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她沒有錯(上) 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手……

陸安一把将她從黃土地上托起來。

溫含卉發抖如篩糠, 衣衫敞亂,像只受傷瀕死的小獸般嗚咽。

陸安試圖扶穩她,可是只要稍微松手, 溫含卉就又跌落回去,他所幸是用臂牢牢箍住她的腰。

陸安肩膛完全被淚意潤濕,他用掌心扣住溫含卉的腦袋,輕輕将她按在自己懷中, 一遍遍重複道, “不怕了, 不怕了呀。”

“唔......”溫含卉抗拒地推了一下, 有血跡印在陸安的白裳上。

陸安掰過她的手,拿過她攥在掌心裏的碎瓷片, 心疼地看着她手上支離破碎的裂口,皮肉之下是血紅的傷口和她跳動的脈搏。

陸安眼眶剎那猩紅,低啞着聲說, “我是陸安呀, 你無需害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話是動人的安撫, 臂膀堅定有力地箍住溫含卉,讓她知道自己終于安全, 終于有所依靠,終于不會被傷害。

一旁的李阿香喘着粗氣,她察覺不對, 沒作多想,立馬就按照溫含卉早前所交待過她的那般,跑出莊園去找陸安。

李阿香闖進煦陽院中,趕巧碰上一場堂考, 書院裏靜的只有細微翻動卷紙的聲響,所有的學子都擡頭驚詫地看着她這個外來的闖入者。

陸安幾乎是看見李阿香的剎那,就意識到溫含卉出事了,手中的毛筆在卷紙上用力碾出一朵墨花,他凜起面色,堂考也不考了,随李阿香一道趕去風華紡織坊。

原本李阿香還怕自己小題大做,可如今見此情狀,她還有什麽不懂?

李阿香雙眼通紅,氣得原地碎了口唾沫,“黃超真他媽是個王八蛋!以前我還覺得他是君子,到後面不務正業養外室也就罷了,至少他還占了個你情我願呢!想不到他竟是敢做這樣的事情!”

陸安眼神裏情緒湧動,宛如海嘯過境,下颌繃緊一瞬,一股腥甜湧上他的喉頭又被他生生逼退。他必須做一個撐起她的男人,當務之急,是安撫好她。

陸安緩緩籲了口氣,低聲問道,“溫含卉,我先帶你回家好不好?好好睡一覺,之後我們一起處理這件事情,我會陪你一同面對的。”

肩膛處傳來她帶着哭腔的哀鳴,宛如一只奄奄一息的雛鳥,“可是我沒有力氣......走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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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我背你回去。”陸安雙手穿過她的腿彎,穩穩的把她馱起來。

路上,溫含卉幾乎是精疲力竭,虛弱地埋在陸安後背睡去。

回到胡家村的宅院裏,陸安把溫含卉輕輕放在她寝間的床榻上。他拜托李阿香幫她換身衣裳,檢查傷口,他自己則在寝間外規矩地等着,宛如一棵挺拔而沉默的松柏。

李阿香出來時,面色青白,咬着牙說,“她渾身發燙,四處都留有一些拉扯和掙紮的傷口,怎麽搖都搖不醒,我想可能......可能是黃超使了髒手段......給她下藥了......是她反應快,才能夠僥幸跑出來......”

陸安收緊廣袖下的手,下颌繃緊一瞬,條理清晰地說道,“阿香姐,你留在這裏照看她,如果她渴了就喂她水,如果她難受你就握住她的手,她的衣裳暫時不要動,留作證據。我去城裏喊郎中過來看一下她,很快就回。”

陸安出門莫約半個時辰,帶着上回幫胡武淨看過身子的郎中回來了,他手中還提了一塊牛肉,準備等溫含卉醒來給她做她喜歡吃的牛肉面,讓她高興一下。

那郎中給溫含卉把脈,脂腹搭在她手腕內側,閡眼片刻,再睜眼時一臉嚴肅,“給她下藥的人下了很重的藥量,她的脈搏跳十來下就停跳幾下,脈象太弱了,照這個架勢,也不是沒可能睡着睡着就醒不過來了。我給你開個滋補的方子,裏面有靈芝和人參,這些都是能救命的藥材,但是很貴,我的藥材鋪裏也沒有,你自己去城裏找。”

李阿香當場捂住嘴哭了出來。

寝間外刮起一股灰霾的風,初秋的于飄落,陸安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麽,她明明還年輕,她也還沒有實現在京城安居的願望,甚至因為要供他讀書沒有享過幾天清福,為什麽就可能會醒不過來呢?他不會讓她走的,就是傾家蕩産也不會讓她離開的。

饒是那郎中後來強調了兩回,只是有可能醒不過來,并非真的命懸一線,陸安也是恍若未聞。

陸安鬓角浮起青筋,始終繃住神色,拿起郎中開的方子,又從木櫃裏翻出積蓄,披着蓑衣就去抓藥。

再回來時,天色已經暗淡了,李阿香同他打了聲招呼先回家。

陸安直奔東邊寝間,昏黃的盞燈映着躺在床榻上脆弱的女人,她唇瓣白得發透,睫毛上仿若還挂着晶瑩的淚珠。

陸安幾乎心痛得喘不過氣來,他摸了摸她的頭發,半哄半掰開她的下颌,把參片壓在她舌頭下。她一貫臭美愛漂亮,一般時候斷然不會允許自己這般狼狽,于是他又找來帕巾給她把臉擦幹淨,才跑到後院煎藥。

不知道她夜裏會不會醒來,陸安還把牛肉片好了用滾水焯過,悶在醬料裏,煮好面後挑出一塊放進面碗給她先端過去放桌上。

陸安再回東邊寝間時,溫含卉像是發了噩夢般在床榻上顫抖。

陸安趕忙放下碗筷,問她,“溫含卉,你怎麽了?”

溫含卉鬓角滲出冷汗,淚跡順着眼尾落在枕頭上,渾身都輕抖着,看上去難受至極。

陸安一顆心都要被她擰碎了,他摸了摸溫含卉額頭,有些發熱,剛想去給她用帕巾浸水敷上。

溫含卉宛如是溺水的人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艱難地擡手覆在了陸安的手背上。

柔軟的觸感被陸安感知的剎那,他一顆心都不争氣地急促跳動起來。

這是不對的。陸安閉眼,告誡自己:你不可以随便碰她。

可是當他試圖收回自己的手時,溫含卉就像是感知到了他的離開,秀眉蹙起,眼淚簌簌。

陸安:“......”

陸安試探着問她,“你是想要我牽住你的手嗎?”

溫含卉沒有回應。

陸安嘗試用食指探了探她手心。

溫含卉溫軟的手竟是真的屈了一下,脂腹貼在陸安修剪圓潤的指甲處。

陸安屏息,反複确認過那是真實的觸碰,而非他自己腦中臆想,他才收力握住了她的手。

陸安看着她的表情,确定她是否樂意,然後還認真強調,“是你讓我牽住你的,不是我自己主動這樣做的,盼你醒後悉知。”

半夜,陸安見溫含卉踏實地睡熟了,想要回後院打掃炊房,可是他一走,溫含卉又極緊張不安分起來,以至于陸安動都不敢再動了。

陸安垂頭打量她的手,寬大的掌心裏攥着一個小白團子,指尖細膩,他第一次知道,原來她的手這麽小巧,他輕輕一包,就能完全掌握。

陸安忽然有些害羞,默默移開目光,過會兒,又慢慢挪了回來,心中再度感慨,怎麽會有這麽可愛的手,連指節曲起的小弧線都是別具一格的,像是嫩豆腐上點綴的紅枸杞。

臨近天明時,溫含卉是在一片苦澀味中蘇醒過來的,腦中仍是混沌,只是感覺到自己壓在舌苔下的東西,她大舌頭問道,“這素......什麽鴨?”

陸安在她床前守了幾乎一夜,思緒有些恍惚,驀地對着她黑漆的眼眸,愣了一瞬,立馬如釋重負地懈了一口氣,“你醒了。”

太好了。

然後陸安關切地問她,“你餓不餓?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要我給你去倒水嗎?”

溫含卉眨了一下眼睛,努力對上眼前人的臉孔和周遭的事物,判斷出是陸安坐在自己寝間裏,然後渾身的酸痛感侵襲,她慢慢清醒過來,動了動自己的手指,發現自己的手躺在少年寬大幹燥的掌心中,她臉一紅,無聲地抽了回來。

陸安也迅速收回自己的手,端正地擺在自己衣裳下擺上,讷讷地解釋道,“不是你想的那樣,我沒有做任何逾矩的事情。”

溫含卉輕輕地點了下腦袋,她相信陸安的品行。她緩緩擡起另一只受傷的手,看着纏繞在掌心和指節層層疊疊的紗布,她的眼睛一點點紅了起來。這是她用來挑針的右手。

記憶再度湧上,她也徹底清醒。

溫含卉鼻尖嗡了下,語帶難過,說話聲音有些沙啞,“我的手好痛,以後還不知道能不能織布做刺繡了......”

陸安眼底也有酸澀,溫柔的勸慰,“你不要緊張,你只是受傷了,傷口恢複了,肯定能拿起針線的。”

哦。溫含卉默默放下手,沉默了一會兒,又說,“可是我覺得手好痛。”

陸安胸膛起伏一下,試探着問,“要不我給你吹一下?”

溫含卉努力翻了個身,把手探到床沿。

陸安當真捧起她的手,奉若瑰寶,小心翼翼地拂了幾口氣上去。

然後他就在靜谧的寝間裏聽見壓抑的哭泣聲。

陸安把她的手放回床榻,拿出帕巾給她擦眼淚。

她一哭,他的眼睛也跟着紅了。

“溫含卉,沒事的,我在你身邊,我會一直在你身邊的。”陸安低頭安撫她。

溫含卉無助地喃喃道,“我真的好笨,好蠢,你提醒過我那麽多回,我都沒有放在心上。黃超叫我去會客間的時候,我還覺得事情已經過去這麽久了,應該不會有事情,沒有深想就去了。世界上不會有比我更傻的人了......嗚嗚......”

陸安摸了摸她的腦袋,“不是的。你不笨不蠢也不傻,你沒有錯,你只是沒想過黃超會這般沒有下限,這不是常人會做的事情,他這是犯罪。”

聞言,溫含卉躺在床榻上幾乎是像個孩童那般放聲大哭。

到了日上三竿,她哭累了,把所有的委屈都發洩了出來,才慢慢收了眼淚,頂着兔子般紅腫的眼睛看陸安,“崽崽,你今日不去上學堂嗎?”

陸安搖頭,“不去,我得留下來照顧你。”

溫含卉小聲說,“那我給你添麻煩了,都耽誤你讀書了,對不起。”

陸安忽然就搓了一下她的臉,“溫含卉,別多想,你的事情就是我最重要的事情。”

溫含卉又躺了一會兒,眼對着頭頂懸梁,似是給自己鼓氣,又似乎同陸安說,“我得去報官。我不能原諒黃超,我要他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好。”陸安二話不說應下。

“我會是你堅實的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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