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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傻的方楠匆匆上了樓,回到了家裏,卻是久久睡不着。
他不知道有多恨楚西庭,卻偏偏覺得這家夥狡猾之極,完全沒有下手之處。就算想讓對方痛苦,可是楚西庭卻是一副死鴨子不怕燙,一副任君處置的模樣。
太過分。
明明對方要傷到自己這麽輕而易舉,而自己想要刺痛對方卻這樣困難。
方楠覺得很不甘心。
接下來的幾日,方楠倒是沒怎麽試圖耍花樣刷楚西庭,最主要是他也真的不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刷爆楚西庭。反倒是楚西庭,總是一天到晚地來招惹他,而且非常擅長利用周邊形勢和輿論壓力,卻又掌握着一定的分寸,保持在一個會讓方楠有點不爽但卻又不值得爆發的度上。
所以楚西庭叫的外賣,方楠吃了——不吃不行,整個宣傳部的份都叫了,要是方楠不給面子,肯定會招來衆人的不滿,而自己一個人另外叫餐也太過特立獨行;楚西庭送的歌碟,方楠默不作聲地收了——那是60S珍藏版的老歌碟,方楠出國之後,原本的收藏全部都沒帶走,後來全部随方宅被一起出售轉讓了出去,方楠心裏嘀咕着本來就是我的東西,卻是忍不住就留下來了;楚西庭介紹的工作,方楠應了下來——《崇朝》的導演在結束拍攝之後,迅速就進了下一部作品的籌集,目前連劇本都還沒有定案,但是主演已經選定了……還是首映式上面那個看着自家主演的首映式全程插着耳機打掌機游戲的男主角。
但是這份工作只是個意向的預約,并不算已經正是确定下來。甚至電影正式開拍就要很久了,更不用說配樂了。
而在專輯制作完成,電影配樂工作開始之前,方楠還有很長的一段休息時間,如果在這段時間裏面沒有接受額外的工作的話,他唯一需要做的事情就是把《聆聽夏天》的編曲完成,可以說是相當輕松的狀态。
加洛還要去上通告,方楠卻是連這種散碎工作都沒有。
所以這兩天他有時間除了練練琴聽聽歌,就開始和加洛一起看電影。兩人還時不時上網玩幾局游戲,方楠四體不勤,但是那雙手卻是實在靈巧得過分,兩人配合的時候,玩對戰游戲的勝率很高。
這天玩了一會兒,方楠的手機出現了消息提示,他也沒在意,等一局結束,才伸手拿了手機來看。
結果發現是一條信息轉發,是個內涵的八卦,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笑完了才意識到是楚西庭發的,頓時沉下了臉。
加洛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是怎麽回事,卻是不想他在這上面糾結,便催道:“要開始了,快點!”
方楠便把手機往旁邊桌上一扔,開始下一局游戲。
結果這一局結束之後,他往廚房倒檸檬水,突然就又出了問題,覺得心跳不穩呼吸困難,加洛聽見響動探頭一看發現他的情況不對,趕緊去拿了藥和水給他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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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之後,方楠跌坐在地上,安靜了好長時間,才覺得稍微有點回緩過來。
加洛便也不敢再叫他玩游戲了,反而催促他去休息一會兒。
方楠精神疲憊,也沒有拒絕,就借着加洛的力量回了房間,躺了下去。
加洛說道:“你這情況真是越來越嚴重了,這要是我出門的時候你發作了可怎麽辦?不如這兩天就再去檢查一下吧。”
方楠沉默了一下,才說道:“其實我倒覺得沒什麽,大概就是這兩天情緒波動得比較厲害……”
結果加洛打斷了他,說道:“自從遇見楚西庭之後,你的情緒就一直沒有波動得不厲害過。”
方楠瞪他。
加洛回瞪:“難道我說得不對?”
方楠沒說話。
加洛覺得他是默認了,不爽地哼了一聲,但是最後還是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下去,只是說道:“還是去檢查一下比較好吧。”
方楠想了想,回答道:“我明天去下醫院吧。”
之後方楠又去醫院檢查了一次,這趟流程他之前還走過一次,再走基本上是駕輕就熟。他倒是沒有把這次檢查很當一回事。主要是方楠自從父母死後,心态就比較消極,偶爾甚至會有輕生的念頭。雖然方楠尋死的欲望并不算非常強烈,但是求生的念頭也不強就是了。
對于方楠來說,如果有一天真的病發了,熬不下去了,也不過是早一天去見爸爸媽媽,他反而并不恐懼。
這種自暴自棄的念頭對于跟病魔作鬥争是肯定沒有好處的,所以也難怪他病情複發得越來越厲害。
去醫院取報告這一天,加洛有通告,不能陪方楠去,又怕他中途發病,出現意外,就找了一個南極星音樂部門的一個朋友陪方楠一起去。
結果電話打過去找的是別人,到了時間等在門口的卻是楚西庭。方楠在把門摔在對方臉上和先去醫院取了報告之間猶豫了一秒鐘,最後還是選擇了後者。
結果報告的結果很不好。
方楠看到報告之後就靜默了下來,醫生便開口解釋了一下檢查結果,表示他的病情有明顯惡化的傾向,需要盡快安排重新進行一次手術。
方楠對此倒是并不意外。醫生見多了生老病死,對于這種不把自己生病當一回事兒的人難免有些看不過眼,卻是語氣頗有些不善地說道:“你現在開始準備安排手術,還能救得回一條命來。真到病情惡化得不能不動手術的時候,到時候還不一定趕得上時機。”
方楠卻是态度一點也不端正,開口說道:“趕不上就趕不上吧……反正趕上了這次,也未必能趕上下次。這活法怪沒味道的。”
這麽不配合的病人,醫生都懶得理他,只按照慣例交代了一下如果要動手術的話要走的一些程序,就表示方楠可以走了。
楚西庭倒是沒見過方楠這樣不受教的情形,卻是趕緊說了不少話安撫醫生,又詢問了一些細節,醫生見好歹還有個懂事的,倒是耐下性子,一一說了,又告訴了楚西庭市裏哪家醫院的哪位權威更擅長這方面的手術……
方楠卻是靠在椅子上,雖然望着兩人,眼神卻是空茫恍惚,一看就是在神游九天,并沒有把心思放在自己的病情上面。
等到楚西庭和對方交流完畢,看到他這個樣子,卻是很是無奈。等出了診室,他便低聲勸說方楠:“你就算讨厭我,也不要跟醫生賭氣……他又沒得罪你。”
方楠斜睨了他一眼,說道:“多大臉啊。你覺得我是因為你的關系特意跟醫生對着幹?我不過是說句實話而已。”
楚西庭見他嘴硬,便說道:“實話?你真不想活了?”他知道這個時候不能跟方楠硬頂,卻是開口柔聲說道:“賭氣嗆我沒關系,不過你有這種念頭的時候好歹想想你爸媽,他們可只有你一個孩子,等老了還指望你養老呢。別說你爸媽有錢傍身不在乎,白發人送黑發人,從來就沒有不傷心的。”
他這樣說完,方楠卻突然沉默了下去。
楚西庭以為他聽進去了,便沒有再說下去,默默地跟着方楠走了一段路。
結果沒多久,卻突然聽方楠開口說道:“我爸媽……他們已經先走了。”
楚西庭聽了,一瞬間還反應不過來。好幾秒種之後,他才隐約聽懂了這句話裏面的意思,但是卻不确定方楠表達的真是那個意思,一時驚疑不定。
然後方楠再次說出口的話卻是證實了那個他不想相信的猜測。
“如果我之後發病的話,大概很快就可以去見爸爸媽媽了吧?”方楠看着楚西庭,露出一個看似有些難過,又隐約帶着些許快意地笑容,說道。
那樣的眼神,卻是讓楚西庭在一瞬間被刺痛得厲害。
方宋城和方夫人已經去世了——這個消息讓楚西庭一時回不了神。
在楚西庭的印象中,兩人都是能力出衆意志堅定的人。即使在東方舞臺的項目上決策失誤,也不能掩蓋方宋城的才華和能力,只不過是不得不屈服于理念與現實的差距而已。
在楚西庭看來,這對夫妻倆的生命力可比他們瓷偶似的小兒子頑強多了,所以乍然聽到兩人的死訊,楚西庭半晌沒反應過來。
而許久之後,等到楚西庭終于反應過來這個消息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卻是忍不住就開始心跳失序——有一瞬間他簡直覺得自己也要患上心髒病了。
他快步走上去,卻是突然抱住了方楠,說道:“青致,青致……你別傷心……”
雖然方青致表現得很平靜,但是楚西庭卻覺得,對方仿佛搖搖欲墜,似乎下一秒就會倒下去了。
但是方楠并沒有倒下去——他掙脫了楚西庭的擁抱,轉過身來,“啪”地給了楚西庭一巴掌。
楚西庭愣住。
卻見方楠神色冷漠,惡狠狠地說道:“夠了!你有什麽資格裝成這個樣子,讓我別傷心?楚西庭,這些事根本就是你親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我爸媽哪裏需要為了帶我避開你而出國?又怎麽會遇到那種事情!?”
這話其實多少有些遷怒的成分,卻偏偏又沒有說錯。
就算楚西庭不是主導了方宋城夫婦死亡的兇手,但至少是造成整件事的間接因素。
方楠的眼中隐隐含了淚水,聲音略微帶了哽咽地說道:“我爸媽的事情,你和我……都算是半個兇手。”
如果他沒有愛上楚西庭,沒有幫楚西庭出專輯揚名,沒有幫楚西庭在父母面前争取各種有利資源;如果楚西庭沒有恩将仇報,沒有奪走他進行心髒移植的機會,沒有用滿滿的惡意刺激他發病……後來的事情,何至于發展到這種地步?
承認這樣的事實對于方楠來說是非常痛苦的事情,所以在說完這句話之後不久,方楠就開始張大了嘴,開始急促而困難地大口呼吸着,一邊彎下了身體。
楚西庭趕緊去抱住他,一邊對着遠處的人影喊道:“護士小姐!護士小姐!”
“先住院吧!”醫生放下聽診器,說道,“這要不住院我估計過兩天他就要把小命玩完了。沒見過這麽不要命的心髒病人。”
這回好歹方楠沒有再和醫生頂着,閉着嘴乖乖聽完了醫生語氣不佳的訓話。
加洛知道消息之後就幫方楠帶了一堆東西過來,包括他的手提電腦,便攜卷式鋼琴,筆記本和其他。
他不知道具體情況,只知道方楠在醫院的時候又發病了,卻覺得方楠還是住院了讓人安心一些。
在醫院的時候還是比較無聊的,幸好現在科技發達,拿着手提和手機可以幹很多事情,也不算那麽枯燥。加洛和楚西庭有時間就來陪他,還有三三兩兩的同事來看病,總算沒悶着方楠。
後來有一波訪客離開後,護士便笑着說道:“方先生朋友真多。”
其實那些都算是朋友嗎?方楠覺得大部分只能算是熟人而已。
不過即使是熟人也多少讓方楠有點感慨——他小時候住院可從來沒有很多人來探望。除了父母,連同學都不是很熟悉。
所以他只是笑着“嗯”了一聲。
但是除此之外,當醫生建議方楠進行手術的時候,方楠卻幾乎沒有猶豫地拒絕了。
這個消息被醫生告知加洛和楚西庭的時候,兩人的反應都比較大。加洛幾乎馬上就開始暴跳如雷,跑進病房質問方楠為什麽拒絕進行手術。
方楠便笑着淡淡說道:“哪有到就要手術那種地步,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清楚。”
加洛說道:“都發病幾次了!?你清楚個頭!”
結果方楠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對加洛說道:“加洛。”
加洛望着他。
“手術……也是有成功率的。我有點怕……”他抱着手臂,緊皺着眉頭望着加洛,頗有些悲觀地說道。加洛果然被他的樣子糊弄住,頓時顯出幾分驚慌和手忙腳亂,說道,“諾蘭……你別怕。這樣,我回頭找我爹和一些朋友打聽一下,找最權威的心髒科醫師來幫你動手術,确保成功率很高我們才開始手術,這樣怎麽樣?”
方楠說道:“……我再想想。”
把加洛忽悠走之後,楚西庭就才走了進來,卻是同樣說道:“為什麽拒絕動手術?”
方楠這回卻沒有之間對加洛的耐心了,冷硬地說道:“我不想動手術。這不是挺好,我死了,不是正合你的意?”
楚西庭卻是沉默了下去。
他知道方楠是故意這麽說的。
楚西庭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青致……我從來沒有想要你死過。”
方楠頓時也停頓了一下,才說道:“……所以你想說,你只是‘失手’差點殺了我?”
當然……也不是。
方楠說道:“夠了!不管你要找什麽借口,我都不想聽。楚西庭,我不會原諒你的——永遠!”
他情緒激動,歇斯底裏,楚西庭無比擔心他一個激動又會發病,于是趕緊說道:“我不說了!我不說了!你不要激動好嗎?別激動——”
方楠大叫道:“你給我滾出去!”
楚西庭臉上露出幾分悲苦,卻是非常順從地退後兩步,出了病房,然後掩上了門。只是退出門外之後,楚西庭并沒有離開,而是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他不舍得離開,也不敢離開。這一次重見,方楠變了很多,如果六年前,有人告訴他方青致會變成這樣的性格,他肯定不會相信。
這改變,對方楠來說其實是很痛苦的。時間并沒有讓他變得更好,而是在原本澄澈溫柔的心靈上劃滿了傷痕,令他變得猙獰扭曲。
而這改變,卻完全是楚西庭所親手造成的。
可是即使如此,楚西庭也仍舊還想握一握他的手,吻一吻他的眼睛,抱一抱他瘦削的身軀——那是他曾經完全沒有珍惜,直到失去了才發瘋一樣思念的事情。
然後他便聽到了屋裏隐約傳出來的聲音。
楚西庭退出病房之後,方楠并沒有覺得開心一點。
反而,他茫然若失地望着雪白的醫院牆壁,抱着膝蓋,慢慢地,慢慢地把頭埋進被子裏。
一股悲傷洶湧而來,眼淚如同決了堤的河水一般流瀉而出。方楠反應遲鈍,花了很多年都沒有從那時的悲傷和茫然之中走出來。
對楚西庭發火并沒能讓他覺得解氣,反而只越發覺得委屈。
楚西庭說他愛他,可是方楠無法理解……如果愛一個人,怎麽能做出這麽殘忍的事情?愛一個人,怎麽能這樣絕情地往一個人的心頭插刀子?
他像個受了委屈的小孩,緊緊地抱住了自己的膝蓋,因為受到了自己所不理解的傷害,所以把頭埋進了被子裏面,用盡所有力氣哭泣着。
楚西庭在門外,聽着方楠那努力壓抑,卻仍舊難免哽咽失聲的悲鳴,一瞬間整顆心似乎都被一只手給攥緊了。
分別時候,他沒有機會知道方楠的任何情緒,只是心裏隐約明白,自己因為一時偏執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結果。
可是即使中間痛苦,悲傷,懊悔,自責,終究是沒有親眼看到自己在方楠身上造成的傷害。而直到這一天,聽到這一聲聲很有可能從當年一直持續到這一日的撕裂心扉一樣的哭聲,楚西庭才終于意識到……他犯下了什麽樣的罪行。
他靠在門的一側,呼吸了好幾下,才能克制住聲音的顫抖,說道:“青致,你聽我說!”
那哭聲停頓了一下。
楚西庭便趁着哭聲停止,開口說道:“那天下午說的話,是我騙你的。在醫院裏簽了放棄捐贈的申明,也是我被人刺激之後,一時沖動做下的決定。這六年來,我沒有一刻不在因為這件事而後悔。”
“我不是為自己所做的事情而辯解。無論如何,我既然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就沒有被原諒的餘地。我只是想告訴你。”
“我一直愛着你。從八年前開始,我這輩子只愛過你一個人。只是我自己太蠢,鑽了牛角尖,又太過沖動,才做了不能挽回的事情。”
楚西庭沒有解釋當年到底為什麽會做出那樣的事情,也沒有告訴方楠到底是誰為什麽事情而刺激了他。事實上,對比已經鑄成的傷害,任何理由都已經不重要。
事實就是,當年的楚西庭因為偏激和遷怒,而往自己最愛的人身上戳了刀子——這刀子還戳得很深很用力,至今都拔不出來,稍微碰一碰都血淋淋的。
遷怒和憤怒傷人,幾乎可以說是每一個人的本能,只是有些人拘于感情或者道理,而知道自控,而有些人卻很容易失控,從而造成不可挽回的傷害。
而楚西庭那一日造成的傷害,無疑是致命的。
在那一年之後,楚西庭固然再也沒有這樣放縱過自己的情緒像這樣失控,但是慘痛的教訓已經造成,即使知道了後悔,學會了改變……又有什麽用?
人總是在犯錯之後才學會吸取教訓,可是若是真的已經造成了不可挽回的錯誤,再學會的教訓又有什麽意義呢?
對于楚西庭來說,也許這一輩子,上天對他最大的仁慈,就是讓方青致活了下來。
他貼着門板,對方楠說道:“青致,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我只求你給我一個補償的機會。我不會強求你原諒我,你可以一直對我不假辭色,罵我,打我,都沒有什麽關系,只要給我對你好的機會就可以了。我這輩子……到死為止,我會用一輩子來補償你,你什麽也不需要做,只要好好活着,好好照顧自己就可以了,好嗎?”
楚西庭等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以為方楠是在沉默地拒絕了,才聽到裏面傳來對方的聲音,輕輕的帶了些許情緒淡薄的冷意,問道:“我活下去的話……你就滿足了嗎?”
楚西庭眼睛濕潤,聲音最後還是沒有克制住那份顫抖,回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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