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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半月，R先生陪我去醫院複查，我的主治醫生對着我的檢查結果看了一會，轉過臉嚴肅地建議我留院觀察。

“治的好麽？”我問他。

“百分之五的希望。”他說。

于是我轉過臉對R先生說：“我們回家吧。”

他放在我肩上的手緊了緊，然後又不動聲色的松開，拍了拍我的肩膀，聲音低沉道：“我先去取藥。”

我去了住院部樓下那個小花園等他。

這裏風景不錯，綠樹成蔭，三三兩兩的病人在樹下散步，很難感到壓抑沉重的氣氛。

離我不遠處，有個約莫五六歲的小男孩兒，胖乎乎的，穿着條紋的病號服大喇喇的坐在青草地上對着一個小土包發呆，時不時地傻樂兩聲，從我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到他缺少的兩顆小乳牙。

我頗帶興趣的走過去問他：“你在看什麽？”

他警惕的打量了我兩眼，可能覺得我不太像壞人，才細細地說，“螞蟻。”

“這有什麽好看的？”

他不太高興地鼓了鼓小臉：“我喜歡看。”

我逗他：“可是你看螞蟻，有經過螞蟻的同意麽？”

他想了想，一本正經的：“可我又沒有打擾它們，既然沒有打擾，那我看螞蟻就應該只是我的事，而與螞蟻無關。”

聽起來……好有道理的樣子。

看着我的代理監護人還沒有來，我索性卷了卷衣服坐在他的旁邊：“你的家人呢？怎麽沒跟在你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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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細細的回答我：“媽媽剛剛去幫我買飯啦，一會兒就回來。還有我已經五歲啦，不需要媽媽陪了。我很勇敢的。”

我笑了：“你這麽棒啊。”

“那當然。”他很驕傲地回答，然後偷偷的小聲問我：“叔叔，你也是因為生病了才被關到這裏的麽？”

“唔……為什麽這麽說？”

“因為我就是因為生病了才會被關到這裏的啊。”小胖子皺了皺他的小鼻子：“媽媽還說我是因為太淘氣了才不能回家呢，她總是騙我。”他揪了根小草，很憂郁的嘆了口氣說：“我都知道，我要死啦。”

我心裏微微一震，很認真的看着他：“怎麽會呢？”

他低着頭，玩着自己胖乎乎的手指，恹恹道：“就是這樣的。我最乖了，才不會淘氣呢。前兩天我都偷偷聽到了，我得了白血病，同房的小孩都不在了，或許有一天，我也會和他們一樣不在了。”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媽媽一定會很傷心的。”

我摸了摸他的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

我的親生母親在我十歲那年患病離世，不到半年，我的父親就迎娶了他的第二任夫人，也就是黎木澤的母親。

黎木澤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而他甚至比我還要大一歲。

即使時隔十五年，母親辭世時的悲痛對我來說依舊刻骨銘心，而那之後所經歷的恥辱更讓我難以忘懷，但現在想想，這或許未嘗不是一件好事。起碼對她來講，她的丈夫依舊是深愛着她的，唯一的兒子也健康活潑。幸福的表象未被揭下，她得以在她的象牙塔裏安度一生。

雖然短暫，但起碼幸福。

小胖子抽抽搭搭地說：“叔叔，我不想死，我不想離開媽媽。”

我說：“現在的科技很發達，你不會死的。”

他偷偷瞅我：“那我能長到像你這麽高麽？”

“那要看你有沒有乖乖按時吃飯了。”我最後說，“放心，上帝不喜歡你這種小胖子。”

我是騙他的。我實在無法對那樣純真的雙眼說出現實這麽殘忍的話。

另一邊出現了熟悉的身影，我站起身，拍拍褲子走過去。

這個時候才發現我的手抖得有些不像樣子。

我已經過了能被謊言安慰的年齡。

也早已失去了年輕人的朝氣和勇敢。

而不幸的是，對于死亡，我仍心存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