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家
我與老媽找到了一處地勢偏僻,但環境還算敞亮的公寓樓。
都城的房價很貴,她本想住得離中部貴族圈近些,但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相信眼下這空蕩蕩的平價公寓,已經足以讓老媽意識到現實世界的殘酷了。
畢竟在夢中度過了十二年,這樣巨大的落差,心理準備尚還不太完善的她一時難以接受,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幫老媽整理着她那些用來撐場面的裙子、首飾、化妝品,既然已經搬離了公主府,那麽這些東西大部分應該也無甚作用了,我的內心正馬不停蹄地盤算着該如何勸說我老媽将這其中的大部分奢侈品賣掉,只留一些生活必需品,應該就足夠了。
畢竟她現在沒有工作,而我下個學期的學費還沒有着落。
“可是阿樹。” 老媽不知從哪兒翻出一張請柬,看那上面的紋路,我知道肯定又是某個伯爵夫人家的邀請函,“上次寧夫人邀請我了,我得去……”
我知道,她這是在拐彎抹角地拒絕我那将她些首飾變賣的無理要求,我實在是不忍心告訴她,或許那個寧夫人只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才勉強搭理了她一下。
“沈依,你能不能清醒一點?” 将她那些裙子一條條從床上撿起,我轉過頭直視她,“或許你更想讓你兒子辍學去工作好來養你這個假貴族?”
我這番話顯然戳中了她的痛處,她在原地手足無措地站了半陣,一副要哭了的樣子,顯然,她無從反駁。
走到她面前,不同于兒時,此刻的我已然能夠完全俯視她,“我已經找到工作了,你也想辦法賺點兒錢吧,現在的我們已經不比以往了,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的。”
半晌,老媽沒有說話,我知道,她哭了。
或許對于她來說,現實真的過于殘酷了吧。
可惜,因為我的心情過于沉重,最終沒能做到順利與她共情。
輕輕抱住她,安慰着她,心中想的卻是——
其實如果她肯好好存錢的話,我們倆倒也不至于這麽窘迫,往年每個月在公主家,她的工資并不低,但耐不住她喜歡跟公主一同出去玩,為了給自己撐場面,各種名牌新款她從不落下。
我從不關注她常年念在口中的那些貴族,但我隐隐知道,我的老媽可能已然成為了他們那個圈子裏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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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倒也不是沒有跟她提過這類事,但老媽向來是個好面子的人,她習慣于裝出一副很闊綽的模樣,我一度懷疑公主被她騙了過去,當然,我也沒有幸免于難,實際上,家中毫無存款這件事,我也是在搬離公主府之後才知道的。
·
第二天,站在 “半山” 門前,我由衷地感謝自己頗有先見之明,這是一家新開的械甲店,門店的裝修還挺有賽博朋克那味兒,當初見它招收械甲組裝師,便提前去占了個坑位,那時的本意是賺個零花錢,現如今再到它門前,卻拿出了養家糊口的架勢。
店老板是個火熱潑辣的女人,姓王,她很熱情地接待了我,并問詢問幾天前跟我同行那個小同學什麽時候來。
估摸着她說的應當是孫雨澤,我便掏出手機給他打了個電話。
“喂,阿樹啊…… 怎麽了?” 此刻孫雨澤的語氣很是雀躍,料想這家夥應當是遇到了什麽好事,我也沒跟他廢話,“我在半山,你來嗎?”
“不來了,” 孫雨澤沒怎麽猶豫,言語之間的灑脫簡直讓人羨慕,“最近家裏面發生了點事兒…… 太複雜了,到學校再跟你說。”
“行,那我先挂了。” 沒有多言,我适時挂斷了電話,實際上我家裏也出了事兒,我也還沒跟別人說過,畢竟不是什麽好事。
對于孫雨澤的缺席,老板娘只是了然地擺擺手,“沒事,你在就行了。” 她領我坐到工作臺前,簡略告訴我我需要做什麽,走前,她還給我抛了個媚眼,“好好幹哦,天才弟弟。”
如果我是個直男,被這樣一個極致風韻的女人這樣一誇,估計魂兒都沒了,還好我喜歡男的,畢竟我還這麽年輕,不想早早地成為在工作地點流連忘返工作狂。
手裏拿着零件的時候,時間就會流逝得格外快,手中的械甲逐漸成型,這時我不禁慶幸我稍稍有一點組裝械甲的才能,這家械甲俱樂部是按照組裝械甲的件數來計費的,也就是說,只要我組裝得足夠快足夠多,吃飯以及學費的問題就不用愁,所幸老板娘也不是一個只看學歷和學校的人,要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
實際上,比起現如今我在學校裏所學的那一切,我更希望我能學習更多關于械甲的知識。
可惜,與械甲相關課程只在位于都城中部的茂典學院開放,在那裏上學的幾乎都是貴族,不光是因為它學費高昂,還因為……
它有一個看不見的門檻。
入學,需要某位貴族引薦,并且這位貴族還得是那種在帝國能說得上話的角色。
工作完成的時候,天已近黃昏,走之前我跟老板娘談了幾句,最終獲得了帶一部分零件回去繼續工作的許可。
約摸是看出了我臉上的倦色,老板娘拍了拍我的肩,“別這麽垂頭喪氣的呀,天才弟弟。”
她老是叫我天才弟弟,走在都城的大橋上,望着被夕陽染紅的江水,回想起老板娘的話,我不禁有些想笑,我哪兒是什麽天才啊?老板娘真是的,怪會擡舉人。
·
回到家的時候,我看見老媽正站在客廳中央,她穿着晚禮服,用客廳落地窗倒映出的影子,她觀察着自己。
這樣的場景我再熟悉不過了,以往,每當第二天要出席某晚宴的時候,她就會這樣做,公主家有一個很大的衣帽間,裏面挂滿了各式各樣的禮服,而她的衣服往往只會占很小的一個角落。
她甚至沒有注意到我已經回家了,只是陶醉地踩着虛無的韻律,開始翩翩起舞。
她的舞步很優美,甚至有甚于公主,但那又有什麽用呢?
“你在幹什麽?” 我極力控制着,不讓自己的嗓音冷下去。
沈依轉過身,用無措的眼神盯住我,三秒後,她扯出一個微笑,說:“今天公主來電話了,前幾天寧夫人的邀請函,你知道的,她叫我跟她一起去。”
胸中有一口氣上不來,一時間,我只是站在原地凝視着她,我忽然感覺今天我那麽辛苦地出門賺錢是毫無意義的,但最終,我卻只是說:“你不該去。”
“可是安貞都叫我了。” 她宛如一個小女孩,我敢說她的內心從沒有一刻長大過,我甚至覺得我才是家長而她是一個不聽話的女兒。
“你去了,肯定會給公主一家帶來麻煩,當初不是你親自提出要離開納明的嗎?沈依,我真的不明白你的想法,你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以後?或者,哪怕有那麽一刻,你考慮過我嗎?” 那一刻,我的情緒忽然間爆發了,內心深處,我知道這是不應該的,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自己。
有時候,我會在心裏抱怨我老媽自私,但此時此刻,我忽然無比清晰地意識到,或許我才是那個最自私的那個人。
老媽并沒有對我的怒火提出質疑,她只是底下頭,每次覺得自己做錯事情時,她就會這麽做,室內陷入了無盡的沉默,因為房間的空蕩,我甚至錯覺我還能聽見一陣陣屬于我自己的回音。
“今天我出去找工作了,” 老媽的聲音很細,“以前結識的一戶人家,他們需要一個保姆。” 最後這兩個字,她說得很輕,仿佛羞于啓齒。
其實在她說出第一句話的那一刻,我就已經心軟了,嚴厲的話我再也說不出口,因為我知道她很脆弱。
“我還把我的一些首飾買了…… 它們都有些貶值了,但是你上學的錢,還有你的生活費肯定夠的。”
這回我徹底說不出話來了,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凝視着自己的手,自然,我是不可能跟她道歉的。
“樹樹,我想讓你去上茂典。” 她坐到我身旁,聲音一如既往地輕柔。
我轉過臉,甚至不知道她在說什麽,“你知道那要花多少錢嗎?”
老媽只是将手放在我的手上,只有在這一時刻,我在她的臉上看見了那個名為 “母親” 的名詞。
“我知道你一直想學械甲相關的,我們可以拜托公主……”
她話還沒說完,我便起身,徑直打斷了她,“不可能,我們現在不應該再跟公主他們家有聯系,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我去睡了。”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微微閉上眼,雖然不得不承認的是,在她說出要讓我上茂典的時候,我的心跳驟然間加快了許多。
但是,我是知道并且了解她的,很多時候,她說話都不怎麽過腦子,有時做出的決定也根本欠妥,工作方面倒還好,特別是在生活方面……
況且,這樣的時刻,怎麽能麻煩公主他們家?有時候我真不明白我老媽的思維方式,按她這樣做的話,那我們從他們家搬出來又有什麽意義呢?
且不說老媽會不會不好意思,反正,住在那棟豪宅的那十二年,幾乎每天,我都被無法心安理得住下去的心理所困擾着。
這時候,十分莫名其妙地,我想到了謝冬榮。
如果可以,我很想再去摸摸他的臉,想象中,他皮膚的溫度是稍低于常人的,但是卻極富彈性,并且白皙光滑…… 也不知道他現在是否已經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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