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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歲那年,我媽拉着我走進醫院,也就是那一天,謝冬榮被植進了我的身體。

我個人對此并沒有什麽感覺,唯一記得的是出院後被一衆媒體圍着采訪,他們跟在我屁股後面問東問西,讓向來無人問津的我第一次體會到萬衆矚目的感覺。

術後半個月,我第一次拜訪了公主的宅邸。

那可以說是一處城堡,內裏有山有湖,進門後,開車要好幾十分鐘才能望見城堡本身,在都城的中心,這樣一個地方近乎是奇異的,不過外人很少将之稱為 xx 堡,而是簡稱其為 “納明”。

作為 “窮人家的孩子”,這樣豪華的 “城堡”,我是第一次踏足,我小心翼翼,甚至不敢讓自己的鞋子踩上那光潔的地面,牆面上挂着的名畫我不敢直視,二樓拐角處的水晶展櫃我更是生怕磕到碰到。

這裏的一切都是我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而當我走入那個極富科技感的房間,望見被浸泡在營養罐裏的謝冬榮時,我整個人都全然呆滞了。

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條闖入聖域的野狗,而上方那阖着雙目,居高臨下的謝冬榮,就是這片聖域裏的神。

我第一次見到那麽好看的人。

老媽拍拍我的肩,告訴我,植入我身體裏的那個人,就是他。

他的軀殼暫時不能接受他的靈魂,而我的身體卻恰與他的靈魂完全匹配,于是,我成為了他的容器。

其實說 “靈魂” 不太準确,“意識”要更貼切一些。

“要保重好你的身體哦,阿樹。”

這是母親給我的叮囑,我記得,那天的她格外溫和,那雙慣常憂愁的眸子裏竟盛滿了笑意,我許久沒見她這樣笑過了,于是也不由自主地開心起來。

“樹樹,以後就把冬榮當做你的弟弟吧,他現在寄居在你這裏,你要保護好他喲。” 公主的聲音傳入我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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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也就是謝冬榮的母親,此時正倚靠在房門口,她是一個十分溫柔的女人,身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脆弱的美感。

後來我才知道,安貞公主跟我母親原本是兒時好友。

我媽平時最愛做的事情,就是回憶自己當年作為貴族的那些日子,在我得知她與公主本是舊識之前,我一直以為她是在吹牛扯謊。

當然,就算得知了真相,我也沒有高看我們母子倆多少,畢竟 “好漢不提當年勇”,人們往往只會承認你現在的價值。

術後一個月,我和我媽從原本所住的窄小出租房內搬出,轉而住進公主的豪宅。

直到現在我都認為那是不應該得到的殊榮。

我那無甚求生本領的母親,被公主雇傭,成為了那座豪宅的女管家。

那之後十二年,公主和我母親的關系逐漸從生疏轉為形影不離,不得不說,她們的性格極為契合,有時候就像是親生姐妹。

而我,也會偶爾錯覺安貞公主就是我的第二個母親。

當然,這樣的想法往往只會存在一瞬間,因為當謝正初将軍回家的時候,我們就得各司其職地扮演好我們原本的職務,将軍,也就是公主的丈夫、謝冬榮的父親,他具有不怒自威的氣質,幾乎使人本能地退避三舍。

我察覺不出将軍對我和我媽的看法,也或許,他壓根不屑對我們有什麽看法,老實說,即使在這個家裏生活了十二年,我也依然有些怕他。

我媽和公主相處的時候我往往融不進去,身為一個男人,化妝品香水裙子什麽的我的确不太懂,我也不想強行摻和進去打擾她們的雅興,但我看着公主和我媽,總忍不住擔心——

我怕我媽會因此更為瘋狂地沉溺在她的貴族夢裏。

住在豪宅的這十二年,我老媽似乎漸漸忘記了我們原本來自于哪裏,而我的職責就是時不時地提醒她——我們原本不過是倆窮鬼而已。

當然,提醒她的基礎上便是時時刻刻的自省,每天,我都得像念經一樣在自己心中默念十萬遍——“陶樹,你不過只是個跟貴族扯上一點關系的平民而已。”

起碼,我不能讓我自己掉入那些浮華的陷阱裏。

可以說,着十二年我的內心大多數時候都保持着緊繃的狀态。

當然,我也不是什麽聖人,某些特定的時候,也還是會松懈的。

每天跟謝冬榮相處的時候,我會允許自己稍微做做夢。

十二年來,我看着他一天天長大,無論什麽年齡,他總是能給我帶來驚豔,就如同我當年第一次見他那樣。

他的俊美仿佛是永恒的。

我偶爾會跟他說說話,有時也會情難自抑地伸出手,手指隔着營養罐的透明物,描摹他的軀體。

他臉部的曲線我已經了若指掌,我只希望有一天能夠親手碰碰他,而後肆無忌憚地親吻他。

老媽讓我把他當弟弟,可是我做不到。

因為他醒後與我手拉着手的景象,我已經幻想過無數遍了。

不過我跟我媽不一樣,我知道,夢是會醒的。

十二年後的十月二十日,我再次走進醫院,謝冬榮從此就此與我分開,他的意識終于被植回自己的身體中。

與六歲那年一樣,從手術室走出的時候,我的身體并沒有任何特別的感覺,只是心中空落落的,因為當醫生宣布我的體內不再寄居着謝冬榮時,我清晰地意識到,我和他之間的紐帶就這樣 “啪” 地斷裂了。

公主期待着謝冬榮的蘇醒,我也一樣,我敢說我一天去謝冬榮卧室的次數甚至比身為母親的公主還多。

他的瞳色一定是極美的,我這樣相信着,我甚至自私地在心底期望他醒來時第一眼看見的人是我。

然而我并沒有等到那一天。

接受手術後的一個月,謝冬榮仍舊沒有蘇醒的跡象,而我和母親則已然決定搬出公主的宅邸了。

當然不是公主想要将我們趕走,我和母親都相信她不會産生這樣的想法,實際上這些年母親将公主的宅邸打理得井井有條,繼續留下也是情理之中的。

主要是因為馬倫王因故退位,他向來活躍于政壇的弟弟樂生親王繼位,不久後便開始着力徹底清剿當年試圖謀反的罪人及其親屬。

這個時候的我早就明白了我母親究竟是個什麽身份,的确,她曾是身居高位的貴族,可惜的是,她有一個作為謀逆主使的哥哥,她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爺爺奶奶也因此被牽連入獄。

當年,事發的時候,我母親當時正跟我那渣爹私奔呢,家裏發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然而也因此十分幸運地,抄家的那天,她沒有親眼看見、也沒有親身經歷那所發生的一切。

反正是個女孩兒,又身無長物,當時上面的人并沒有追殺她的打算。

等她被男人抛棄後頂着個大肚子回家,卻發現自己家沒了,親人也沒了,自己則一朝從身價百萬的名媛變成沒人要的棄婦…… 我簡直難以想象當年我母親是懷着怎樣的心情把我生下來的。

我老媽不是個有反抗精神的人,她唯一的心願就是留在這座她所生長的城市,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她想回到自己所熟悉的圈子,再次成為一名 “貴族”。

她天天在我耳邊念叨這些事,并且樂此不疲,這也導致我對這些事情倒背如流,當然,比起過貴族的日子,她更不願意再有人因為當年的事情受到牽連。

所以對于我母親最終決定遠離公主一家的決定,我表示理解。

我沉默地将東西一件件收入行李箱內,提着大包小包,跟在我媽身後。

公主是個善良的女人,就算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也仍舊打算将我們母子倆留下,此時的她穿着居家的絲質長裙,秀麗的長發随意披下,倒與她平日裏在電視上那莊重的模樣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站在門口,我忍不住回眸,看着公主的臉,我忽然意識到,離開這裏,就意味着我可能很難再見到謝冬榮了。

看來等不到他睜開眼睛的時候了,想到這裏,我的眼睛就不禁酸澀起來。

“其實你們不一定非要走的,我已經給你們安排好了另外的住處,你們只需要去那邊躲一段時間。” 公主拉起我母親的手,擡眸看向我,不得不承認,即使已經是一個十六歲少年的母親,她的眼眸也仍舊如同少女那般清澈。

她是我們的貴人。

“不了,安貞。” 母親嘆了口氣,“讓我到你這兒來做事本來就給你惹了很多麻煩,現在正是局勢動蕩的時候,不能因為我的事情連累你們。”

挽留的話先前已經說過很多次了,這次公主便也沒再多說,她擡手撫了撫我的後腦勺,“那你和樹樹還是要多來看我們哦,特別是冬榮醒的時候,你們一定要來啊。” 她的手掌溫溫的,柔和的力道讓我心中一暖。

我很喜歡公主,多年的相處,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早已不亞于我自己的母親。

“…… 我還能去二樓看一眼嗎?” 出聲的時候,我的嗓子略有些哽咽。

“阿樹。” 母親試圖制止我無禮的要求。

“沒關系的,” 公主笑着,“去吧樹樹,我還想跟你媽媽多說幾句話呢。”

·

坐在謝冬榮的床邊,半晌,我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已經不再是一副空殼,而是一個随時有可能醒過來的,有意識的人。

“謝冬榮,我要走了。” 半晌,我只憋出了這一句話,“雖然你不認識我,但我已經看着你,足足十二年了……” 我試圖伸手觸碰他的臉頰,卻在即将感受到他體溫的時候猛地縮回手,我不禁對我的某些心理感到羞恥。

我将自己的腦袋枕在他耳邊,用極為細小的聲音對他說了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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