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番外·後來 (四)

“良良啊,你別緊張。”

“我不緊張,媽。”

李紀良拿着電話笑了起來,那邊的徐金玉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麽,停了一會兒才又道:“你也別管別人怎麽說,你盡量踢就行了,踢好踢壞都是好的。”

“嗯。”

“還有,別受傷了。”

“我知道的。”

“那個,你爸也想和你說兩句,你……你要不要和他說說?”

徐金玉猶猶豫豫的開口,李紀良立刻道:“不用了。”

“那好,那好,沒什麽了,就這樣吧。”

“媽,你別操太多心了,你顧好你自己就好了。”

“你放心吧,我好着呢。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她說着挂了電話,然後有些無言的看着李中興,後者本來滿懷期待,但見她放了電話,一顆心也沉了下去,“小良還是不願意和我說話,其實我……”

“李中興!”他還想說什麽,徐金玉已經喝斷了,“你那些理論就別再在我面前說了,更別在良良面前擺什麽當爹的譜,你說你是個爹嗎?你有當爹的樣子嗎?早年你下崗,天天除了喝酒什麽都不會,後來咱們一起開個鋪子,良良也掙住錢了,日子過的多美,可還沒過兩天舒坦日子,你就在外面胡亂搞,你不說對不對得起我,你對得起良良嗎?他給咱們錢就是讓你拿着去外面養女人嗎?你怎麽不再給他生個便宜弟弟妹妹?我今天讓你進家門,幫你問良良,不是我原諒你了,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一番話罵的李中興灰頭土臉的,想為自己辯駁又不知要說什麽,他一直覺得自己犯的錯沒什麽大不了的。那個成龍不還說嗎?他犯了天底下男人都會犯的錯。他當時手裏有點錢,在家又過的比較壓抑,這才想到外面放松放松,他真沒有想太多,就是個放松,他還是會顧家的——他不依然天天四五點鐘就起來為支攤做準備嗎?

但當那事爆出來後,徐金玉對他又打又罵就算了,李紀良更過分,直接就不認他了!這些年過來,李紀良越來越成功,在最好的小區給徐金玉買了別墅請了鐘點工,而對他,每個月不過一千塊的贍養費,還是讓人打到他卡上的。不錯,一千塊不少了,在這個城市裏,一般人的工資也不過一千多,他們廠有退休的,很多人退休工資都拿不到這個數。他好胳膊好腿,有這一千塊,随便做點什麽日子都能過的很滋潤,但他本來能過的更好的!

他本來也能住別墅,雇保姆,随便的到外面旅游的!

“小玉……”

他哀求的看着徐金玉,徐金玉沒有出聲,李中興這個樣子,她也有些不忍。李中興的事情出來後,她憤怒、她傷心,她恨不得把李中興敲死,但是她沒有想過離婚,或者說是她還沒來得及想,是李紀良态度鮮明的對她說:“和他離婚。”

“啊?”

“和他離婚!這樣的人,不值得你和他再過下去了!”

他們就那樣稀裏糊塗的離了婚,之後她還有些後悔,突然的,家裏只剩她一個了;突然地,她就成了離了婚的女人。她那些姐妹也對她說:“小良一個孩子知道什麽?離婚這麽大的事情你怎麽就冒然做了呢?你說你現在離了婚,還能再找個什麽樣的?”

是啊,她能找個什麽樣的?年齡不在了,又沒什麽好工作,孩子雖然懂事能幹,到底不在身邊,她每天早上去公園,周圍都是比她大十多歲退休的,那些人雖然在一起談笑風生很高興,但她插在裏面總覺得別扭。再做生意吧,一是沒那個心勁兒了,二來李紀良每個月給她的錢已經足夠了。

她後悔了,有那麽一段時間她真的非常後悔了,直到她後來看到自家妹妹徐銀玉的遭遇——王勝利在外面亂找不說,王森森對自己的母親也沒什麽好臉,那個一直被她妹妹說是聰明、懂事引以為傲的孩子,就能在大庭廣衆之下拿自己的母親開涮,并且能直言說自己的母親沒出息。

如果說這些都不算什麽,那他十八歲就搞大人家姑娘的肚子簡直就令她驚悚了,面對人家姑娘,那對父子都是滿不在乎的。

“森森怎麽會變成這樣啊,森森怎麽會變成這樣啊!”那一天,妹妹在她懷裏哭的幾乎斷氣,而那時候她一邊心疼着妹妹,一邊也萬分的慶幸。她說不出什麽大道理,也不覺得自己有多高尚,做生意的時候,發現人家多給了,雖然人家來找是絕對會認的,但也不會特意提出來,米湯八寶粥裏她也是能多加水就多加水,但是她知道懷孕對別的姑娘意味着什麽,她知道做人不能沒良心到這種程度!相比之下李紀良對李中興這麽決絕不算什麽,如果他真的不在意,那她才真要哭的。

她不知道李紀良之所以這樣,起碼有一半是因為上一世的記憶。那一世他是一個屌絲,而他的父親更是不堪,沒有能力沒有心氣,明明還能幹,卻天天只知道喝酒。這一世他本來以為會有所不同,他不一樣了,他的父親也有所改變了,誰知道日子還沒好過一點,李中興就有了花花腸子,這讓李紀良覺得根本就沒必要再給李中興機會了,特別是後來他漸漸出名,李中興表露出來的嘴臉,更令他無法接受。

說不上什麽仇恨,就是惡心,就是覺得自己的父親怎麽會是一個這樣的人呢?他怎麽能這麽糟蹋自己的人生——他糟蹋了自己的也就罷了,決不能讓他再糟蹋自己母親的!

這些年下來,徐金玉別墅住了,興趣班學着,沒事就是保養旅游,見識眼光早和過去大不一樣,再不覺得和李中興的婚姻有什麽值得留戀的了。不過到底這麽多年的夫妻,此時見他這個樣子,也有點不忍,正準備說點什麽,門外就傳來徐銀玉的聲音:“大姐!大姐!”

這個小區非常好,整個小區就沒有安防盜門的,還有的大白天出去就不鎖門,徐金玉的這個房子也是随大流的弄個玻璃門,徐銀玉經常來,一邊叫着,一邊就推門走了進來,一見李中興,她立刻臉色就變了:“你怎麽在這兒?”

一看見她,李中興臉色也是一變,剛張開嘴想說什麽,徐銀玉就又道:“你快走,這是我大姐的家。”

李中興也有點惱了:“你也說這是你大姐的家了,我走不走,自然有你大姐來說話。金玉,我就不能來找你了嗎?再怎麽說,我也是良良的爸爸。”

徐銀玉鄙夷:“你也好意思說自己是當爹的?”

“我再怎麽樣,也比王勝利強!”

徐銀玉眼睛一瞪,就向廚房快步走去,片刻就拿了根擀面杖沖了出來:“我打死你個不要臉的,我打死你個陳世美,我……”

她面目猙獰,擀面杖虎虎生風,李中興連忙後退,一邊退一邊叫着徐金玉,徐金玉一邊去攔一邊道:“你還不快走!”

李中興是不甘心就這麽走的,他總覺得只要自己再哀求哀求就能令徐金玉回心轉意,這麽好的房子,這麽優渥的生活,還有那麽好的兒子,只要徐金玉能重新接受他,所有的一切就又都是他的了。但他剛一猶豫,徐銀玉的擀面杖就帶着風砸了過來,差點掄到他臉上,知道徐銀玉現在和過去大不一樣,他也不敢再停留,只有一邊打着招呼,一邊退了出去,出了門還能聽到徐銀玉在裏面罵:“你個臭不要臉的,但凡要點囊器,你就不要再來!”

“誰要和你這個瘋婆子一般見識!”

李中興回了一句,見徐銀玉要打出來,不敢再停,連忙走了。徐銀玉也不是真的要追到外面打,見他不再啰嗦,也轉過了身:“姐,你怎麽又讓他進來了?他來的次數多了,以後保安可能就不再攔他了。”

這個小區實行電子和人工兩種進門方式,如果知道密碼的,自己按了就能進來,不知道的,就要由保安先聯系業主,得到業主同意才能進大門,徐銀玉知道密碼,而李中興則是徐金玉同意的。當然就算知道密碼,如果是生面孔,保安也會詢問一番。

“不會,他再來多少次保安都會問的。”徐金玉很有信心,這裏的保安可不只是門衛,随時都有巡邏的,監控錄像也幾乎沒有死角。

“那你也要小心着,你看看新聞,現在出事的有多少。還有,我跟你說,你可千萬不能心軟。你看看他現在變成什麽樣子了,好聽點他像你哥,難聽點都快成你叔叔了!”

這幾年徐金玉心情愉快保養得當,看起來倒比早先還年輕,而反觀李中興,雖然有着當年的存款和李紀良給的贍養費,但他一不知道提升自己,二不知道打理自己,反倒天天喝酒,心生怨怼,比一般的同齡人都顯得老,更何況站在徐金玉前面了。

徐金玉笑:“哪有你說的那樣?”

“不管是不是,重點是你絕對不能再搭理他,你要覺得一個人過的孤單,就再找個好的,以你這條件,絕對大把人追。”

“越說越過分了啊,你是來幹什麽的?”

“怎麽,要趕我嗎?”

“你這個丫頭……”

對這個妹妹,徐金玉也不好多說什麽,因為當初王森森的那件事,雖然最後擺平了,也沒有離婚,但徐銀玉卻性情大變,再不慣着老公兒子一分一毫,動辄就罵擡手就打,那父子倆要是還嘴還手,她就能潑出命來,王勝利被鬧的不敢再有什麽花心思不說,王森森也不敢再對自家母親有半點不敬,這些年雖沒有多大的出息,但也是規規矩矩的了。

“今天良良有比賽,我就住這兒了,到時候也好第一時間給他打電話慶祝。”徐銀鳳理直氣壯的說,随後又道,“我們今天晚上吃什麽?”

“我是只要喝點奶就行的,冰箱裏還有點青菜,下面的冷凍室裏應該還有一塊牛肉,你下點牛肉面湊合一下吧。”親姊妹,也沒什麽客氣的,“倒是你,不回去做飯行嗎?”

“有什麽不行的,他們兩個有手有腳,不會做還不會買啊。”徐銀玉渾不在意的一笑,又道,“不是我說你,大姐,我都被良良教育好了,你這個當媽的怎麽還這麽縮手縮腳的,你說我要不是聽了良良的話,這些年,你看我要過成什麽樣?”

徐金玉一時不知說什麽,那段日子,對于徐銀玉真是天塌了一樣,她這個做姐姐的也幫不上忙,還是李紀良回來,沒有找王家父子,先找了徐銀玉:“姨媽,你現在什麽想法?”

“我不能和他過了,這一次我說什麽都不和他過了!”就算王勝利工作好,就算王勝利說出去體面,她也不能再忍這窩囊氣了。

“好,我們先不說姨夫,那麽森森呢。”

“森森自然是跟我的。”她連忙道,“良良,二姨知道你是有本事的,這點你可一定要幫我。”

“森森哥已經滿十八了。”他特意突出了哥這個字樣,他知道在很多媽媽的眼裏總覺得自己的還小,但其實王森森是比他大的,就算不滿十八,看情形也不見得願意跟他這個二姨。

“那又怎麽樣?他八十我也是他媽啊!”

“二姨,你若還是這麽不清楚,那森森哥不僅會離你越來越遠,更有可能毀了自己!”

這句話把徐銀玉驚住了,李紀良沒有看她的臉色繼續道:“森森哥自小聰明懂事,家境又好,聽到的都是誇獎接受的都是贊揚,你和姨夫又一味的寵着他嬌慣着他,這就養成了他自大的性格。而因為姨夫對你的鄙夷,他也連帶受了影響,他不知道你為他付出了多少,看不到你的辛勞,更不知道天高地厚,他這次惹出的事也許你們還能遮住、蓋住,下次如果惹出的事是你們遮蓋不住的呢?”

徐銀玉低下頭,很想說一句自己的兒子不會的,但這話又實在說不出來,李紀良又道:“現在雖然晚了些,到底還不是太晚,你是他媽,該吵就吵,該罵就罵,該打,就要打!”

“我、我從來沒有打過森森。”

“現在你不打他,将來自然就有別人打他。”

李紀良說的意味深長,徐銀玉回去痛定思痛也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但先不說王勝利,王森森也已經十八九歲了,哪是徐銀玉說打罵就能打罵的?徐銀玉先是哭後是氣,最後竟吞了兩瓶安眠藥,這一下別說王森森,王勝利也給吓住了。王勝利雖說有些薄情寡義,到底不是真的狼心狗肺,他也沒有真的想逼着自己的糟糠之妻送命,見徐銀玉面色慘白的躺在床上,也想起她過往的好處了,待她醒了,也是哭天喊地的說她傻。

“我是傻,但我是真的活的沒意思了。”

“你這又是什麽話,這不事情剛了了,你就讓我消停消停吧。”王勝利話音沒落,徐銀玉就去拔針頭,吓的他連忙按住手,一連聲的叫姑奶奶,又叫王森森來給她賠不是。

王森森雖然被寵壞了,到底還是小青年,見自己的媽差點死了也被吓住了,當下就連哭帶喊認罪。徐銀玉也不掙紮,只是看着天花板道:“你大了,錯不錯的,我也管不了。我早死一天,也省的以後看你受苦。”

“怎麽會管不了?怎麽會管不了?你是他媽,什麽時候管他都妥妥的,別說他,管我也是沒問題的!”

徐銀玉還是呆呆的看着天花板,仿佛很不起勁。但她表現的淡然,接下來管兒子老公卻不再手軟,王家父子稍有反抗,她就展開霹靂手段,或哭或鬧,或打或罵。王家父子也有吃不住的時候,但在他們下定決心反抗的時候,徐銀玉又會再給他們來個上吊——不是說說的,徐銀玉對自己那真是手狠,安眠藥絕對不會換成維生素,敵敵畏也絕對不會買假冒的。每次都要經過實打實的搶救,一個疏忽就有可能真過去了。徐金玉曾說過:“你這是何必呢?就算想吓住他們也不能這麽糟蹋自己啊。”

“我當時疏忽的久了,要不是下這樣的狠手,怎麽可能管得住他們?”

“你也不能這麽對自己啊。”

“我要管不住他們,身體再好有什麽用?大姐,你別管我了,我都想清楚了,你不知道,昨天王勝利幫我洗內褲呢,這些年還是第一次,我算是看清了,人只要能豁出去,什麽都能成。”

話說到這個地步,徐金玉也不好再勸,之後還有點埋怨李紀良——這出的都是什麽點子啊。好在這麽鬧騰幾次後,王家父子也真怕了,徐銀玉再說什麽他們也不敢頂嘴,那真是要往東不敢往西,要攆狗不敢殺雞。

“雖說那人是良良的父親。”見自己的大姐一時答不上話,徐銀玉又道,“但我還是要說,就不是男人。王勝利雖然不是什麽好東西吧,但還知道掙錢養家,家裏有什麽事也能擔起來,森森出了事也知道出頭。李中興呢?你看看他這些年幹的事?下了崗就要死要活,家要靠你撐着。後來還是你先做了生意,這些也就罷了,日子還沒好過一點,就有了別的想頭,和你離婚後,過的更是不堪!”

徐金玉嘆了口氣:“不說他了。”

“我是一點都不想說他的,但你可要想清楚,絕對不能再和他拖拖拉拉的,要我說,你就該再找個好的。好好好好,你別惱,我去下面,你真的不吃?英國那邊可和咱們錯七八個小時呢,咱們可是要連夜奮戰的。”

“不吃。”

徐金玉帶了點氣惱,徐銀玉也不管她,自去廚房忙活了起來,她下了碗面,稀裏嘩啦的吃了,又洗了水果拿了幹果,就和徐金玉一起坐在電視前守了起來。

夜色越來越深了,就在兩人昏昏欲睡的時候,電視裏終于傳來解說員激動的聲音:“李紀良!身披二十二號戰服的李紀良終于跟随曼聯隊一起出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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