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難關

大約穆老太太自己早已經知道，所以她在潛移默化中，将很多話提前說給了她最疼愛，也最不放心的孫女聽。

她說以前她母親去世的時候她也接受不了，不明白為什麽一轉眼生命就會走到盡頭，可生老病死沒人能改變，只能接受，而她如今已經八十幾歲了，沒必要多奢望什麽。

當時穆娅只一味讓奶奶別說這樣的話，她不想承認那是因為她害怕面對，很多事情她也清楚，例如時間的不可抗性，所以才會想逃避。

而現在，當一切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發生，穆娅才明白老太太當時和她說那些話的意思，是在告訴她，別那麽難過。

可怎麽可能呢，最開始穆娅的反應非常激烈，後來慢慢沉寂，卻也是拼命壓抑的結果，并不是真的走了出來。

那段時間她一直住在穆老爺子這邊，于是不放心她的左岩就也留下來陪她，只是請了幾天假之後他手裏的事情實在沒辦法再拖延，便每天晚上都盡可能的早點回來。

遠在郊區的宅子其實很不方便，但左岩沒有任何抱怨，穆娅最近睡的都很不好，昨天晚上左岩抱着她的時候能感覺到她又掉了眼淚。穆娅哭的很安靜，如果不是兩人密不可分的距離，左岩很有可能不會都察覺不到。

左岩心疼，可他能做的有限，在生與死之間，沒有人有機會去改變什麽，所以左岩就只默默的陪着她。

今天他忙了一整天，中午連口外賣都沒吃上，晚上朋友約他一起吃飯也被左岩推掉了，他不放心穆娅，想早點回去，結果剛停好車就看到穆家幾個旁支的親戚從樓上下來。

這幾天穆老爺子這兒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打着關心的旗號，但私下裏有沒有什麽別的心思很難說。

他們都認識左岩，左岩對其中的長輩禮貌問好，同輩之間點點頭也算是打招呼了，寒暄點到為止，他往樓上走想去看穆娅，剛拐了個彎就聽到身後傳來議論的聲音，離的不算遠，那聲音左岩聽得清清楚楚。

他不知道身後的人是不小心還是故意。

其實那些話也不新鮮了，左岩聽過不止一次，無非就是說他愛慕虛榮攀高枝，比這再難聽點的也是有的，他們其實從未瞧得起他過，在這些以為有了個姓氏就自命不凡的人心裏，像他這樣的人根本不應該出現在這裏。

但無論心裏有多不屑，他們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現出來，永遠都要擺出一副友善的模樣，因為老爺子說過，也因為穆娅并不是好惹的，曾經有一次一個拐了幾個彎的表弟見了左岩沒打招呼，立刻就被剛好看到的穆娅叫了過去。

她很用心的維護，左岩知道，所以就算聽到什麽他也就只是裝作沒聽到，這一次也一樣，左岩的腳步僅僅是停留了一瞬便繼續走他的路了。

他是來陪穆娅的，其他人，和他并沒有多大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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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娅沒有在房裏，左岩轉了一圈兒，最後在書房找到了她，她捧着一個畫本，但目光卻散着，沒有焦距。

“做什麽呢？”左岩走過去，而他的聲音讓穆娅回過神來，目光一點點在他臉上聚焦，卻蒼白着，不見神采：“這個。”

她說着把手裏的東西給左岩看，左岩接過去翻了翻，發現裏面都是一些簡單的素描畫，筆法稚嫩，像是小孩子畫的，再看紙張的痕跡，左岩大概有了了解：“是你小時候的畫的？”

“嗯，剛學畫畫的時候用的，這個樹就是那棵。”穆娅幫左岩把畫本停在其中的一頁上，然後伸手指了指窗外，那裏有一棵海棠樹，和畫上的存在很大差別，未必是時間的關系，因為畫上的這一棵實在有些抽象：“你也看到了，那時候我畫的很不好，但奶奶總說我畫的好，說得多了，我就相信了，還真以為自己有那麽好。”

“你确實很好。”左岩很自然的接了一句，原本還在看窗外的穆娅轉回來看他，突然彎了彎嘴角：“謝謝你。”

她的臉上已經很久都沒有笑容了。

又過了幾天穆娅主動提出回家，但左岩知道她其實很不放心穆老爺子，所以才會想留下，他勸穆娅再多住幾天，但穆娅堅持，而穆老爺子也是這麽說的，或許是想自己一個人安靜安靜。

他們就這樣搬了回來，穆娅也不再整天留在屋裏子，她開始正常去工作室，和朋友見面，也會抽時間回去陪爺爺，一切似乎都在步入正軌，雖然穆娅的笑容沒有以前多了，也不是那麽喜歡說話，但左岩覺得一切都是在往好的方向發展，總要有個過程。

“奶奶也不會希望看到我一直消沉下去。”她是這樣的說的，左岩也就漸漸的放下心來。

他重新忙了起來，只是依舊惦記着穆娅，能早回來的時候都是盡量早的，但有時候難免事與願違，公司初創，需要應酬的地方很多，左岩被迫在正常工作之後還要忙于交際，連着幾個晚上都是醉醺醺回來的。

穆娅沒問，左岩也有解釋過，得到的都是點點頭這種簡單的回答，穆娅還記得之前的事，她吃一塹長一智，對于左岩工作上的事不再過多詢問，也是因為奶奶的離開讓她對很多事都不再執着。

挺沒意思的，有時候想起來，尤其是在很多很多勉強之後，穆娅現在甚至開始後悔，如果讓她現在選擇，她或許不會再做當初的決定。

左岩不過經常要很晚回來，之後的那一個星期還要出差，所以在郁笙歌打來電話想讓穆娅過去她那裏住兩天的時候，穆娅想了想就答應了。

她還沒問過左岩的意思，可她知道左岩會尊重她的選擇，更何況左岩也知道她和郁笙歌的關系有多親密，而穆娅想的果然沒錯，在随後的電話中左岩并沒有反對，只是囑咐很多，例如別給人家添麻煩，要照顧好自己等等。

“怎麽弄得跟你家長似得，事先報備然後還好多規矩。”郁笙歌剛把穆娅從家裏接出來，她開着車，抽空看了身邊的人一眼，穆娅沒回應她，神色也是淡淡的，只一味窩在座位裏。

穆老太太的事對她打擊很大，郁笙歌知道，她本來是想着約她出國去散散心，可穆娅不願意動，才改成來她家。

郁笙歌的公寓是公司給她租的，從她出道開始就住在這裏，後來雖然有條件再買但住習慣了也覺得這裏挺好，所以她只給媽媽買了新房子，自己依舊住在老地方。

有大門密碼的穆娅對這裏自然也是很熟悉了，郁笙歌是個對生活很有要求的人，雖然不比穆娅有強迫症，但也打理的井井有條，她還喜歡烹饪，閑來沒事的時候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會去菜市場買了菜回來燒飯。

每個人的興趣不同，郁笙歌不覺得燒菜做飯是件累人的時候，反而覺得這個過程很享受很放松，放上音樂配一杯紅酒，不需要匆忙，全都都按照自己喜歡的口味來設計。

不過這兩天她燒的東西就都變成了穆娅喜歡吃的，從早飯開始，穆娅幾乎每天都是被濃濃的咖啡香叫醒的，她靠在廚房的門邊看着裏面穿着圍裙的郁笙歌，那個總是有着淡淡疏離的人這會兒只有溫暖和惬意。

“我要是男人，一定娶你。”穆娅自己說完又覺得不太對：“其實不是男人也可以的，很多國家都合法了，哎，只怪我結婚太早。”

她的狀态顯然是又恢複了不少，已經有了玩笑的心情。

這天下午穆娅睡了個午覺，直到穆瑞下班過來的時候她還沒醒，穆瑞是和她說好的，可穆娅沒想到自己會睡這麽久，郁笙歌過來開了門，穆瑞看了看緊閉的房門就明白了，也沒有要吵醒穆娅的意思，轉而對郁笙歌問道；“你在煮菜？”

“是啊，小娅說想喝鴨湯要提早炖上，這會兒也差不多了，我去給你盛一碗你先嘗嘗。”郁笙歌說着就走進了廚房，穆瑞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就有點明白了為什麽穆娅會喜歡和郁笙歌相處。

他脫掉西裝外套搭在沙發扶手上，一邊解開領口的兩顆扣子一邊走進廚房，郁笙歌已經幫他盛好了湯，穆瑞接過來嘗了一口，誠實的評價；“很好喝。”

“我也覺得還可以，其實放點紅棗也很好，但小娅不喜歡那個味道，我就只放了蘿蔔。”說起穆娅挑嘴的樣子郁笙歌一臉無奈，只是眼睛裏卻都是溫柔，穆瑞當然了解自己的妹妹，嘴角若有似無的彎了彎：“辛苦你了。”

“哪裏的話，我們是朋友自然要彼此照顧，你們一個兩個的弄得好像我是什麽外人一樣，我怎麽就這麽不愛聽你們說這些話呢。”郁笙歌的不滿帶着濃濃的玩笑意味，并沒有那麽認真。

“還有誰說過？”然而穆瑞卻抓到了個重點。

“左岩呗。”郁笙歌随口答道：“穆娅來之前就囑咐了她一大堆，人在國外也不耽誤每天幾個電話的打。”

抱怨歸抱怨，但其實郁笙歌見到左岩對穆娅重視只覺得很欣慰，要是完全不聞不問才可怕，她沒注意到穆瑞變得深沉的目光，注意力都被突然響起的手機吸引。

是她經紀人打來的，和她确定之後要進組的事，她剛回來幾天但下個星期就又要走了，這一次是去國外參加時裝周，時間并不是很長。

郁笙歌接電話的時候穆瑞就在旁邊，自然是聽到了大致的內容，他想到上次穆娅為她出頭的事，還有穆娅信誓旦旦說要保護她的樣子，那抹笑容終于出現，也剛好被這時回頭的郁笙歌捕捉到。

時間有瞬間的凝固，電話裏經紀人在說着什麽的聲音似乎一下子就飄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