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後悔
容景的呼吸撲在她的臉上, 那麽溫熱,那麽急促。
他俯身, 與她鼻尖對着鼻尖,她無法避免地對上了他的視線。
如黑曜石,沉在清冷的泉水中,傾瀉而下的目光帶了點朦胧的暗色,她能瞧見他瞳孔中的自己,驚慌失措,又羞得揉着自己的袖口。
被迫正視他,只好躲閃着目光。
他又問了一遍:“知道我在做什麽?”
害怕真的再來一遍, 姜糖忙不疊點頭:“知道知道。”
他壓低聲音道:“那你說一遍。”
姜糖臉更紅了, 逐漸往耳朵蔓延。
這是幹什麽!
做就做了,還要讓她親口說一遍!!
見她一臉的不情願, 容景威脅道:“你不肯說,那我親自重演。”
姜糖反抗道:“我都不要。”
他泛着詭異色澤的眼睛往上挑, 鼻尖漸移。
目光, 肌膚都能感受到他的動作。
她緊張地繃着一張臉:“我把你當姐妹, 你卻想——”
默默地,她發現剩下半句話,和他要求說的話是同一種,便迅速吞咽了下去。
“想做什麽?”他笑了下, 示意她繼續往下講。
她懊惱至極,把他往外一推:“我不想跟你說話。”
他站離了幾步,衣襟随風飛動, 眸光微閃,唇角依然帶着水澤。
她捂着脖子,警惕地往外繞。
就這麽, 一步一步挪,兩人目光交彙,而他立在原地,無動于衷地盯着她的動作。
修長的身影背對烈日,樹影落在他的臉龐上,紛沓游移地閃動。
他微勾着唇角,略斜着頭,一動不動地望着她逃跑的身影,整個人透露出輕松愉悅的心境。
這種懲罰她不喜歡。
可他很滿意,甚至希望以後,他能更進一步。
姜糖成功地逃離他的魔爪,待走進屋子,還有些不可置信,他真當沒攔住她。
他竟然真的放過了她!!
預想中,他會不依不饒地逼迫她說那些讓人尴尬羞惱的言語。
而她,已經準備好反抗。
雖然容景冷酷淡薄,但他從未做過傷害她的事情。
所以她猜後果可能是,他最多是要再關上一段時間,或者克扣她的飯菜,以此來懲罰她。
比起這些,她覺得遏制兩人暧昧的關系更為關鍵。
她必須要時刻和他保持安全的距離!!
回房後,她冷靜了片刻,又馬不停蹄地走出門,經過坐在石椅上的容景時,下意識多繞了段路。
而他,黑沉沉的眼眸緊随其後。
即使背對着他,她仍是感到局促,手腳不知道往那裏放,走路的速度加快,一到屋子裏頭,立即關上門,把他如影随形的視線關在門外。
頭一次,姜糖覺得他的目光和尊主有得一拼。
讓人情不自禁地戰栗。
隔着一扇門,她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一顆提着的心終于落了地。
随後她摸了摸臉,燙得驚人,灼熱地熨帖在手心內。
為什麽會臉紅??
為什麽她的臉會發燙???
她太不争氣了!
不就是親了下脖子嗎!!
姜糖深吸一口氣,給自己打氣:正常,很正常的,畢竟一個好看的男人抱着她親,只要眼神和觸覺正常的女人都會覺得不好意思。
沒錯,很正常!
洗腦完畢後,她以為會有效果,但胸口跳動的心髒暴露了情緒。
她敲了敲胸口,仗着屋裏沒其他人,來回踱步,自言自語道:“冷靜,冷靜一點。”
作用不大,跳得仍然很快。
砰砰砰地仿佛在嘲笑她,姜糖盯着胸口想:這顆心真是太不争氣了!
不管了。
不管它跳得慢,還是跳得快。
姜糖停下躁動的腳步。
環顧四周,空置的廂房從未有人住過,屋裏有一股悶濕的奇怪味道,不知哪裏發了黴。
無人住的密閉房,又是木質結構,這種味道在所難免。
她開始忙碌起來。
拿着簸箕和竹笤帚打掃,開窗開門通風,用撣子撣牆面、橫梁上的灰,忙活了一下午。
院子裏來來去去時,他的手指有一搭沒一搭在石桌上輕敲,發出輕微的聲響,姜糖目不斜視地走過,身後他的聲音不緊不慢地飄過來。
“你打算搬出來?”
“對。”姜糖回過頭,鎮定自若道,“以前我不知道你是男人。”
容景:“所以?”
“既然我已經知道,就不能同住一間屋子。”
他似乎覺得詫異,問道:“為什麽不能?”
“我們之前是朋友關系。”姜糖跟他解釋,“朋友如果是異性,需要避讓距離。”
聽到他的話,他支着下巴,悠悠道:“你可以繼續把我當成女人。”
“……”
姜糖無話可說,不搭理他,繼續收拾屋子。
時間推移,傍晚日落星沉之際,終于整理幹淨。
但擺在她面前,還有一個嚴重的問題——
她搬不動床榻!
期間,容景跑到外面,待回來時已經臨近傍晚。
霞光乍現,他坐在石椅上,手裏多了一塊奇奇怪怪的東西,低頭随意把玩着。
白霧般的的靈力絲絲縷縷從指間瀉出。
落日的光渡在他身上,手心處雲霧缭繞,仿佛是哪座仙境飄下來的仙人。
姜糖走近了,支支吾吾道:“容景,你能不能幫我搬下床。”
視線往下,随後看到了他手心的球形物。
銀質圓形,點綴着花鳥的镂空紋路,一條銀色短鏈垂落下來,搭在桌面上。
透過花紋的縫隙,隐隐約約可見璀璨绮麗的光澤,流動間恍若塞進了漫天的星辰。
注意力全被這稀奇物吸引,她好奇道:“這是什麽?”
“香球。”容景晃了晃,勾着唇角笑,“過來一點。”
“幹什麽?”聽聞此話,她反而警惕地往後退一步。
容景:“我幫你戴上。”
姜糖:“确定只有這樣?”
鑒于他的前科,她可不想走過去又被他摁着強親。
“嗯。”他音色淡而寡,說了一個字後低着頭,不言不語。
狀似安靜,威脅性小,她便放松了些,大着膽子往前走。
待她走到跟前,他沒什麽多餘的動作和想法,把手裏的銀球挂在她的腰際。
此刻,她站着,他坐着,他的腦袋恰好到她胸口的位置。
姜糖很謹慎地上半身往外傾斜。
他挂完後,發現她奇特的姿勢,臉一僵,擡眸不可思議地盯着她,語調卻毫無起伏:“你在想些什麽?”
姜糖站直了身體,義正詞嚴道:“我沒有。”
“以為我要占你便宜?”他驀然笑出聲,打破了神色間的詭秘感。
她尴尬地搖頭:“不是不是。”
方才他什麽都沒做,是她想多了,這會兒要是承認,顯得她自作多情。
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其中取笑的意味太過鮮明。
尬得她恨不得腳趾摳出個蒼嶺山來。
“哦?”他意味不明地拖長了調子。
姜糖嚴肅道:“我真的沒有!”
他敷衍颔首,表面贊同,實際刻意壓低聲音道:“看來我沒做,讓你很失望了。”
什麽鬼。
姜糖崩潰地捂臉。
她氣得把香球扯下來,塞進他的手心裏:“還你。”
随即連搬床榻的事都不顧,逃跑般的往另一個廂房中鑽,身後他的笑聲仍然連續不斷地透過牆壁,穿進她的耳朵裏。
她捂住耳朵,恨恨想,今晚就是打地鋪,也不要靠近他一步了!
……
姜糖逃到廂房裏不肯出來。
院外,楊柳依依,青翠綠意中,系統目光灼灼盯着容景手中的香球,嘀咕道:“這可是靈脈啊!她竟然拒絕了。”
正午時分,容景來到霜潭,提着流月劍,掘出了底下的半截靈脈。
那靈脈狀似銀河般,長條形的一道光紋,伏在深處,猶如樹根般紮在土壤裏,為整座修真界輸送磅礴的靈力之源。
而他的長劍輕輕往上一挑,便輕易地挖出了靈脈,強行塞進一個小小的香球中。
靈力肆虐掙紮,瘋狂外湧,将要逃出這狹小局促之地,他用自身靈力對抗,擠壓着頑抗不屈的靈脈。
在強勢的鎮壓下,靈脈逐漸平靜,大約是意識到無法逃脫此男子的魔爪,遂放棄。
系統目瞪口呆地看完了全程,等他披着燦爛的霞光,回到廂房要把靈脈送給姜糖。
它在心底痛呼:這踏馬不就是人界的昏君嗎!?
自從小時候的那件事發生後,他便痛恨霜潭的存在,避諱程度,深到寧肯填埋,除非有異況,情願終生不踏入此地。
系統無比清楚,可他一再為了姜糖打破心中的忌諱。
比人界的昏君還昏君。
好在系統吸取了無數個教訓,再也不敢當面表現出來。
只在心底默不作聲地吐槽。
容景低垂頭,凝視香球,樹影晃動,他的眸子如幽暗的深潭,不知是影子的作用,還是本身的情緒。
系統小心翼翼問:“宿主,你送靈脈做什麽?”
他朝廂房看了一眼,輕描淡寫道:“靈脈的靈力源源不斷,可以滋養她的靈根。”
系統恍然大悟。
它清楚地記得,當初姜糖和那些女人一樣,費盡心思進入天鶴殿,被他毀了靈根,一陣風似的吹向崖底,可她撐住了那道暴風,竟然沒死。
這會兒,宿主又要想盡辦法恢複她的靈根。
人,真的是一種很奇怪多變的生物。
系統悄悄地瞅了他神色莫辯的臉,心想:他會後悔以前那樣做嗎?
大抵是悔的吧,不然也不會特地掘出靈脈。
待夜深了,姜糖還未從廂房中出來。
他坐在月明星稀中,坐了足足有三四個時辰,久到系統以為宿主在這閉關了。
華燈初上,夜色清朗。
容景終于起身,抖了抖寬大的黑袍,晃出石子濺在湖面般的水紋,他斂了斂微皺的衣襟,緩步走向她所在廂房。
走近後,輕悄悄推門。
聲音幾乎不可聞,他從細縫中瞧屋裏的境況。
姜糖在地上鋪上了一床竹席,蓋被褥,枕藤枕,睡得正香,簡陋粗糙的住宿,也不能使她夜不能寐。
她沒那種認床的習慣,只要屋子幹淨,有枕有被有席子,照樣睡得好。
但在容景的眼裏,她是在委屈自己住陋所,即使住得這麽差的環境,也要搬過來。
這讓他很是氣悶,胸口堵着一塊石頭般,重重地往下墜。
他的手指微動,極緩極慢地推開門。
進門後,他從昏暗中仔細盯,盯得系統都替她發毛了,才收回視線,從地上輕輕地抱起她,往原來的廂房走去。
他不願她睡在另一個房間。
他要她待在身邊。
……
白日漸明,莺鳴聲聲。
聽到鳥兒的脆音,姜糖睜開迷蒙的雙眼,瞥見熟悉的家具,眨了下眼。
聞到熟悉的氣息,并非是久無人住的味道,又眨了下眼。
她怎麽會跑到這裏來的!
猛地坐起身,姜糖不記得半夜摸過來,氣沖沖地想要找容景質問,又覺得她肯定是說不過他。
到時候,又要被他鬧了個大紅臉。
頓住腳步,她像鼓着的氣球,被紮破般地洩了氣。
她有些茫然地坐在木椅上,垂着腦袋想東想西,過了許久,做賊似的小小推開一條門縫,望進院子裏頭。
人不在。
可能是出去了。
姜糖松出一口氣,耳際炸響一道電子音:“你醒了。”
她回過頭,驚異道:“你沒跟容景一起出門?”
系統的屏幕飛到她的面前,圓臉正經道:“宿主讓我看着你,順便給你打發時間用。”
姜糖:“你會向他說,我在做些什麽嗎?”
系統誠懇道:“會。”
姜糖:“你這是在監視我。”
系統:“随便你怎麽想,反正我得看着你。”
姜糖:“我這麽大個人,看什麽看。”
系統:“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姜糖長嘆一口氣,搖頭道:“我不需要你打發時間!”
放出狠話,堅持了一上午的時間。
她做完日常任務後,磨磨唧唧、慢慢吞吞地在地上瞎畫。
期間,偷觑了系統無數眼,在它回望過去的一剎那,又極快地收回了視線。
來回無數次,系統都無語了:“你想玩就玩,我沒禁止你。”
姜糖大言不慚道:“我是那種出爾反爾的人嗎?”
系統翻白眼:“那你總是看我幹什麽?”
姜糖強行解釋:“只允許你監視我,不容許我監視你的監視?”
系統:“……”
套娃呢!?
它機智地保持沉默。
半晌,姜糖偷眼瞧了它一眼,把滑石一扔,大抵是終于忍不了枯燥無聊,給自己找借口道:“我要看看你是怎麽監視我的。”
說罷,擺正屏幕,繃着一張臉,裝作嚴肅地尋找,其實手指瞎點,表現出一副正在打探的模樣。
系統無語,任她擺布。
姜糖看到什麽就點什麽,歪打正着果真讓她翻找到了某種視頻記錄。
從娛樂頻道的回放中尋到的,列表往下,足足有三十多頁,可見它記錄了不少。
她抓到了把柄,朝它輕哼了一聲,陽光下的臉白皙細嫩,揚着臉笑道:“你看,這還不算監視?”
假如長了手,系統非得把她開合的嘴巴給捂得緊緊的,讓她說不出一丁點話來。
不過,也就想想,它可不想被宿主給消滅。
見它不作聲,她點開第一頁第一個,是她剛起床的畫面,她不是很感興趣,關閉後,手指刷刷刷往下拖動,看到的居然是一片馬賽克……
“怎麽回事?”
開玩笑,系統心道,這要被你發現了宿主的真實身份,我小命就不保了。
它針對性地查找到所有出現聞鏡臉的視頻,模糊了關于他的場面,同時消聲。
也就是說,她只能看到些無關緊要的記錄視頻。
當系統洋洋得意時,姜糖翻開了後面幾頁,果真一大半都是馬賽克。
她不甘心,直接跳到了最後一頁。
結果,有一個視頻是清晰的!
倒數第一個!
她不作聲,悄悄地點開。
熟悉的稚嫩笑聲傳來時,系統整張圓臉都僵住了,尖聲道:“不能看!”
它想關閉,可她早就從容景那裏知道對付它的辦法。
如果系統不聽話,就按下緊急鍵,就跟電腦一樣,臨時換下管理員的身份。
姜糖眼疾手快按下,關閉系統的語音功能。
黃色的圓臉消了聲,兩眼一黑,幾乎可以看出慘白之色。
完了完了,它沒考慮周全,只屏蔽了聞鏡長大後的臉,沒有屏蔽他小時候!
事情大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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