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風繼續吹

五月的天氣值得被寫成一首歌，或者組成一個樂隊，不僅溫度适宜同時還富有勃勃生機，大概也就是這樣的天氣，讓有些心情，變得有了成長的土壤和環境。

最近穆娅時不時的就會想起那天左晴說的話，然後就走了神，多半要等到別人叫她她才呆愣愣的反應過來，很不聰明的問上一句：“你說什麽？”

“說你像個傻子，想什麽呢？”有和她關系好的，十分不客氣，穆娅被罵的沒脾氣，誰讓她最近這樣的時候實在有點多。

當有人說了你十分認同的一段話時，話不一定是對的，不過是它符合了你心中的想象和期待而已，穆娅記不得這觀點是誰先提出來的，但她覺得有道理，又或者可以說是符合了她心中的想象和期待，左晴的那段話也是如此。

這天晚上穆娅想早點睡于是十點多就上床了，卻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着，倒是也不奇怪，這種情況時常發生，可今天卻更像是一個預兆，代表着有事即将要發生。

不過當時的穆娅還沒有意識到，還陷在無法入睡的糾結中，不知道過去了多久，身邊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她拿起來看了一眼，發現是左晴打來的，當時穆娅心裏就是一跳。

左晴是最知道分寸不會随便給別人添麻煩的孩子，她會大半夜的打電話過來，肯定是出了什麽事。

在接電話的那一瞬間穆娅已經坐了起來，而結果果然如她所料，左晴急急忙忙，但條理還是很清晰的。

金戴梅生病了，很突發很緊急，可左岩現在正在香港出差，而左海榮昨天回去了老家，那邊有個親戚去世了他去參加葬禮，家裏就左晴和金戴梅兩個人，平時也沒什麽，誰都想不到會發生這樣的事，現在她們正在救護車裏，左晴一個人很害怕，也擔心自己應付不來，遠水解不了近渴，就給穆娅打來了電話。

緊急時刻她顧不得許多，而穆娅也沒有任何一點責怪她的意思，當機立斷換衣服出門，還把韓管家也叫上了。

很多事她怕自己也處理不了，更何況她還有個路癡的毛病，越是着急的時候越容易耽誤事，萬一在去醫院的過程中迷路那可就很精彩了。

韓管家幾乎萬能，一邊飛車趕往醫院還能一邊打電話安排事情，等穆娅到的時候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金戴梅在手術室裏搶救，院長坐鎮，副院長親自操刀。

平時冷靜懂事的左晴在穆娅趕到的時候正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一個人瘦瘦小小形單影只，穆娅的心被揪了起來，快步走過去摟住左晴的肩膀把人攬到自己懷裏。

“別怕，我在呢，會沒事的。”她輕輕說着，而這也是她最衷心的願望，無論她是否喜歡金戴梅，她都希望她平安無事，不光因為這是一個人的底線，也因為這是左晴和左岩最深切的期盼。

沒有親身經歷穆娅大概永遠都無法體會，還有一種家庭是這樣的，為人父母原來也可以很自私，很自我，金戴梅的很多想法做法穆娅是無論如何都理解不了，而身為她的子女的左晴和左岩他們能理解嗎？大概也并非如此。

他們是沒有辦法。

光穆娅親身經歷的，金戴梅就已經被送進醫院搶救了三次了，她脆弱的心髒根本沒辦法承受一點點波動，再加上固執的性格，一意孤行根本不聽任何人勸說，或許以前左晴和左岩也不是沒有過嘗試，是嘗試過了才知道，不說，已經是極限了。

就這樣坐在搶救室門外等待着命運的安排讓穆娅想了很多，她覺得以前她的很多想法終究還是片面了，帶着遠離生死的天真和幼稚。

在左岩獨自前行卻走投無路的時候，穆娅把手遞給了他，可後來左岩才知道，那手的背後有一把刀子，要幫助，就要在同時被捅上一刀，是陌生人或許就簡單了，可穆娅後來變成了他老婆，他最親近的人，所以才複雜，才沒辦法釋懷。

我信任你，可你辜負了我的信任，我想恨你，可我也愛你。

是的，大約是愛的，在這一刻穆娅終于明白了左岩，也懂得了他的迷惘和困惑，他不想放手，也放不開手，才會在真想大白時沒有直言分開，選擇這個看似最簡單的決定，他努力過，冷靜了幾天之後依舊回到了他們的家。

可他到底還沒釋懷，所以當代曼曼出現的時候，依舊被困住的左岩沒能走出自己，而穆娅也沒有去拉他。

有一絲後悔的陰霾籠罩了過來，穆娅想她當時為什麽不曾示弱，或者告訴左岩她都知道，她可以等，她愛他，她也同樣不想放手，他們一起努力。

她什麽都沒做，她被自己的心結首先擊垮，早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讓她從頭至尾破罐子破摔，失去了動力。

接到消息的左岩就算盡快趕回來但也是一天之後的事了，那時候金戴梅已經脫離了危險，熬了一天一夜的左晴被穆娅勸回去休息，醫院裏就穆娅一個人在，在左岩到的時候。

有驚無險大概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了，帶着這份劫後餘生，左岩和穆娅的目光交彙，他們的心境上都有改變，此刻，就像是兩個背過身走過一段路的人突然遇見彼此，知道了分開的滋味，才會明白光是你站在我面前就已經很難得。

左岩剛剛下飛機，臉上的一絲疲累在醫院的背景和不甚明亮的燈光下更為明顯，穆娅垂了垂眼，掩蓋自己的猶豫掙紮，還有最多的，沖動。

“謝謝你。”是左岩先開了口，熟悉的聲音讓穆娅下意識擡頭看過去，愣了一下之後輕輕搖了搖頭：“不客氣。”

這事兒不沖別的，就是沖着左晴那通電話穆娅也不可能袖手旁觀，但穆娅現在不是很想說話，她需要好好想一想理一理思路，便打算先離開：“那我先走了。”

她說着就邁開腳步，左岩站在門旁邊，穆娅要出去勢必要經過他，然後也是就在他們擦身而過的瞬間，穆娅的胳膊被拉住了。

這一次伸出手的人，是左岩。

醫院的花園裏晚風習習，那點尼古丁的味道還沒來得及被發覺就先一步被風趕走了。左岩好久沒在穆娅面前抽煙，此刻看他指尖夾着煙的動作竟然讓穆娅覺得有些陌生，可很快那些在美國的回憶便強硬的撲面而來。

那個惡劣的，對她的求救不予理會，但最終還是幫了她的左岩。

左岩說想談談，想說說話，穆娅猜不到內容，她也根本不想猜，她只是跟着他來了。

她記得左晴的話，現在猶在耳邊，她說如果左岩主動對她伸出手，希望她能考慮一下，至少給左岩一個機會，穆娅覺得自己做到了，她是一個很好的朋友，可左岩卻好半天都沒說話。

穆娅沒有催促，天氣不冷，路過的人也不多，一切都在剛剛好的範圍，讓穆娅的耐心也跟着來到頂點，她可以等。

直到一根煙抽完，左岩将其撚滅扔進了垃圾桶，回身過來的時候坐到了穆娅身邊，一改剛剛站着的其實也并不遙遠的距離，然後開了口：“我想留住很多東西，可能因為有的少，所以就總想盡可能的把現有的留住，但往往結局都是正好相反的。”

他的語氣帶着戲谑的嘲諷，對他自己，很輕易的穆娅便分辨出這些情緒，他們畢竟一起生活過。

“小時候我沒爸，我媽還總是換男朋友，老師同學都在背後傳閑話，我說不在意，做出一副不打算和他們任何人打交道的樣子，老師在家長會上說我吊兒郎當像個小流氓特別不合群，但這就說明其實我很在乎，我只是沒辦法堵住他們的嘴不讓他們說而已。”

說到這裏的左岩不自覺挑了下眉，還真就如同當年那個老師的評價，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或許這已經成為了一種習慣，又或許他根本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成為了這樣的人。

用諷刺和不屑面對一切。

“我玩命的學習，當全校第一全區第一甚至是全市第一，高考的時候我考進b市最好的大學，拿最高的獎學金，這些都是填補，我想通過這些來證明我不比任何人差，可能多多少少做到了一點，可自從我認識了你，我才知道還有很多差距，我甚至有時候會仇富的想憑什麽你一出生就什麽都有，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怎麽能這麽大。”

這是一且的起始，如果不是他的有色眼鏡，他自己的心裏落差，根本不把穆娅當作一個可能性，或許也就不會有之後的一切，以及穆娅的破釜沉舟。

左岩坦誠自己的心理變化，那些穆娅原本并不知曉的，她聽着，心情十分平靜，完全沒有一點點生氣的意思，如果硬要說的話，也是理解，甚至是心疼。

在她和左晴聊過之後，在她又一次親眼目睹了左岩家随時要面對的生與死的掙紮後，她可以完全理解左岩的心情。

如果是她，她不會比左岩做的更好。

“所以就不同意和我交往？還有事沒事的總是怼我？”穆娅有心想活躍氣氛，甚至想以此來給予左岩一點安慰，至少在這一刻，她不想讓他一味沉浸在負面中。

“我哪有有事沒事的怼你，我覺得我說的都挺有道理的。”穆娅還算成功，因為左岩笑了笑，轉頭看向她的目光是溫暖的，就那麽看了一會兒，然後突然伸出手在她的頭頂上摸了兩下，那動作讓穆娅莫名其妙的想起他摸胖貓時的樣子，以至于忽略了這份親近本身的合适與否。

“我想要尊重，怕別人會傷害我的自尊心踐踏我的尊嚴，總想着離你遠一點，你說喜歡我想做我女朋友時我覺得根本不可能，在你身邊，光是看着你有時候都會讓我覺得不舒服，就好像離開了自己的舒适圈，我的奮鬥在你面前會變得毫無意義，我不喜歡這樣的感覺，連帶着也不想喜歡你，是我太玻璃心了，連你給我買雙襪子我都覺得是在我的尊嚴上走來走去，其實哪有那麽嚴重，無非就是我自己想的太多了。”

左岩嘴角的笑容還沒完全落下去，他說起往事，那些曾經生活中的點滴在如今，成了有些褪色的畫面。

他們都沒提穆娅的欺騙與謊言，似乎那件事本身已經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反而是這些摩擦和碰撞，才更像是生活的本質。

“那些都是我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而這其中最大的兩個錯誤，一個是那天在酒店你誤會我的時候我沒有攔住你，另一個就是我沒有及時的告訴你，我不想和你分開。”左岩的聲音輕輕淡淡的，像這個夜晚，伴随着風一起吹進穆娅眼睛，眼淚就那麽流了出來。

“我不曾背叛過你，就連想都沒有想過。”時隔太久，左岩終于說出了這個遲來的解釋，穆娅微揚起嘴角，和眼淚一起，有沖突，但又分外融洽：“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