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關小黑屋
容景的手不容置疑地鉗住她, 明明是這般親近的距離,這樣好看的笑容, 卻笑得讓她情不自禁抖了抖。
随之而來的,是滔天的不滿。
他欺騙她,隐瞞她。
裝作女人和她這般親近,她都沒對他做什麽過分的事,最多是在花園裏呆了一下午,到了晚上,按照現代的時間,也就九點鐘才回來。
居然要關小黑屋?
有必要嗎!
姜糖從旁邊繞開, 偏偏不信邪地往屋子外面跑去。
這才剛踏出一步, 半開的門一關,将明媚的陽光和炎熱的夏意關在外頭, 屋子驀然間陷入昏暗中。
不敢置信地回頭,姜糖眼裏滿是控訴:“你真要關我。”
他垂着眸子, 一步一步靠近, 周身的空氣沁着冷意, 蔓延至他的眼眸中。
她一步又一步倒退,最後退無可退,抵在牆壁上,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壓下來, 禁锢着她周遭的空間,擠出一絲自由的味道。
“只是不出門而已。”
他的語氣極其溫柔,撫上她的臉頰, 似乎是在安慰。
可當她擡頭,看到的是一雙冷冷清清的眸子,裏面沒有什麽缱绻, 而是神色不明,以及淡淡的,幾乎看不出的極為冷淡的怒氣。
他在生氣,氣她未告訴他,便一聲不響跑到危險的夜裏。
姜糖怕硬不怕軟,見他來真的,慫慫地解釋:“我,我只是在外面玩得忘記了時間,很快就回來了。”
他不為所動。
她繼續說:“而且你也一晚上沒回來,憑啥要關我。”
昨夜,因畏懼黑暗裏陰森的花園,不等到半夜,她便按捺不住地跑了回去。
以為他會在廂房裏等待,打開門一看,空寂的屋內黑黢黢的,家具安靜地坐落着,沒有半點人氣。
姜糖更委屈了,兩人鬧矛盾後,他竟然徹夜不歸!
回來後,還要把她關小黑屋。
這世上還有沒有天理了!?
聽到她的話,容景氣笑了,語氣卻不緊不慢道:“昨天你是不是跑到花園裏呆了很長時間?”
姜糖心虛,躲着他的眼睛道:“你怎麽知道我去哪裏了?”
她好像沒有告訴他吧?
容景閉了閉眼,大抵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她回房的時候,正好和他錯過。
他心底的氣消散了些,卻仍是冷淡道:“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驀地睜大了眼睛。
距離前所未有的近,他平靜的眉眼,緊抿的雙唇一一投入她黑白分明的瞳孔中。
姜糖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心中産生了一絲愧疚感。
他的手指暧昧地撚着她的一縷發梢,半天不吭聲。
無聲無息的反應,讓她更覺得不妙。
她硬着頭皮解釋:“都是誤會,我沒有徹夜不歸。”
容景語氣平緩,贊同般地颔首道:“确實。”
“所以你不能關我……”
“你原本是不是打算不回來?”
姜糖:“……”
這是要從頭翻賬。
她是有這個打算,可是沒有付出實際的行為!!
這時候,她烏黑的眼珠子轉了轉,不敢承認,一口否定:“我是出去玩,不是故意不回來。”
仍然等到的是這個回答,容景笑了一下,撚着她的發梢,溫柔地往後脖子處拂去,俯身在她耳際輕聲道:“你別想出門了。”
姜糖:“……”
接下來幾日,他設了一個結界,把她關在別院。
姜糖簡直不敢相信他不講道理的強硬态度,鬧了一夜不睡覺。
敲敲門,爬爬牆,試圖突破無形的結界,像個半夜蹦迪不肯回家的叛逆少女,呆在院子裏不肯進屋子,偏要睡在檐角下,倚着庭柱子,宣示态度道:“你不準我出門,我便不進廂房。”
他抱着胳膊,居高臨下地盯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姜糖的眼睛本是大而明亮的,兩排睫毛像是小簾子,齊刷刷地在眼睑下一閃一閃。
圓圓如杏眼,笑起來紋路很少,給人一種幹淨澄澈的感覺。
因此不管她是鬧脾氣還是瞪人,反而一點氣勢都沒有。
更像是在跟人撒嬌開玩笑。
她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裏是這種模樣,仍然盡職盡責地表達心中的不服氣。
容景的視線和她撞上,長時間盯着,誰也不肯退一步,似乎比她更頑固。
姜糖睜着覺得累了,眨了眨,嘟哝道:“真是的,怎麽連不眨眼都比不過。”
他的眼睛不累嗎?
容景:“進去。”
“不要,”她哼了一聲,“你不準我出門就不出門,讓我進去就進去,我豈不是很沒面子?”
憑啥都聽他的。
“我們的關系不是上下級。”她擺着臉道,“不是每件事都要按照你的意思來。”
容景冷笑:“你什麽時候聽過我的話?”
随後,一一把她做過的事數出來:“我不讓你上來,是你要爬上床榻。”
“我不願睡此屋,是你要讓我住在這裏。”
“你想要外賣,我便讓邢青衣給你送來。”……
一件又一件,多得數不勝數。
非但不是她聽他的話,而是他順着她的性子成全她。
擲地有聲的話語一個字一個字地傳來,姜糖的底氣也跟着一點又一點地散去。
姜糖垂死掙紮道:“你都同意了的,不能這時候來算賬。”
“我只是反駁你的話。”容景涼涼道,“免得被你說成一個強橫無理的人。”
“一碼歸一碼。”姜糖給他講道理,“朋友之間,哪有關禁閉的。”
“你見到了。”他笑。
完全!說不通!
姜糖撇過臉不看他。
庭園離離疏影,風聲飒飒。
她準備不進屋子,是一種表明不悅的堅決态度。
雖然她經常宅在房間裏不出門,但她不想被禁锢在一個院子裏!
她希望的是,想出去便出去,不想出門便不出門。
來去自由,無人能阻。
這時候她已經懶得再糾結容景是個男人,心裏滿打滿算,總歸是要說服他。
現在這才是最重要的目标,其他都靠邊站。
姜糖打着小算盤。
時間一點一滴走過,月出東山,漸往西下。
熬夜很艱難,連續打了十幾個哈欠,眼皮子重得打架,姜糖靠在紅漆庭柱子的身子不由得歪了一歪,當着他的面睡過去。
傾斜了大概三十度,身體頑強地保持着坐着的姿勢。
容景松了松手臂,待她卸下全身的荊棘,眉眼輕動,像是炙熱的風融化了其中的寒涼,甚至沾染上風的溫度。
他的唇角不像方才那樣緊緊抿着,見她睡了,才往上勾了勾。
湊近了,蹲在她的身邊,聲音很輕:“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
話語随風漸散,不留一絲痕跡。
過後,他把她抱起來,小心地放在床榻上。
動作很輕,走路的、脫鞋的、甚至換下衣袍的動靜,比呼吸聲還小。
姜糖安安穩穩地睡着,黑夜裏的面容舒緩,大抵是在做美夢。
借着稀薄朦胧的月光,他躺在卧榻上,側着身子看她的面容。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情緒很複雜,一時睡不着,直到夜深了,困意将他拉入睡夢中之前,他想,如果她實在不能接受,便讓一步。
翌日醒來,姜糖的一雙手緊緊抱着被褥,臉頰緊貼着柔軟的布料,半夢半醒中眯着眼,思緒沉浮,努力回憶晚上做了什麽夢,卻忘得幹幹淨淨,只記得挺讓人開心,唇角不自覺地往上彎起。
眼睛睜開,翻了個身,待看到熟悉的桌椅床榻,放松的臉驀然間一僵,過了許久,目光遲鈍地移到桌子上。
容景已經替她準備好了早飯。
以及,從密林裏摘來的一枝杏花,呈現枯萎的跡象。
雪白透明的花瓣,本該是柔軟如水,白皙無暇,卻染上了幾絲灰褐色,焦枯的發出瀕死的吶喊。
這是前夜容景尋找前,為她摘的一枝芳豔。
而她沒能第一時間收到,沒能和他說——
她很喜歡。
挪到桌邊,姜糖拾綴起杏花,遺憾道:“多漂亮啊,怎麽枯敗得那麽快。”
她想到了兩人的關系。
因為一系列的矛盾,會不會也要像這枝杏花,很快衰敗了?
倏然間,她生出了一絲不舍得,手指緊緊抓着桌角。
他們相處那麽長的時間,感情已經很深。
如果因為此事,漸行漸遠,以後兩人從朋友走向陌生人,變成那種相遇都不會打招呼的關系,到時候她肯定會後悔的。
可她是現代人,原則是接受不了這種控制行為。
因此這顆心搖擺不定,一會兒因他限制自由生氣,一會兒又覺得他是擔心自己才會做出這般舉動,忍不住給他找理由。
姜糖長這麽大,從未碰到過如此複雜的感情關系,一時不知所措,茫然地在院子裏徘徊。
有時候會爬到柳樹上,有時候會給翠竹邊的花圃澆水,百無聊賴之下,還會爬到牆頭上,看過路的人。
通常是沒一個人影。
午時,一張方桌子倚在圍牆邊。
姜糖站在方桌上,一下沒一下地用樹枝戳這個封閉的結界,和傳說中的廣隐罩相似,透明如琉璃,尋常人是破壞不了的。
她沒精打采地打發時間,即使系統在旁邊閃爍屏幕,提醒道:“容景把我留在這裏,是讓你玩的。”
“暫時不要。”
“你怎麽對我不感興趣了?”
“我可對你沒興趣。”姜糖指出言語中的纰漏,“是對你的娛樂頻道感興趣。”
系統翻白眼:“那不都一樣。”
她搖搖頭,繼續盯外面。
它納悶道:“有什麽好看的?”
她聲音恹恹:“沒什麽好看的。”
系統:“你不玩游戲了?”
姜糖:“要是讓容景知道了,我的臉往哪裏擱啊。”
回想容景昨夜的神情變化,系統遲疑道:“宿主那樣的人,若是很生氣,後果比你想象中的嚴重得多。”
“所以,你覺得,”她一個字一個字,吐字清晰道,“把我關在院子裏,情況不嚴重?”
系統搖頭:“這算什麽懲罰。”
它見過宿主真正殘酷的手段,得罪他的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恨不得沒在這世上出生過。
那件事令它記憶猶新。
極寒門滅門的滔天烈火中,他将曾經欺辱過自己,嘲諷過自己的手足兄弟,斷去手腳,挖出靈根,扔進玄幽谷,為了使他們保持清醒,還掘出了霜潭下的半截靈脈,置在陰森幽冷的玄幽谷。
谷內原本靈力稀薄,自從靈脈轉移後,便源源不斷地從靈脈中攝取靈力,滋養着藏在谷內陰暗角落裏的生命。
包括那些關在玄幽谷的手足。
死,死不掉;活,又活得煎熬痛苦。
日日夜夜發出凄慘而尖銳的聲響,震懾着經過谷內的修士,讓他們不敢多望一眼。
誰也不曾發現,為了報複之前欺壓侮辱他的兄弟,宿主竟然把事關修真界的靈脈挖出。
而他,卻在那笑得燦爛,仿若看到了讓他無比愉悅的畫面。
可謂是世間令人聞風喪膽的笑,那時候,系統只慶幸是和他一個立場的。
系統嘀咕道:“你對他兇巴巴的态度,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死得骨頭都成渣渣了。”
它的聲音很小,随風一吹,便散得個一幹二淨。
沒聽到在說什麽,卻也能猜出來,姜糖皺着臉:“你是不是覺得我在鬧脾氣?還不知好歹。”
這幫修真界或者是不知什麽界的人和系統,真是沒什麽法制觀念!
關小黑屋,那是要上法制節目的好不好!?
她長嘆出一口氣,擺手道:“跟你沒什麽好聊的,咱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系統不理解,黑豆子的眼珠望了望,靜悄悄地保持沉默。
邢青衣路過時,恰巧瞥見一張巴掌大的小臉從牆頭探出來,對着側邊的柳樹梢頭對話,情形極為詭異。
“你在和誰聊天?”他走近,出聲問道。
桃花眼眯了眯,迎着刺目的陽光,擡頭看向上方的姜糖,他用手遮住眼睛上的光線,落下的陰影使他終于能看清楚她的神情。
她竟然流露出一絲驚喜,不對,是多到能從眼眸中溢出來的驚喜。
“邢青衣!你來得正好!”
他笑嘻嘻道:“怎麽?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尾音打着轉,一雙含情的桃花眼輕眨了下,似乎在放電。
姜糖噎了噎,一時被他的自戀給震住,但想着要求助他,只能按捺住吐槽,往四周張望了下,确定沒人後,小聲道:“你對結界精通嗎?”
看她神神秘秘的樣子,邢青衣覺得好笑,故作懸疑道:“你問這個作甚麽?這種關于實力的問題,我不輕易跟人說。”
姜糖憋了憋,刺激他:“如果你不懂,就算了。”
“姑娘,”他抑揚頓挫道,“這種激将法已經落伍了。”
她悶悶道:“嗯。”
看她頗受打擊的樣子,邢青衣難得生出了些憐惜的心,輕咳了聲道:“你問得正好,偌大的極寒門,結界術除了尊主,便是我最厲害了。”
“那你能看出此處的結界?”
希望的光從她的眼底溢出來,姜糖敲了敲結實的琉璃結界,氣惱之際用了些力道,把手都敲紅了。
這裏的結界?
聽到此話,邢青衣頓時臉色一僵。
方才說除了尊主,他的結界術無人能比,這會兒居然被打臉,連一個透明的結界都沒發現!!
他暗自瞥了一眼,眼角的笑意幾乎快要維持不下去了。
沒覺察出他的異常,姜糖苦惱道:“我被結界困在裏面了。”
“是那個叫做容景的女人做的?”
邢青衣擡眸,心虛地轉移話題。
她的手搭在牆上,漆黑的眼珠黯淡了幾分,悶悶不樂道:“嗯。”
之前見到容景對她諸多照顧和關心,這會兒居然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他琢磨了下,奇道:“你這是做了什麽?”
“我……”她鼓着腮幫子,下巴磕在手臂上,道,“我跑出去呆到晚上才回來,惹他生氣了。”
一句話将前因後果講述得明明白邊。
邢青衣揣摩道:“他是擔心你的安危,才會發火。”
姜糖垂着腦袋:“我知道。”
“我還撒了謊,說是出去玩。”
“……”
姜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可是他的做法也是不對的。”
“你覺得他該怎麽做?”
“再生氣,不能限制我的自由。”她擲地有聲道,“雖然我們倆都有錯,但我認為他的錯更多點。”
“哈哈。”邢青衣捧着肚子笑,“每一個吵架的人,總覺得對方的錯更大。”
“不是,這怎麽能一樣?”她不甘心道,“我知道他當時很擔心,可是有什麽事情好好溝通,別用這種威迫的手段啊。”
“嗯,是這麽個道理。”
邢青衣回憶幾次見面時,容景冷傲且目中無人般的神情,忍不住幫她數落道:“是他的問題更大些。”
仿佛找到了知己,姜糖忙點頭,背後說壞話:“沒錯沒錯,他太過分了。”
與邢青衣相視而笑,她低着頭喜眉笑眼,陽光下的肌膚幹淨如湖光映雪,說完這句話後,随意往旁側看了一眼。
正好對上容景沁着冷意的眸子,以及面無表情的神色。
姜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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