了一會兒,點了點頭,“那一匹馬是挺貴的,我要好好攢錢。”

“我也會努力的。”陸安眯眼看着遠方有雲被光破開裂縫,雨勢漸小,下午的堂課早就開始了,他們也該分別了。

他朝溫含卉道,“雨後濕滑,你回家路上要小心不要滑倒。然後淋雨受寒了要記得煮生姜水散寒,如果不想自己燒水擡桶進寝間裏淨身,那就換身衣裳休息一會兒,等我回來,我幫你擡。晚膳想吃什麽也提前給我說一下,家裏沒有的我就去附近的集市買。”

溫含卉先說她想吃楊梅和鹽焗雞,然後又問陸安,“崽崽,你不賺錢,哪裏來的錢給我買東西呢?”

十四歲陸安在心儀的女人面前故作出的成熟穩重姿态出現裂縫,他必須接受自己暫時來只是一個兩袖清風的書生,他耳朵緋紅,半晌憋出一句話,“那你給我錢,我幫你跑腿去買。”

兩人分別時,溫含卉笑意盈盈的牽着小安朝陸安擺手。

而陸安自覺丢臉,連頭都沒有回,步履匆匆地回了煦陽院。

......

翌日清晨,溫含卉與陸安分別,又重新回到風華紡織坊。

相較她去年離開時,前院又添了些織布機,那些織布機密密麻麻地陳列在一起,昭示出紡織坊與日俱增的訂單。

黃超再見溫含卉,也沒有流露詫異,想來胡玲已經跟他提前打過招呼了。

許是有段時日未見,溫含卉覺得黃超待她的态度生疏不少。

倒是李阿香再見她時,喜氣洋洋地沖上來給了她一個擁抱。

李阿香歡迎溫含卉再回到紡織坊,說溫含卉不在的日子,她連用午膳都是默默端碗到欄杆旁一人獨食,日子過得沒滋沒味,而後問起她此番回紡織坊要辦何事。

聽溫含卉講完回紡織坊緣由,李阿香看她的目光立馬變得同情起來。

溫含卉擺手,示意自己沒事,慣例坐在了李阿香隔壁的紡織機後,檢查好紡錘,剛把腳放在踏板上,就有一道尖細的聲音自紡織坊門口響起。

“是哪個不長眼睛的,坐在我的紡織機後面?”

來人一襲紅衫,眉心點了花钿,楊柳細腰,打扮的花枝招展,簡直不像是來做工的,而是準備去出游的。

溫含卉詫異了一瞬,起身給她騰出位置,語帶歉意,“對不起,我瞧見這裏是空的,便坐下了。”

來人眯眼,“你是誰?哪裏來的新面孔?我們前院沒有招新的紡織女工。”

溫含卉同她介紹了自己,簡要說了自己回紡織坊做女工一事。

來人由上自下打量了她一眼,忽然就掩面笑了出來,“原來你是被胡玲趕出了手作坊呀,怪不得我沒見過你。她那個人就是不近人情、疑神疑鬼的。你好可憐呀。我是前院的管事,叫我婷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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